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谷雨茶·雨前爭
- 茶骨
- 無盡滄淵
- 2316字
- 2025-08-16 09:03:53
谷雨的晨雨裹著茶青香漫進茶園時,蘇岑正蹲在茶壟邊,看小棠踮著腳采“雨前雀舌”。這孩子如今已是茶園的“小管家”,腕間的茶草繩被雨水浸得發亮,指尖在茶芽間翻飛如蝶:“蘇姐姐!這片芽尖卷得像小鐮刀,阿巖伯說能炒出‘翡翠針’!”
“慢些。”蘇岑笑著遞過竹簍,“雨前芽最是金貴,要趕在雨停前采完——”她話音未落,豆大的雨點便砸在茶壟上,打濕了小棠的發梢。
“蘇姐姐!”小棠舉著片沾著雨珠的茶芽跑過來,芽尖上還掛著水珠,“你瞧這芽尖!綠得能滴出油來!”
蘇岑接過茶芽,指尖觸到那抹透亮的綠——谷雨前的茶青,是茶樹“攢了一春”的元氣,葉片里凝著晨露、藏著雨絲,連葉脈都泛著水晶似的光。她望著茶壟間晃動的竹簍,忽然想起昨日沈硯的信:“松鶴樓來了位急客,說是要‘雨前茶’配明前酒。他說現在的茶商都搶著收雨前芽,可你園里的茶,得等露水干透才肯采。”
茶園的竹樓前支起了新茶灶,灶膛里的松枝燒得噼啪響。阿巖正用竹耙子翻曬“谷雨茶青”,汗濕的藍布衫貼在背上,卻仍哼著改編的茶謠:“芽芽醒,谷雨至,炒茶火,急似箭……”
“阿巖伯!”小棠蹦過去,手里攥著片被雨打蔫的茶芽,“你聞聞!這芽尖的香,像不像去年谷雨你給我煮的酒釀圓子?”
阿巖接過茶芽,瞇眼湊近:“還真有點兒。”他將茶芽遞給蘇岑,“蘇姑娘,你聞聞——這是‘雨前潤’,只有經了谷雨雨的茶青才有的。”
蘇岑深吸一口氣,清鮮的茶香裹著甜酒味在舌尖炸開。她想起茶祖虛影說過的話:“茶的魂,在‘趕’字里。趕在雨前采,趕在露干炒,趕在茶客等不及前送到。”
午后的茶寮里,灶膛里的松枝燒得噼啪響。阿巖正往鐵鍋里抹茶油,油星子濺在圍裙上,開出小朵的金黃。“蘇姑娘,”他轉頭對蘇岑笑,“今春的雨前芽雖少,可每片都攢足了勁兒。”他指了指竹簍,“你瞧這片——”
蘇岑湊過去,見那茶芽背面的絨毛里還粘著半粒茶種。“這是茶樹自己留的。”阿巖說,“茶樹把種子埋進泥土,等來年春天再發新芽,這是茶樹的‘傳家寶’。”
“阿巖伯又講古!”小棠趴在灶臺邊,“茶樹怎會自己傳家?”
“茶樹是山的子孫,山是茶樹的根。”阿巖摸了摸她的頭,“從前茶祖在時,常說‘茶要活,得懂山的脾氣’。”
話音未落,竹簾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硯掀簾進來,渾身濕透,手里提著個油紙包:“蘇姑娘!松鶴樓的周掌柜來了,說要跟你‘搶’雨前芽!”
周掌柜跟著走進來,是個穿青布長衫的中年人,手里攥著個算盤:“蘇姑娘,我今早路過你園子,見你采芽慢騰騰的——雨前芽要趕在辰時前采完,不然芽尖要‘悶’了,茶湯就沒了鮮氣!”
蘇岑擦了擦手:“周掌柜,我園里的茶,向來是‘看天做茶’。雨前芽要等露水干透才采,不然茶青會‘帶潮’,炒出來渾。”
“蘇姑娘,現在是搶市場!”周掌柜急得直搓手,“蘇州的茶商都在搶雨前芽,你園里的茶再好,采慢了可就賣不上價了!”
