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的水流帶著刺骨的寒意。葉澤蜷縮在排水口的鐵柵欄后，看著修士巡邏隊的靴底從頭頂經過，靴釘碾碎的草葉混著鐵銹味飄進鼻腔——那是用無數凡人的血鐵鍛造的柵欄，每根鐵條上都凝結著淡淡的血氣。
“換防了。”身旁的礦工低聲道，他曾在青云城做過鍛工，認得修士鎧甲的形制，“穿銀甲的是外門弟子，銅甲的是內門，只有結丹長老的親衛才穿金甲。”他指向城頭最高處的樓閣，那里亮著盞青燈，燈影里的人影正對著靈氣節點圖指指點點。
葉澤數著鐵柵欄的間距，每根鐵條上都刻著細小的符文。他讓礦工將鎮靈煤塞進柵欄的縫隙，再用血氣催動——煤塊遇鐵突然冒出白煙，符文的靈光竟黯淡了幾分。“果然是血鐵。”他想起老者批注的“以血克血”，凡人的血氣既能被修士掠奪，自然也能反噬其造物。
排水口通向條狹窄的甬道，墻壁上滲出黏膩的液體，用手指捻開竟是凝結的血垢。五名礦工舉著浸透活水的布巾，按分流轉息陣的方位護在葉澤兩側，他們的呼吸嚴格遵循著四吸六呼的節奏，血氣在體內平穩流轉，這是目前能想到的、最能彌補凡息訣缺陷的法子。
甬道盡頭的鐵門突然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響。葉澤示意眾人貼緊墻壁，只見兩個銅甲修士押著個衣衫襤褸的凡人走過，那人的琵琶骨被鐵鏈洞穿，每走步都濺出串血珠——正是聚靈井的“血奴”，他們的血氣會被螺旋陣抽離，化作結丹長老的養料。
“前面就是聚靈井了。”礦工指著鐵門后的微光，那里傳來隱約的水聲，與護城河的流動頻率完全致，“螺旋陣的陣眼在井底的石雕上，刻著玄清宗的太極圖。”他突然劇烈咳嗽，捂住嘴的指縫里滲出黑血——那是被靈氣灼傷的肺腑開始惡化的征兆。
葉澤按住他的后心，將自己的血氣緩緩渡過去。兩股血氣交匯時，他清晰地感覺到對方體內殘存的靈氣正像附骨之疽般啃噬經脈，而凡息訣只能壓制卻無法根除。“忍忍。”他低聲道，從懷里掏出半包還魂草粉末，這是張獵戶留下的最后存貨。
推開鐵門的剎那，股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聚靈井的井口直徑足有十丈，井壁上盤繞著螺旋狀的凹槽，數百名血奴被鐵鏈吊在凹槽里，他們的手腕、腳踝都插著透明的靈管，淡紅色的血氣順著管子匯入井底，在石雕太極圖上凝成團青黑色的光團。
“那就是結丹長老的坐化臺。”礦工的聲音發顫，光團中央隱約能看到具盤膝而坐的人影，周身的靈氣形成道旋轉的漩渦，正是老者描述的螺旋陣，“每到月圓之夜，他就會吸收這些血氣突破境界。”
葉澤盯著旋轉的靈氣漩渦，突然想起農耕時汲水的龍骨水車。他讓礦工沿著井壁的凹槽分站，每人守住道靈管：“記住水車的原理，把血氣當作水流，順著螺旋方向引向靈管反方向。”他掏出《玄清基礎陣訣》，書頁在潮濕的空氣中微微卷曲，其中“螺旋陣”的注解旁，老者畫了個反向旋轉的箭頭。
子時的鐘聲從青云城主殿傳來。坐化臺的青黑色光團突然暴漲，血奴們發出痛苦的哀嚎，靈管里的血氣流動驟然加速。葉澤知道這是螺旋陣運轉的關鍵時刻，立刻敲響銅鈴——五名礦工同時將活水潑向靈管，水流在血氣催動下順著凹槽流淌，竟在井壁上形成道反向的水環。
