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風止意難平》(下)
- 散文時代
- 霖筆康喬烈夫
- 8108字
- 2025-07-31 00:48:56
第七章離別之痛
二零二三年三月,銅仁的木香花剛打花苞,我正在鄰縣考察一個橋梁項目,焦頭爛額。那天下午,手機突然響了,是箋墨的堂妹陳妍打來的,聲音帶著哭腔:“康先生,外婆……外婆走了。”
我手里的圖紙“啪”地掉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你說什么?”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今天早上,外婆在睡夢中走的,很安詳……”陳妍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掛了電話,我像被抽走了魂,站在工地上,任憑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遠處的吊塔還在不停地運轉,工人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可這一切都像隔著層玻璃,模糊而遙遠。我想起外婆的笑容,想起她做的水激饃,想起她拉著我的手說“要好好對小墨”,眼淚忽然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我立刻給焦迅打電話,讓他幫忙安排車,我要馬上回商丘。焦迅聽我說了情況,沉默了片刻:“老康,你別急,項目這邊我先幫你盯著,你路上注意安全。”
“謝了。”我掛了電話,渾身發抖。
回到府邸時,已經是深夜。院子里的木香花在雨中瑟瑟發抖,像在為誰哭泣。箋墨坐在書房的椅子上,背對著我,一動不動。桌上的燈亮著,照著她單薄的背影,像幅沒有顏色的畫。
“我回來了。”我輕聲說,怕驚擾了她。
她沒有回頭,只是肩膀微微聳動著。我走過去,看見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個紅木匣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匣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們明天就回去。”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像塊沒有溫度的玉。
她終于抬起頭,眼里布滿了血絲,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都怪我,我不該讓她一個人留在商丘,我該早點接她來的……”
“不怪你,”我心疼地把她摟進懷里,“是我們都沒想到,誰也沒想到……”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哭得像個孩子。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葉上,噼啪作響,像在為外婆的離去敲打著喪鐘。
第二天一早,我們準備去商丘。可臨出門時,項目工地上突然打來電話,說橋梁的某個關鍵部位出現了裂縫,必須馬上處理,否則可能會有危險。
“我不去了。”箋墨突然說,聲音平靜得可怕。
“不行,”我說,“外婆最疼你,你必須去送她最后一程。”
“你去吧,”她搖搖頭,“項目更重要,那么多人的安全呢。我自己回去就行,陳妍會來接我。”
“可是……”我還想說什么,卻被她打斷了。
“就這樣定了。”她拿起行李,轉身就走,沒有回頭。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我知道,她不是不難過,她是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壓在了心里。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工地上忙得腳不沾地。白天和工程師們研究解決方案,晚上在臨時宿舍里對著圖紙發呆。焦迅來看過我幾次,說:“老康,你別硬撐著,不行就回去看看,這里有我呢。”
“沒事,”我說,“處理完就回去。”
可我知道,有些東西,不是處理完就能回去的。箋墨從商丘發來的消息越來越少,最后干脆沒了音訊。我知道她在怪我,怪我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沒有陪在她身邊。
項目終于在一周后解決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銅仁的府邸,推開門,院子里空蕩蕩的。木香花的花苞掉了一地,像是被雨水打落的淚。書房里,她的東西都不見了,只有桌上那個紅木匣子還在,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我心里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我拿起匣子,打開一看,里面是塊玉佩,用紅繩系著,卻從中間斷成了兩半,像顆破碎的心。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她走了。不是回商丘,是徹底離開了我。
我瘋了一樣沖出屋子,去問何儀。何儀看著我,眼里滿是同情:“她三天前就走了,說是……說是外婆的后事需要她在商丘處理,可能要住很久。她不讓我告訴你,怕影響你工作。”
“她沒說什么時候回來嗎?”我的聲音在發抖。
何儀搖搖頭:“她只說……讓你好好照顧自己,別惦記她。”
我回到空蕩蕩的府邸,坐在花架下,看著那些還沒來得及開放的木香花苞,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我想起離別前夜她坐在書房里的背影,想起她冰涼的手,想起她轉身離去時決絕的腳步。原來那一夜,她就已經做了決定,只是我遲鈍得沒有察覺。我們都在掙扎,她掙扎著要不要告別,我掙扎著該不該挽留,最終卻以最沉默的方式,錯過了最后一面。
院子里的芭蕉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像在嘲笑我的愚蠢。我以為她懂我肩上的責任,卻忘了她此刻最需要的只是一個擁抱;我以為我們的感情堅如磐石,卻忘了再深的羈絆,也經不起這樣的冷落與隔閡。
第八章意難平
箋墨走后的第一個月,我像丟了魂。每天坐在書房里,對著她空蕩蕩的座位發呆,總覺得下一秒她就會推門進來,笑著說“先生,該吃飯了”。可書房的門始終關著,只有風穿過回廊的聲音,像她離去時未說出口的嘆息。
何儀每天都來給我送些吃的,看著我日漸憔悴,忍不住勸:“老康,你別這樣熬著,她或許只是一時想不開,過段時間就回來了。”
我搖搖頭,指尖摩挲著桌上那半塊斷裂的玉佩。玉佩是和田玉做的,質地溫潤,斷口處還留著細密的紋路,像她藏在心底的委屈。我忽然想起外婆把木匣交給她時的眼神,那樣鄭重,那樣不舍——或許外婆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這斷裂的玉佩,是她留給我們最后的念想,也是最沉重的提醒。
焦迅和梁君諾也來看過我。焦迅把一杯烈酒推到我面前:“喝了它,醉一場就好了。這世上哪有過不去的坎?”