小棠忽然開口:“周叔叔,你見過茶芽‘悶’了會怎樣嗎?”
周掌柜一愣:“小丫頭懂什么?”
“我見過!”小棠拽著蘇岑的衣角,“去年春天,阿巖伯貪快,雨前芽沒等露干就采了。炒出來的茶湯渾得像淘米水,茶客喝了直搖頭。”她仰起臉,“蘇姐姐說,茶是活的,急不得。”
暮色降臨時,雨停了。茶園的曬茶場上,鋪著新采的雨前芽,每片芽尖都閃著水潤的光。阿巖的媳婦正揉著茶青,指尖沾著茶汁,像捧了團綠玉:“蘇姑娘,你看這芽尖——”她輕輕一捻,“茶毫還裹著雨珠呢。”
“留著。”蘇岑笑著說,“這是茶樹的‘眼淚’,炒的時候會變成甜。”
茶寮里,鐵鍋燒得溫溫的。阿巖往鍋里抹了層茶油,油星子濺在圍裙上,開出小朵的金黃。“蘇姑娘,”他轉頭對小棠笑,“小先生,來搭把手?”
小棠應了一聲,踮腳湊近鐵鍋。周掌柜站在一旁,捏著算盤直搖頭:“這火候太慢了,得大火快炒!”
“大火會燙焦芽尖。”阿巖摸了摸小棠的頭,“茶芽怕燙,得像哄娃娃,輕著點。”
小棠捏著茶芽放進鍋里,指尖剛碰到鍋底就縮了回來:“好燙!”
“茶芽不怕燙,它要‘醒’過來。”蘇岑笑著示范,把茶芽放進鍋里,“你聽——”
茶青入鍋的瞬間,發出“滋啦”一聲,像極了春夜的雨。小棠的眼睛亮了:“這是茶芽的‘鬧鐘’!”她跟著阿巖的節奏翻攪,茶青在鍋里發出“沙沙”的響,像下著細碎的雨。
“對了!”阿巖點頭,“茶芽在鍋里‘跳舞’呢,它們在說‘我醒啦’。”
周掌柜看得目瞪口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炒茶法——沒有大火快炒,沒有急著出鍋,反而像在和茶芽“說悄悄話”。
月上柳梢時,茶寮里的茶盞已擺了滿桌。周掌柜捧著茶盞,抿了一口,忽然放下茶盞:“這茶……有股子‘活’氣。”他指了指茶湯,“和我去年搶的那批雨前芽不一樣,這茶湯清得能照見人影,喝到嘴里甜得像山泉水。”
蘇岑笑了:“周掌柜,茶是活的,得慢慢來。你搶得了一時,搶不了一世。”
周掌柜嘆了口氣:“蘇姑娘說得對。我做了二十年茶商,總想著‘快’,倒忘了茶是要‘等’的。”他看向小棠,“小丫頭,你教我炒茶吧?我也想學‘哄茶芽’。”
小棠歪著腦袋:“那你得先學會‘等露干’。”
深夜,蘇岑獨自來到茶骨崖下。
谷雨的茶骨崖泛著濕潤的光,茶紋里還凝著白日的雨絲。她伸手觸碰,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茶骨在“呼吸”,和茶園里的每一片茶葉、每一盞茶燈、每一聲笑鬧同頻。
“茶祖爺爺,”她輕聲說,“您看,周掌柜也想學制茶了。”
茶骨的茶紋微微顫動,一道碧光從崖頂灑下,落在她掌心的茶源玉上。玉面的紋路突然亮起,映出一行新字:
“茶者,等也;等者,成也。”
蘇岑笑了。她望著山腳下的燈火,知道那些燈火里,有小棠教周掌柜揉茶的身影,有阿巖往茶灶里添柴的動作,有周掌柜翻茶譜的專注,有沈硯整理茶樣的側影。
而她,不過是這“等”與“成”里的一片茶葉——一片從春到冬,從舊到新,始終被溫柔捧在手心的茶葉。
風卷著茶香掠過,谷雨的茶園,正醞釀著又一個關于等待與成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