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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新生命里的模樣

選自:《禹雨之期》

作者:霖筆?康喬烈夫

時間:二〇二五年八月五日清晨

地點:故里山巒深處

蘭州軍亞的風,是帶著沙礫的。十八歲那年深秋,綠皮火車哐當哐當碾過祁連山余脈,我扒著窗看見遠處的土坡泛著赭紅色,風卷著沙粒打在玻璃上,像誰在輕輕叩門。背包里揣著武裝部給的入伍通知書,邊角被母親塞的艾草磨得發毛——她總說艾草能“避邪安身“,可我知道,她是怕這西北的風太烈,刮得我忘了回家的路。

營區的鐵門在暮色里泛著冷光,哨兵肩章上的星徽亮得扎眼。接兵的班長姓墨,單名一個謙字,黑瘦,眼窩深,握手時掌心的繭子硌得我指尖發麻?!案襾?,“他聲音低啞,像被風沙磨過,“以后你就住三班,室友都是新兵?!?

三班宿舍在營房最東頭,靠窗的上鋪已經擺了個軍綠色背包。下鋪坐著個戴眼鏡的男生,見我進來趕緊站起來,手忙腳亂地扶了扶眼鏡:“我叫淮書,江蘇來的?!八捯魟偮?,門簾被掀開,個高瘦的少年扛著行李撞進來,迷彩服領口歪著,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叫子碩!剛才在操場看見你了,你是不是也暈車?“

正鬧著,墨班長端著個搪瓷盆進來,盆里是疊得方方正正的軍被。“十分鐘,把被子疊成豆腐塊,“他把盆往桌上一放,目光掃過我們三個,“知道岳武穆練兵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先把自己收拾利索,才配扛槍。“

我對著那床軟塌塌的軍被發了半宿愣?;磿自诘厣戏秲葎找幏丁?,子碩急得直撓頭,指尖把被角捏得發皺。墨班長查房時停在我床邊,沒說話,蹲下來拆開被子重疊。他的手指粗短,卻靈活得很,捏著被角折直線時,指節泛著白:“疊被子不是擺樣子,是磨性子。“他突然開口,棉絮落在他肩頭,“你們以后要守的電臺、要架的線路,差一分都不行——就像這被角,歪半寸,看著就散。“

新兵連的晨跑總在天未亮時開始。蘭州的秋霜結在跑道上,踩上去咯吱響,我們踩著“一二一“的號子往前沖,我體能差,跑到第三圈就岔了氣,喉嚨里像吞了刀片。墨班長跑在隊伍側面,軍靴碾得霜花飛濺:“知道'破釜沉舟'不?“他的呼吸噴在我耳邊,帶著寒氣,“現在松勁,以后上了戰場,就是拿命填!“

有次我實在撐不住,腿一軟栽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血珠滲出來,混著沙土成了暗紅。一只手突然拽住我胳膊,是子碩,他喘得滿臉通紅,卻把我往起拉:“走!我拽著你!“他手心全是汗,卻攥得死緊,我看見他后頸的汗珠順著衣領往下淌,突然想起書里說的“兄弟同袍“——原來不是虛話,是摔倒時有人肯伸手拽你一把。

下連隊那天,名單貼在營房門口的黑板上。我和淮書被分到通信班,子碩去了工兵連。墨班長送我們到通信班門口,拍了拍我肩膀:“通信班班長姓宇,叫宇誠,是個硬茬,跟著他好好學。“

宇誠班長果然如其名,話少,眼神像淬了火的鋼。他教我們接電纜時,手指捏著比發絲粗不了多少的線芯,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這線連著指揮部,連著前沿陣地,斷一根,可能就誤了大事。“他從抽屜里翻出本泛黃的筆記本,上面畫滿了線路圖,“這是玄默班長留下的,他以前帶的兵,有次在戈壁灘架線,電纜被風刮斷,他趴在雪地里接了三個小時,手指凍得壞死,硬是沒讓線路斷一秒?!?

我摸著那本筆記本,紙頁邊緣被磨得發卷,突然覺得手里的線芯重了千鈞。

那年冬天,我們去祁連山腹地架線。車開了六個小時,越往里走,雪下得越密,最后陷在雪窩里,只能背著電纜徒步。玄默班長——就是宇誠說的那位老班長,如今是通信排排長——走在最前面,他的軍靴磨破了,露出里面的襪子,卻回頭沖我們笑:“跟上!翻過這山就有避風的山洞!“

夜里住在山洞里,玄默班長給我們講他當年的事?!澳菚r候比現在冷,“他搓著凍得發紫的手,“電纜斷在風口上,風刮得人站不住,我趴在雪地里,線芯凍得粘手,一捏就掉皮?!八α诵?,指了指自己變形的小指,“后來這指頭就不靈活了,可線路接上了,指揮部的命令傳出去了——值?!?