我仰頭灌下烈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心里卻更疼了。有些傷口,不是酒精能麻痹的;有些遺憾,不是時間能抹平的。梁君諾拍著我的肩膀說:“要不你去找她吧,當面把話說清楚,總比這樣憋著強。”
我何嘗不想去找她?可我該以什么身份去?是那個在她最脆弱時缺席的愛人,還是那個讓她攢夠失望的罪人?我甚至不知道她在商丘的具體地址,只記得她說過外婆家在古城深處的某個巷弄,門口有棵老槐樹。
日子一天天過去,銅仁的木香花終究沒能等來盛開的時刻。那些飽滿的花苞像被抽走了生氣,一個個蔫下去,最后落在地上,被雨水泡成了泥。我看著空蕩蕩的花架,忽然明白,有些美好一旦錯過,就再也等不回來了。
三個月后,我強迫自己振作起來。把她留在藏書閣的書一一整理好,在每本書的扉頁上,都能看到她用鉛筆寫的小注——“此處對仗甚妙”“與《詩經·蒹葭》意境相通”“康先生定會喜歡”……那些娟秀的字跡像針一樣扎著我的眼,讓我想起我們一起在燈下讀書的夜晚,她輕聲細語地和我討論,眼里的光比燈光還要亮。
我開始像從前一樣去錦江泛舟,可坐在船頭的位置空著,再也沒人會笑著說“這水紋像您寫的平仄”;我去集市上買她愛吃的楊梅,紅得發紫的果子放在碟子里,卻再也沒人會拿起一顆塞進我嘴里;我甚至學著做她擅長的酸湯魚,可少了她放的那把木姜子,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像我們之間斷了的那根線。
有次去鄰縣辦事,路過一個渡口,看見有個穿藍布衫的姑娘站在船頭,背影很像她。我瘋了一樣追過去,船卻已經開了,姑娘回過頭來,眼里滿是疑惑,不是她。我站在渡口,看著船影越來越遠,心里的失落像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我淹沒。
焦迅說我這是“作繭自縛”,可他不懂,有些回憶就像蠱,一旦種在心里,就會生根發芽,日夜啃噬著你的五臟六腑。我走到哪里,都能看見她的影子——在貴陽的夜市上,想起她第一次吃折耳根時皺起的眉頭;在黔靈山的石階上,想起她說“這里的猴子比商丘的鴿子調皮”;甚至在工地上看到一塊相似的墨石,都能想起她捧著石頭時認真的模樣。
陸錦生給我介紹過一個姑娘,是秦曼的表妹,知書達理,溫柔賢淑。我們見過幾次面,她說話時的語氣很輕柔,像怕驚擾了什么,可我總能從她身上看到箋墨的影子,又總能在某個瞬間猛然驚醒——她不是她。最后我只能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心里裝不下別人了。”
那姑娘很坦然地笑了:“康先生是性情中人,這樣的人值得等。”
值得等嗎?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愛而不得的遺憾,已經像銅仁的晨霧,鉆進了我的骨頭縫里,成了生命里抹不去的印記。
第九章舊物與回聲
二零二四年的春天來得悄無聲息。我在整理書房時,無意間碰倒了書架最底層的一個木箱,里面的東西嘩啦啦掉了出來——大多是些舊書稿和采風筆記,還有一個纏著藍印花布的木匣,不是外婆給的那個紅木匣,而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式。
我撿起木匣,輕輕打開。里面沒有玉佩,只有一沓泛黃的信箋,還有幾瓣干枯的木香花。信箋上的字跡,是箋墨的。
