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暗門在身后合攏，發出令人牙酸的“扎扎”聲，徹底隔絕了地上世界的光線與聲響。麥克斯——這位左眼嵌著冰冷機械義瞳的“機械之心”老兵，手提一個表面蝕刻著復雜封印符文、散發著鉛塊特有沉冷氣息的金屬盒，如同沉默的守衛，跟隨在哈斯塔·索托斯身后，踏入了索托斯宅邸深處這間作為神秘學研究之用的地下室。

空氣凝固而潮濕，彌漫著塵土、陳舊紙張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金屬銹蝕般的淡淡腥氣。哈斯塔率先走向墻壁，動作熟稔地擰開固定在黃銅管道接口上的煤氣閥門。“嗤——”一聲輕響，幽藍色的火苗驟然竄起，隨即穩定下來，一盞接著一盞的壁掛式煤氣燈被點燃。昏黃的光暈如同遲暮老人的嘆息，艱難地驅散著濃稠的黑暗，勉強勾勒出地下室的輪廓：堆積著蒙塵煉金器械的沉重橡木架，布滿不明污漬的石砌實驗臺，角落里巨大、冰冷的黑鐵坩堝，以及墻壁上縱橫交錯、銹跡斑斑的蒸汽管道。黯淡的光明重新統治了這里，卻更添幾分壓抑與詭秘。

麥克斯徑直走向地下室中央那張最為寬大厚重的石砌實驗臺，將沉重的鉛盒“咚”地一聲置于其上。金屬與石頭的碰撞在寂靜中異常刺耳。他沒有看哈斯塔，而是從腰間皮套里抽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工具——幾根綁扎在一起的、顏色深褐、表面仿佛天然銘刻著細密年輪紋路的奇異樹枝。他走到那個足有半人高的黑鐵坩堝旁，用這“樹枝刷”以一種特定的韻律和角度，仔細地刮刷著坩堝內壁殘留的、早已干涸成黑褐色痂殼的陳年污漬。金屬摩擦的“沙沙”聲在空曠的地下室里回響，帶著一種近乎儀式的肅穆感。

“魔藥的配制，”麥克斯低沉沙啞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背對著哈斯塔，動作不停，“至少在序列7以下，遵循著‘簡化’的鐵律。無需特定的靈性火焰，無需復雜的輔助儀式，更無需冗長的咒語吟唱，甚至不需要配制者自身靈性力量的過多介入。”他刷完最后一下，將那奇特的樹枝刷放在一旁，轉過身，那只冰冷的機械義眼和那只飽經風霜的褐色右眼，同時落在哈斯塔身上，目光銳利如刀，“核心只有一條：絕對的精確。按照配方記載的順序，一絲不差地投入材料，精準掌控分量，然后……”他拿起放在坩堝旁的一柄通體漆黑、入手沉重的木勺，“……充分地、均勻地攪拌。僅此而已。記住，秩序，是蒸汽與機械之神的基石，也是對抗瘋狂的第一道防線。”

哈斯塔微微垂首，淺藍色的眼眸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澈，流露出專注傾聽的神色。穿越前看過《詭秘之主》原著和后傳《宿命之環》以及眾多同人文的他當然知曉這些關于調制魔藥的基礎神秘學知識，甚至比麥克斯所講的更為深入。但在奧狄斯·奧加那極具壓迫感的審視目光下，他必須扮演好一個對非凡世界充滿敬畏、渴望力量卻又懵懂謹慎的貴族少年。任何一絲流露出的“我早已知道了”的不耐煩，都可能成為刺破偽裝的尖針。于是他努力維持著那份恰到好處的認真與好奇，像一個初次接觸魔藥，認真聽講的好學生。

麥克斯看著少年那副全神貫注、甚至帶著一絲緊張的好學生模樣，那張如同刀削斧鑿、布滿風霜痕跡的冷硬面孔上，幾不可察地松動了一絲。緊繃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幾乎無法被察覺的、極其短暫的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種……看到某種值得期許的幼苗時的微弱認可。

接著，麥克斯的指節分明、布滿老繭的手按在了鉛盒頂部的封印符文上。一陣低沉的嗡鳴響起，幽藍色的光芒沿著符文的溝壑瞬間流淌而過，隨即熄滅。“咔噠”一聲輕響，盒蓋彈開。他從中取出一卷用黑色絲帶系緊的羊皮紙。紙張呈現出一種歷經歲月的黃褐色，邊緣微微卷曲磨損，帶著古舊書籍特有的滄桑氣息。