我望著洞外的雪光,突然懂了“舍生取義“不是書本里的字,是有人肯用凍壞的手指,換一條線路的通暢。

開春時,營區來了個女兵,叫寧希,分到衛生隊。她第一次來通信班送藥時,抱著藥箱站在門口,臉凍得通紅,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宇班長,這是你們要的凍瘡膏?!白哟T正好來通信班找我,見了她眼睛都直了,撓著頭笑:“我認識你!你入伍體檢時站我前面!“

寧希后來常來通信班,有時是送藥,有時是幫我們縫補迷彩服。她的針腳又細又勻,比淮書歪歪扭扭的線好看多了。有次她幫我縫肘部的破洞,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發頂,我看見她睫毛顫了顫,突然想起老家院里的杏花——那年我走時,杏花剛打骨朵,母親說“等你回來,花就開了“。

夏天駐訓時,我們遇上了山洪。通信線路被沖斷,指揮部的命令傳不進來。宇誠班長帶著我和淮書去搶修,水沒到腰,冰涼的洪水卷著石頭撞在腿上,疼得鉆心。淮書扛著電纜,腳下一滑差點被沖走,我伸手拽他,電纜卻脫手掉進水里。宇誠班長吼了聲“抓??!“,一頭扎進水里撈電纜,洪水嗆得他直咳嗽,卻死死把電纜舉在頭頂。

那天我們在水里泡了四個小時,直到線路接通,宇誠班長才癱坐在地上,迷彩服上全是泥,像從地里鉆出來的。寧希帶著衛生隊的人來,蹲在他身邊抹碘伏,眼眶紅了:“你就不能慢點?“宇誠班長笑了,露出兩排白牙:“命令等著呢,慢不得。“

駐訓結束后,我立了三等功。拿著獎狀給家里打電話時,母親在那頭哭:“我兒長大了。“我摸著獎狀上的燙金大字,突然想起剛入伍時的自己——那個總躲在隊列后面的少年,連疊被子都要哭鼻子,怎么就成了能在洪水里扛電纜的兵?

玄默排長路過時拍我肩膀:“知道'鳳凰涅槃'不?“他手里的軍用水壺晃出輕響,“你這不是長大,是重生?!?

第三年秋天,子碩在演習中救了人。他所在的工兵連負責排雷,有個新兵不小心踩在雷區邊緣,是子碩撲過去把人推開,自己的胳膊被彈片劃傷。我去衛生隊看他時,寧希正給他換藥,子碩疼得齜牙咧嘴,卻還笑:“你看,我這疤是不是特酷?“寧希沒理他,指尖卻放輕了力道。

那天離開衛生隊,我看見墨班長站在操場邊,望著新兵們訓練。他頭發白了些,背也比以前駝了點?!澳嚅L,“我走過去,“您還記得我剛來時,連被子都疊不好不?“墨班長笑了,眼角的皺紋像開了花:“怎么不記得?可現在你看你,能扛事了?!?

他頓了頓,望著遠處的祁連山:“人啊,就像這山,得經得住風刮雪打,才知道自己有多結實。“

退伍那天,我又坐了綠皮火車。背包里裝著疊得方方正正的迷彩服,還有玄默班長送我的那本線路圖筆記本。車窗外的土坡還是赭紅色,風卷著沙粒打在玻璃上,像當年一樣。我摸了摸肩上——那里早就沒了電纜勒出的紅痕,卻留下了一片暖烘烘的印記,那是蘭州軍亞刻下的疤,也是勛章。

如今我在老家的應急管理局上班,每次接到任務整理裝備時,總會想起宇誠班長教我接線的模樣;每次遇到難辦的事,耳邊總響著墨班長說的“破釜沉舟“。有次給新人培訓,說到“責任“,我突然拿出那本線路圖筆記本:“你們看,這上面的每一條線,都是前人用手掐出來的——所謂擔當,就是把他們沒走完的路,接著走下去。“

前幾天寧希給我發消息,說子碩向她求婚了,就在當年駐訓的山洞旁邊,他還特意帶了塊石頭,上面刻著“同袍“兩個字。我看著消息笑,眼眶卻紅了——原來那些在蘭州軍亞的日子,那些和墨謙、宇誠、屹堯、子碩、寧希、玄默、淮書、安敘一起扛過的風、受過的凍、拼過的命,都成了心里的根,在后來的日子里,牽著我往亮處走。

有人說銷聲匿跡是場硬仗,可我總覺得,真正的硬仗不是斬斷過去,是把過去里的光,釀成后來的暖。就像蘭州軍亞的沙礫,看著粗糲,卻能把少年的骨頭磨得發亮;就像通信班的線路,看著細弱,卻能把人心連得滾燙。

我常常想起蘭州軍亞的風,想起那些和兄弟們擠在山洞里取暖的冬夜,想起寧希縫補迷彩服時的細針腳——原來所謂“新來的生命里模樣“,不是忘了從前,是讓從前的勇,變成如今的穩;讓從前的暖,變成如今的光。

就像祁連山的雪,落了又化,化了又落,卻總能在春天,催出滿山的綠。而我們,無論走多遠,身上都帶著那片土地的印記——那是沙礫磨出的繭,是電纜勒出的痕,是兄弟們攥過的手心溫度,是在西北的風里,悄悄長出的、新的模樣。