我顫抖著拿起信箋,最上面的一封沒有落款,只寫著“康先生親啟”。打開來看,熟悉的娟秀字跡映入眼簾:
“見字如面。寫下這封信時,窗外的木香花剛打苞,像我此刻的心情,藏著半開不開的歡喜與惶恐。還記得我們在商丘護城河上補的那首《蝶戀花》嗎?‘霧鎖輕舟風未定,一瓣心香,暗向君邊贈’,那時總以為,只要心夠誠,就能繞過所有阻礙,像這花一樣,順著架子爬到想去的地方。
可外婆走了,我忽然覺得心里空了一塊。你總說我像商丘的雨,看著柔和卻有韌勁,可我也會怕啊。怕這千里山水真的會隔斷心意,怕你肩上的責任最終會蓋過對我的牽掛。那塊玉佩,是外婆給的定情物,她說‘玉碎情不斷’,可我還是怕,怕我們真的會像這碎玉一樣,再也拼不回去……”
信寫到這里戛然而止,墨跡在結尾處暈開了一小團,像是滴落在紙上的淚。我拿著信箋的手在發抖,原來她走之前,也曾有過這樣的猶豫與不安;原來她留下那半塊玉佩,不是要斬斷情分,而是在等我讀懂她的心意——玉碎了,可系著玉佩的紅繩還在,就像我們的感情,縱然有裂痕,卻從未真正斷過。
我接著往下翻,后面的信箋是她記錄的日常瑣事:“今日學做酸湯魚,放了太多木姜子,辣得眼淚直流,先生若是在,定會笑我”“藏書閣的《銅仁府志》缺了一頁,找了半天沒找到,等先生回來一起補吧”“院子里的木香花好像病了,葉子黃了幾片,真讓人著急”……那些瑣碎的文字里,藏著她未曾說出口的思念,像木香花的香氣,淡卻綿長。
最底下壓著一張畫,是她畫的庭院小景:花架下,一男一女相對而坐,男的在看書,女的在繡花,陽光透過花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得像幅畫。畫的角落寫著一行小字:“愿得一屋二人,三餐四季,足矣。”
我把畫貼在胸口,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畫紙上,暈開了一片墨跡。原來我們想要的,從來都一樣簡單,只是被現實的風雨吹得偏離了方向。
那天下午,我把木匣里的東西一一收好,將那半塊斷裂的玉佩重新系好,放進貼身的口袋里。我知道,是時候去商丘了,不是去找她質問,而是去告訴她:我懂了,我一直都懂。
第十章雨落重逢
去商丘的路上,一直下雨。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車窗上,像在寫一封漫長的信。我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心里既期待又惶恐,不知道她會不會見我,不知道我們還有沒有可能。
到商丘古城時,雨下得更大了。我撐著傘,沿著青石板路慢慢走,試圖尋找記憶里那條巷弄。古城還是老樣子,磚墻斑駁,瓦松在磚縫里倔強地生長,只是少了那個穿著藍布衫的姑娘,總覺得空落落的。
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外婆家所在的巷弄。門口的老槐樹還在,枝繁葉茂,只是樹下空蕩蕩的,再也沒有那個坐著小板凳等風箏的老人。我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敲門。
轉身離開時,看見巷口有個熟悉的身影,撐著一把油紙傘,正準備上一輛去鄰縣的馬車。是箋墨。
她瘦了,頭發剪短了,穿著件素色的布裙,背影單薄得像片葉子。我幾乎是本能地喊出聲:“箋墨!”
