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的晨霧裹著松針香漫進茶園時，蘇岑正蹲在古茶樹下，看阿巖用竹篾編茶簍。這孩子如今已是茶園的“大當家”，手掌磨出的繭子在晨光里泛著暖黃，像塊溫潤的玉。“蘇姐姐！”阿巖突然抬頭，“茶骨崖下的老茶樹抽新芽了！”

蘇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茶骨崖的裂縫里，一抹新綠倔強地探出頭來。那是株百年老茶樹，去年冬天曾被暴雪壓斷過枝椏，阿巖用茶骨露澆了七夜，如今竟抽出了比往年更密的新芽。“茶祖顯靈了。”阿巖撓了撓頭，“我昨夜給它澆了茶骨露，今早就有芽尖冒頭。”

茶園的竹樓前支起了新茶灶，灶膛里的松枝燒得噼啪響。阿巖的媳婦正揉著“雪芽茶”——用霜前茶青和雪水窨制的茶，茶湯里浮著細碎的冰花，像撒了把星星。小棠帶著孩子們在茶壟間掛“茶燈”：竹篾編的燈籠里裝著茶末，燈芯是曬干的茶梗，點燃時，暖黃的光映得茶青發亮，像給茶樹披了層金紗。

“蘇姐姐！”妞妞舉著盞茶燈跑過來，“這盞燈要掛在最老的茶樹上！”她仰起臉，睫毛上沾著霜花，“茶燈能給茶樹暖身子，像我們冬天圍爐一樣。”

蘇岑笑著幫她掛燈，指尖觸到燈籠的溫度——茶末里混著茶骨露，還留著阿巖媳婦手心的余溫。她想起茶祖虛影說過的話：“茶是冷的，人心是熱的。冬天的茶，要用人心焐熱。”

午后的陽光穿過竹簾，在茶桌上投下斑駁的影。蘇岑鋪開張泛黃的紙，上面是她祖父當年記的制茶口訣：“炒茶火要軟，揉捻手要勻，烘干葉要薄……”

“小棠，你念這段。”蘇岑指著最后一句，“‘茶成三分靠天，七分靠手’，你給阿巖媳婦講講，這‘手’是什么意思。”

小棠清了清嗓子，捧著紙念：“‘茶成三分靠天，七分靠手’——就是說，茶好不好，三分看天氣，七分看做茶的人怎么用心。”她歪著腦袋看向正在揉茶的阿巖媳婦，“嬸子，您揉茶時是不是在‘和茶說話’？”

阿巖媳婦停下手，擦了擦額角的汗：“小丫頭會琢磨。我揉茶時，想著‘要給喝的人暖’，手就重些；想著‘要給喝的人香’，手就慢些。茶芽在手里‘打滾’，就像在聽我說話。”

“那我要揉出‘會說話的茶’！”妞妞擼起袖子，伸手要試，“嬸子，我能揉嗎？”

阿巖媳婦遞過茶青：“輕著點，像哄娃娃。”

妞妞捏著茶芽放進鍋里，指尖剛碰到鍋底就縮了回來：“好燙！”

“茶芽不怕燙，它要‘醒’過來。”蘇岑笑著示范，把茶芽放進鍋里，“你聽——”

茶青入鍋的瞬間，發出“滋啦”一聲，像極了冬夜的柴火爆仗。妞妞的眼睛亮了：“這是茶芽的‘鬧鐘’！”她跟著阿巖媳婦的節奏翻攪，茶青在鍋里發出“沙沙”的響，像下著細碎的雪。

“對了！”阿巖媳婦點頭，“茶芽在鍋里‘跳舞’呢，它們在說‘我醒啦，我醒啦’。”

妞妞舉著茶芽跑向茶窖：“快！把它存進陶甕！我要讓它的‘話’存得更久！”

暮色降臨時，茶園的曬茶場已鋪滿新采的茶青。蘇岑帶著孩子們把茶青收進竹簍，阿巖往茶灶里添了把松枝：“明兒要炒‘歲寒茶’，得趕在雪前收完。”

“歲寒茶？”小棠歪著腦袋，“是不是喝了能扛凍？”

“對。”阿巖摸了摸她的頭，“歲寒茶喝著暖，是因為茶樹把整個秋天的陽光都鎖在芽尖里了。”

蘇岑望著茶壟間的孩子們，忽然想起茶祖虛影說的“信”——不是刻在碑上的字，是茶芽上的霜花，是炒茶時的手溫，是茶客喝到茶時的笑。

深夜，蘇岑獨自來到茶骨崖下。

冬夜的茶骨崖泛著濕潤的光，茶紋里還凝著白日的松脂香。她伸手觸碰，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茶骨在“呼吸”，和茶園里的每一片茶葉、每一盞茶燈、每一聲笑鬧同頻。

“茶祖爺爺，”她輕聲說，“您看，今年的冬茶長得很好。”

茶骨的茶紋微微顫動，一道碧光從崖頂灑下，落在她掌心的茶源玉上。玉面的紋路突然亮起，映出一行新字：

“茶者，暖也；暖者，續也。”

蘇岑笑了。她望著山腳下的燈火，知道那些燈火里，有小棠教妞妞揉茶的身影，有阿巖往茶灶里添松枝的動作，有孩子們舉著茶芽跑向茶窖的腳印，有茶骨的呼吸聲。

而她，不過是這“暖”與“續”里的一片茶葉——一片從春天到冬天，從過去到現在，始終被溫柔捧在手心的茶葉。

風卷著茶香掠過，冬夜的茶園，正醞釀著又一個關于溫暖與延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