羊皮卷軸被緩緩展開，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哈斯塔極目望去，羊皮紙上的文字并非魯恩通用語，而是他早已通過教會學習掌握的——赫密斯文。這些古老的字符如同擁有生命，用一種粘稠如凝固血液般的深紅墨水書寫而成，在昏黃的煤氣燈光下，仿佛還在緩慢地、詭異地流淌著。除了這令人不安的書寫方式，羊皮紙本身并未散發出任何明顯的靈性波動，顯得異常內斂。

哈斯塔的目光快速掃過，于心中默記：

序列8‘格斗學者’：

主材料：斑紋靈猴的完整腦垂體，血色風信子的完整花朵（一朵）。

輔助材料：純黑罌粟花（3朵），龍牙草粉末（12克）。

催化劑：黃楊木浸泡過一年的純露（15毫升），純水（15毫升）……

“純水，是反復蒸餾七次以上，去除一切雜質與靈性殘留的惰性之水。”麥克斯的聲音打斷了哈斯塔的默記。他一邊說著，一邊極其熟稔地從實驗臺下方拉出一個帶有精密刻度的密封大玻璃瓶。瓶內液體清澈透明，毫無波瀾。“剛好之前處理‘3-0782’的污染殘留時制備過一批，省了時間。”他擰開蓋子，動作穩定而精準，將刻度恰好停在15毫升的純水倒入了那口冰冷巨大的黑鐵坩堝中。水滴撞擊鍋底，發出清脆的“嘀嗒”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哈斯塔屏住呼吸，將所有的疑問壓在心底。此刻任何多余的話語都可能干擾這位經驗豐富的“機械之心”成員，而最終喝下這鍋魔藥的，是他自己。

“15毫升黃楊木浸泡過一年的純露。”麥克斯從鉛盒的特定凹槽內取出一個細長的深棕色玻璃瓶。瓶塞被拔開，一股極其清淡、卻異常純凈的木質香氣混合著露水的清新氣息彌漫開來，瞬間中和了地下室的沉悶與鐵銹味，甚至讓哈斯塔緊繃的神經都感到一絲舒緩的涼意。麥克斯換上一支干凈的玻璃滴管，動作精準地將15毫升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琥珀色液體，一滴不差地滴入坩堝。純水與純露相遇，并未立刻融合，而是短暫地分層，散發出更加清冽安神的復合香氣。

“1、2、3……剛好。”麥克斯的目光在羊皮紙配方上確認了一下數字，隨即轉向鉛盒內一個獨立的、內襯黑色絨布的小格。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特制的骨質鑷子，夾取出三朵花瓣蜷曲、色澤如午夜深淵般純粹、仿佛能吸收光線的花朵——純黑罌粟花。花朵脫離絨布的瞬間，一股更加濃郁、帶著甜膩誘惑卻又隱含麻痹危險的奇異氣息散逸出來。麥克斯的聲音帶著嚴肅的告誡：“記住它，小子。這東西沾上一點花粉，就足以讓一頭公牛陷入甜美的幻夢，在微笑中停止呼吸。在古代某些隱秘教派里，它被稱為‘安息之花’，是獻給死亡最體面的禮物。”他手腕輕抖，三朵純黑罌粟花無聲地落入坩堝液面。剎那間，清冽的木質香氣被一股更加復雜、辛辣、仿佛能直接刺激腦髓、讓人瞬間精神一振的古怪氣味所取代。

哈斯塔心中一凜，暗自腹誹：我當然不傻……面上卻保持著受教了般的凝重。

“12克龍牙草粉末。”麥克斯的手再次探入鉛盒，這次取出的是一個完全透明的、由強化水晶制成的圓柱形容器。容器內并非粉末，而是一小團如同擁有生命般、正在緩緩旋轉、自動懸浮的銀白色金屬粉塵！粉塵每一次旋轉，都帶起細微的、如同星辰軌跡般的流光，這些流光并非雜亂無章，而是隱隱構成一個極其精密的、微縮的齒輪與蒸汽核心模型！柔和的白光從粉塵內部透出，帶著一種冰冷的秩序感。這正是蒸汽與機械之神教會特制的“秩序調和劑”！麥克斯打開容器頂端的密封閥，將那一小團旋轉著的、仿佛蘊含著某種規則之力的神奇粉末，小心翼翼地傾倒入坩堝。隨即，他拿起那柄沉重的黑木勺，以穩定而富有韻律感的力道，順時針攪拌了三圈。坩堝內的液體開始呈現出一種渾濁的、帶著金屬光澤的灰藍色，并不斷冒出細密的氣泡。