她猛地回過頭,看見是我,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是復雜的情緒,像被雨水打濕的墨跡,模糊不清。“你怎么來了?”她的聲音很淡,帶著點疏離。
“我來……找你。”我走到她面前,雨水順著傘沿滴下來,打濕了我的衣襟,“我看到那個木匣了,看到你的信了。”
她的眼神顫了一下,低下頭,看著腳下的水洼:“都過去了。”
“過不去。”我從口袋里掏出那塊斷玉佩,遞到她面前,“你看,它斷了,可我一直帶著。就像我們……”
“別說了。”她打斷我,聲音有些發抖,“我要去鄰縣給外婆上墳,順路。”
“我陪你去。”我說著,不等她拒絕,便跟著她上了馬車。
馬車在雨里緩緩前行,車廂里很安靜,只有車輪碾過積水的聲音。我們并肩坐著,中間隔著一拳的距離,卻像隔著萬水千山。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還是記憶里的味道,讓人心安又心疼。
到鄰縣渡口時,雨還沒停。渡口邊停著幾艘烏篷船,船夫們披著蓑衣,在雨里抽煙聊天。我們站在渡口的屋檐下,看著雨幕中的河水,誰都沒有說話。
“那塊玉佩,”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另一半……我也帶著。”
我驚訝地看著她,她從布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錦囊,打開來,里面是另一半斷玉佩。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正好嚴絲合縫,像從來沒有斷過一樣。
“外婆說,玉有靈性,斷了是為了提醒我們,情路難走,要懂得珍惜。”她的眼眶紅了,“可我當時……太難過了,覺得你不在乎我。”
“我在乎,”我急忙說,“我一直都在乎。只是那時項目真的很緊急,我怕……”
“我知道。”她點點頭,“后來陳妍告訴我了,說你為了趕回來,三天三夜沒合眼。是我太任性,太固執。”
雨漸漸小了,陽光從云層里鉆出來,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遠處的蘆葦蕩在風中搖曳,像我們初見時聊起的模樣。原來有些錯過,不是因為不愛,只是因為太愛,才會在誤解里越走越遠。
第十一章風再起時
我們沒有立刻去給外婆上墳,而是沿著河岸慢慢往前走。她說鄰縣鎮上有家老茶館,外婆生前很喜歡去,想帶我去坐坐。
茶館在鎮子的老街上,木質的門面,掛著塊“清風茶館”的匾額,已經有些褪色。我們走進去,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茶博士端來兩碗碧螺春,茶香清幽,驅散了身上的濕冷。
“離開銅仁后,我每天都在想,”箋墨捧著茶碗,輕聲說,“想我們在花架下看書的日子,想你給我梳辮子的樣子,想你寫稿子時皺起的眉頭。越想越覺得,那些日子像偷來的,美好得不像真的。”
“不是偷來的,”我說,“是我們一起掙來的。從二零一五年十一月五日傍晚,你在論壇上給我發第一條消息開始,我們就一步步走到了一起,每一步都算數。”
她抬起頭,眼里閃著淚光:“可我還是走了。我怕面對空蕩蕩的院子,怕看到那些沒開的木香花,怕想起外婆……”
“我懂。”我握住她的手,這次她沒有躲開,她的手還是那么涼,我用掌心的溫度慢慢焐著,“我也怕,怕你再也不回來,怕我們真的就這樣錯過了。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你想通的那一天,等我有勇氣來找你的這一天。”
我們聊了很多,聊她在商丘的日子,聊她如何學著打理外婆留下的老房子,聊她偶爾去圖書館整理古籍時的心境;聊我在銅仁的生活,聊何儀如何天天勸我振作,聊焦迅他們總念叨著“少了個能管著老康的人”,聊院子里的木香花今年又打了花苞,只是沒人再去照料。
“我把那塊玉佩帶在身上,”我說著,從口袋里掏出玉佩,“每天都摸著它,想著你說的‘玉碎情不斷’。我知道,只要這玉佩還在,我們的念想就還在。”
她看著合在一起的玉佩,眼淚終于掉了下來,滴在茶碗里,漾起一圈圈漣漪:“我也每天都看,看著看著就想,你會不會也在想我,會不會……來找我。”
窗外的風穿過茶館的窗欞,吹起她額前的碎發,像在輕輕撫摸她的臉頰。陽光透過雨霧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我忽然覺得,那些錯過的時光,那些心里的疙瘩,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了。
第十二章檐下聽風
從茶館出來時,天已經放晴了。陽光灑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我們并肩往渡口走,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偶爾會碰到一起,像在悄悄牽手。
快到渡口時,看見路邊有個賣花的小攤,擺著幾束剛摘的木香花,雪白的花朵帶著水珠,香氣清幽。我停下來,買了一小束,遞給她:“還記得銅仁院子里的木香花嗎?你說過,它的香氣能繞著回廊走三圈。”
她接過花束,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眼里閃過一絲動容:“記得。你還說,等花開滿架,就請君諾他們來喝茶,我念詩,你吹笛。”
“那個約定,還算數嗎?”我看著她,眼里滿是期待。
她低下頭,手指輕輕撫摸著花瓣,聲音細若蚊吟:“我不知道……”
“沒關系,”我說,“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回銅仁看看,等你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渡口的船已經來了,船夫在喊著“要開船了”。她握著木香花,站在船頭,回頭望著我,眼里有不舍,有猶豫,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我走了。”她說。
“我等你消息。”我說著,朝她揮了揮手。
船緩緩駛離渡口,她站在船頭,手里的木香花在風中輕輕搖曳。我站在岸邊,看著船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河灣處。風穿過渡口的桅桿,發出嗚嗚的聲響,像在為我們唱一首未完的歌。
我知道,她心里的冰,已經開始融化了。就像這雨后的陽光,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第十三章花信如約
回到銅仁后,我開始打理院子里的木香花。給它們施肥、澆水、修剪枝葉,像在呵護一份失而復得的珍寶。何儀來看了,笑著說:“看來這花有福氣,終于能等到盛開的那天了。”
我只是笑,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每天都盼著能收到她的消息。
半個月后的一天,我正在書房寫稿子,何儀拿著一封信跑進來:“老康,商丘來的信!”