前陣子整理舊物,翻出個鐵盒子,里面裝著當年在蘭州軍亞的零碎——子碩送我的彈殼,上面被他用小刀刻了“兄弟”;寧??p補時多留的半卷綠線,線軸上還沾著她衣服上的淡藍碎花;還有玄默排長那本線路圖筆記本,最后一頁被我補了張新紙,畫著通信班所有人的名字,是淮書用他那筆清秀的字描的邊。

正翻著,手機響了,是屹堯。他退伍后回了陜北老家,開了家農機站,電話里總帶著黃土坡的風:“墨班長下個月過六十大壽,咱幾個老伙計回蘭州聚聚不?”我握著手機走到窗邊,看見樓下的梧桐葉正落,突然想起蘭州軍亞的秋——風卷著沙,卻卷不散營房門口那棵老沙棗的香?!叭?,”我笑著應,“得提前買好車票,別又像當年駐訓似的,遲到了被墨班長罰站軍姿。”

掛了電話,淮書的消息跟著進來,附了張照片:他在南京的研究所里,手里拿著塊新研發的通信芯片,背景是白墻,卻像極了當年我們趴在桌上畫線路圖的模樣?!斑@芯片能抗低溫,”他發消息說,“想起祁連山的雪了,要是當年有這東西,玄默排長的手或許就不會凍壞?!蔽叶⒅掌锼W角的白發,突然愣神——當年那個總戴眼鏡、說話輕聲細氣的少年,如今也成了能扛事的前輩。

出發去蘭州那天,我特意穿了件深綠色的夾克,像極了當年的迷彩服。火車過秦嶺時,子碩發來視頻,他開車帶著寧希,副駕上放著個蛋糕盒:“我們快到墨班長家了,你趕緊的,老班長正念叨你呢!”視頻里寧希探過頭,笑起來眼角有了細紋,卻還是當年那個遞凍瘡膏時會臉紅的模樣:“給你帶了蘭州的甜醅子,還是你當年愛喝的那家。”

到墨班長家時,門剛開,就聽見屹堯的大嗓門:“老班長,您看我帶的陜北小米,熬粥香!”墨班長坐在沙發上,頭發全白了,卻還是腰桿筆直,看見我進來,眼睛亮了亮,招手讓我過去:“坐這兒。”他握住我手時,掌心的繭子還在,硌得我指尖發燙——和十八歲那年第一次見他時一樣。

玄默排長也來了,他的小指還是不靈活,端茶杯時得用另一只手托著,卻笑:“當年你總說我接線慢,現在你試試?”我接過他遞來的茶,看見杯沿上的茶漬,突然想起山洞里他給我們講線路故障時的模樣,喉嚨一緊,沒說出話。

飯桌上,墨班長舉杯,手微微抖,卻聲音洪亮:“當年你們來軍亞,都是毛頭小子,現在個個能扛事——我敬你們,也敬咱們沒白過的那些日子?!本票苍谝黄?,脆生生的,像當年營區的軍號。子碩突然笑:“老班長,您還記得不?我當年爬戰術,把褲腿磨破了,寧希幫我縫,針腳歪得像蜈蚣,您還說‘比墨謙當年縫的補丁強’!”寧希拍了他一下,臉卻紅了,像當年在通信班門口那樣。

飯后在墨班長的小院里坐,他種了棵沙棗樹,是從營區移栽來的,枝椏上掛著個舊軍用水壺,是玄默排長當年用的?!败妬喌臓I房翻新了,”墨班長望著沙棗樹,“但那棵老沙棗還在,通信班的宿舍改成了紀念館,墻上掛著你們當年的照片——就是你立三等功那天,子碩搶你獎狀的那張?!?

我突然想起離開軍亞那天,也是個秋,風卷著沙,我站在營門口回頭,看見宇誠班長、玄默排長、淮書、子碩他們站在沙棗樹下,沒說話,就那么望著。那時我以為是離別,現在才懂——哪是什么離別?是把蘭州軍亞的風、沙、人,都種進了心里,等著某天發芽。

臨走時,墨班長送我到門口,塞給我個布包,里面是曬干的沙棗花:“這花泡茶,安神。”他頓了頓,拍我肩膀:“當年你總說,怕自己成不了事,現在看,你沒讓我失望?!蔽疫及?,沙棗花的香混著風飄過來,突然明白——所謂“新來的生命里模樣”,不是擦掉過去的痕跡,是讓那些痕跡成了路標:墨班長教的“磨性子”,玄默排長說的“值”,子碩拽我時的手,寧??p的針腳,都成了后來走人生路時,心里的光。

火車離開蘭州時,我打開布包,沙棗花落在掌心,細小,卻香得扎實。手機里,淮書發了張照片:通信班紀念館的墻上,我們當年畫的線路圖被裝裱起來,旁邊寫著一行字——“凡悄無聲息的堅守,皆為驚天動地的回響”。

我望著窗外的土坡,還是那片赭紅,風卷著沙,卻像在說:回來過,就不算離開。而我們這些從蘭州軍亞走出來的人,不管如今在哪個角落,身上都帶著那股沙棗花的香——那是在舊時光里淬過的勇,是在新日子里長的暖,是我們在“新來的生命里”,最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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