“看好了，”麥克斯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凝重，“前面這些，無論是安神的露水，還是麻痹的毒花，甚至這蘊含秩序的星塵，都只是鋪墊。它們的分量有些許偏差，或許只會讓你晉升后的狀態不那么完美，但不會致命。”他那只機械義眼閃爍著冰冷的紅光，牢牢鎖定哈斯塔，“接下來這兩樣，才是賦予你‘格斗學者’之名的真正核心。它們的份量，可以稍微少一絲——那意味著你獲得的力量會打些折扣，但絕不能多！哪怕只是多出米粒大小的一點……”他頓了頓，那只完好的右眼中閃過一絲如同觀看過無數失敗者慘狀般的沉重，“你的腦子就會像被塞進蒸汽鍛錘下的鐵塊，要么徹底崩壞成爛泥，要么被扭曲成只懂得廝殺的怪物。沒有第三種可能。”

哈斯塔的心臟驟然收緊，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識地繃緊。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麥克斯的手。

麥克斯從鉛盒最深處，取出了兩個被特殊力場包裹的容器。一個是用寒冰凝結成的半透明小盒，里面靜靜躺著一枚核桃大小、表面布滿奇異銀色與深褐交織紋路、仿佛還在極其微弱搏動著的膠質肉塊——斑紋靈猴的完整腦垂體！另一個則是用純凈水晶雕刻的密封皿，一朵花瓣如同凝固的鮮血、花蕊卻閃爍著暗金色金屬光澤、形態妖異而充滿力量感的血色風信子，被完美地封存在其中！

麥克斯沒有任何猶豫，動作快如閃電！他幾乎同時打開了兩個容器的封印，左手將冰盒中的腦垂體、右手將水晶皿中的風信子花朵，精準地、同步地投入了黑鐵坩堝那翻滾著灰藍色液體的漩渦中心！

滋——！！！

一聲尖銳到仿佛能刺穿耳膜的異響猛然爆發！并非物理意義上的聲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靈魂的尖嘯！

坩堝上方，濃郁的、近乎實質的虛幻霧氣如同火山噴發般洶涌而出！這霧氣并非灰白，而是呈現出一種光怪陸離的深紫色與暗金色交織的色澤，瞬間充滿了整個地下室！霧氣翻滾扭曲，哈斯塔在其中仿佛看到了無數破碎的格斗影像在瘋狂閃回：矯健如電的猴影在古木間騰挪跳躍，帶起撕裂空氣的尖嘯；暗金色的花朵在血色大地上綻放，每一片花瓣都化作致命的拳影腿風！更深處，似乎有冰冷而浩瀚的“目光”穿透了霧氣，帶著審視與漠然，掃過這片渺小的空間！

這異象僅僅持續了數秒。隨著麥克斯口中發出一聲低沉短促、帶著蒸汽管道泄壓般嘶鳴的赫密斯語單詞，翻滾的霧氣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地壓下，急速倒卷回坩堝之中！

霧氣散盡，坩堝內再無半分液體殘留。所有的材料精華，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強行糅合、壓縮、提純，凝聚成唯一的一團粘稠物質——一種深邃如同暴風雨前夜海面的深藍色液體！它并非靜止，而是在坩堝底部緩慢地、沉重地自行旋轉、流淌著，彼此間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堅韌絲線相連，散發著一種混合著野性搏殺意志與冰冷格斗技巧的奇異氣息，表面偶爾掠過一絲暗金色的金屬光澤。

麥克斯用那柄黑木勺，如同舀起一團擁有生命的沉重水銀，小心翼翼地將這團深藍色的、粘稠的“格斗之血”全部舀起，一滴不漏地倒入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內壁銘刻著簡單防護符文的厚重陶杯之中。

他將陶杯推到哈斯塔面前，杯中的深藍色液體仍在緩緩自行旋轉，倒映著少年蒼白而堅定的臉龐。

“你的‘格斗學者’魔藥調配好了。”麥克斯的聲音恢復了最初的冰冷，但那只機械義眼的光芒，卻如同鎖定獵物的探照燈，死死聚焦在哈斯塔握住陶杯的手指上。“喝下去，或者放棄。你只有十息的時間做決定。”冰冷的倒計時，在彌漫著魔藥氣息的地下室中無聲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