我的心猛地一跳,接過信封,上面是箋墨熟悉的字跡。我小心翼翼地拆開,里面只有一張薄薄的信箋,寫著:“聽說銅仁的木香花快開了,我想去看看。不知主人家歡迎嗎?”
我看著信箋,突然笑出聲,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我拿起筆,在回信上寫下:“風里雨里,府邸等你。木香花開,只待君來。”
第十四章風住花未停
箋墨來的那天,銅仁的木香花正好開滿了架。雪白的花朵堆成了瀑布,香氣飄得滿院子都是,連空氣里都帶著甜意。
她站在府邸門口,穿著件淺藍色的布衫,手里提著個小小的行李箱,像當年第一次來商丘找她時的我,帶著點羞澀,又帶著點期待。
“你來了。”我說。
“我來了。”她笑了,眼里的光像院子里的陽光,明媚得讓人睜不開眼。
我們走進院子,木香花的香氣撲面而來。她走到花架下,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那些盛放的花朵,像在撫摸失而復得的時光。
“真美。”她說。
“嗯,”我說,“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美。”
陽光透過花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她轉過身看著我,眼里的情緒很復雜,有懷念,有歉疚,更多的卻是溫柔。“康先生,”她輕聲說,“以前總覺得,愛要轟轟烈烈,要像商丘的雨,帶著股不管不顧的勁兒。可分開后才明白,真正的愛,其實像這木香花,要慢慢開,慢慢香,才能在歲月里扎下根。”
“我懂,”我走到她面前,從口袋里掏出那塊合在一起的玉佩,“就像這玉佩,斷過,疼過,可只要愿意把它拼起來,依然是塊好玉。我們也是。”
她看著玉佩,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卻帶著笑:“以前是我太執拗,總覺得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可看到木香花的那一刻才明白,有些緣分,就像這花,哪怕錯過了一季,只要根還在,來年照樣能開得熱熱鬧鬧。”
我們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像從前無數個午后那樣,聊著天,看著花。她說外婆托夢給她,說“看到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說焦迅他們聽說她回來,非要拎著酒來慶祝,被我攔下了,“想先和你安安靜靜待一會兒”。
風穿過花架,帶著木香花的香氣,拂過我們的臉頰。遠處的錦江傳來隱約的船歌,廊下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像在為我們唱一首溫柔的歌。
“以后不走了?”我問,聲音有些發緊。
她搖搖頭,眼里閃著光:“不走了。這里有花,有書,有你,就是我的家了。”
我握住她的手,這次她沒有躲開,指尖的溫度慢慢傳到我的掌心,暖得讓人安心。我們都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陽光在花瓣上流淌,看著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看著時光在香氣里慢慢沉淀。
忽然想起初見時她說的“風行水上,自然成文”,原來感情也是這樣,不必強求,不必刻意,就像這風,來了又去,可只要心里的花開著,風停了又何妨?
暮色降臨時,焦迅他們還是來了,帶著酒和菜,吵吵嚷嚷地擠滿了院子。何儀拉著箋墨的手,非要給她講我這一年來的傻事;梁君諾拿著笛子,說要兌現當年的約定,非要奏一曲《蝶戀花》;焦迅則舉著酒杯,大聲說:“今天不醉不歸,慶祝老康失而復得,慶祝這木香花終于等來了它的主人!”
箋墨笑著,眼里的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我知道,那是喜悅的淚,是釋然的淚,是終于找到歸宿的淚。
夜深了,客人們漸漸散去,院子里又恢復了安靜。我和箋墨坐在回廊下,看著月光透過木香花,在地上織出銀色的網。
“你看,”她指著天上的月亮,“商丘的月亮和銅仁的月亮,其實是同一個。”
“嗯,”我說,“就像我們,不管走多遠,心終究是在一起的。”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聲音輕輕的:“康先生,以后的日子,我們好好過吧。”
“好。”我緊緊握住她的手,“一屋二人,三餐四季,再也不分開。”
風停了,木香花的香氣卻更濃了,像在為我們見證。那些錯過的時光,那些心里的意難平,終究在滿院的花香里,找到了棲息的地方。原來風會停,雨會歇,可只要愛意還在,就能像這木香花一樣,在歲月里生生不息,開出屬于我們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