“起！”葉澤嘶吼著沉入井底，手中的狼毫筆蘸著自己的精血，在石雕太極圖上畫出反向的螺旋紋路。坐化臺的光團劇烈震顫，結丹長老突然睜開眼睛，那雙瞳孔里沒有瞳仁，只有旋轉的青黑色靈氣：“區區凡人，也敢破老夫的‘九轉還魂陣’？”
話音未落，道青色氣柱從井底噴出。葉澤被氣浪掀飛，撞在井壁的凹槽里，喉頭涌上股腥甜——這就是結丹期修士的力量，靈氣運轉的速度遠超凡息訣的應對極限，分流轉息陣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如同紙糊的屏障。
“先生！”礦工撲過來用身體擋住氣柱，他的后背瞬間被灼出個焦黑的窟窿，臨死前卻死死攥住靈管，將更多的活水引入凹槽，“按……按水車轉……”
井水突然暴漲，順著反向水環的軌跡形成道巨大的水龍。剩余的四名礦工同時引爆了腰間的鎮靈煤，煤塊與血氣、活水交融，竟在螺旋陣的中心炸出個缺口。坐化臺的光團出現裂痕，結丹長老發出震耳的咆哮，周身的靈氣漩渦瘋狂旋轉，將靠近的切都絞成碎片。
葉澤趁機在石雕上補完最后筆反向紋路。聚靈井的血氣突然逆流，數百名血奴的靈管同時爆裂，淡紅色的血氣順著反向螺旋涌回體內。最年長的血奴突然站起身，他從潰爛的傷口里掏出把生銹的鐵匕，用盡最后的力氣擲向坐化臺：“為了阿蠻！”
鐵匕穿透青黑色光團的剎那，結丹長老的護體靈光出現了瞬間的潰散。葉澤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將《凡息訣》和《玄清基礎陣訣》同時按在石雕上——兩本書的書頁突然燃燒起來，凡人的血氣與修士的陣法理論在火焰中交融，竟形成道淡金色的光紋，順著螺旋凹槽蔓延。
“不可能！”結丹長老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了恐懼，“凡人怎么可能……”他的話被更劇烈的爆炸打斷，坐化臺的石雕轟然碎裂，青黑色的靈氣漩渦失去控制，將井壁的血奴卷入其中，慘叫聲此起彼伏。
葉澤在混亂中抓住條鐵鏈，將幸存的血奴個個拽出凹槽。當他拉起最后個孩童時，對方的靈管還在汩汩流血，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正是山窟里畫水車的那個孩子，不知何時竟跟了進來，銅鈴在他胸口劇烈震顫，吸收了足夠的血氣。
“你怎么來了？”葉澤又驚又怒，卻看見孩子手里攥著半塊還魂草，葉片上的露水正滴在名血奴的傷口上，那里竟開始長出新的肉芽。
“阿蠻姐姐的草能活。”孩子把草塞進葉澤手里，突然指向井口，“他們來了！”
三十名金甲修士正順著井壁的凹槽滑下，為首的周執事舉著柄血色長劍，劍身上的云紋在靈氣催動下活過來，化作條猙獰的血龍：“葉澤，你的死期到了！”
葉澤將孩子護在身后，剩余的三名礦工立刻結成三才陣。但這次面對的是內門修士，他們的靈氣運轉帶著明顯的回環軌跡，分流轉息陣剛接觸就出現了紊亂——名礦工的手臂突然炸開，血氣逆流的反噬比靈氣灼傷更致命。
“這就是凡息訣的命門。”周執事獰笑著揮劍，血龍穿過水環的防御，在葉澤胸口撕開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你們的血氣根本無法承受高強度的回環沖擊！”
坐化臺的廢墟突然傳來異動。結丹長老的殘軀從碎石堆里爬出來，半截身體已經化作青黑色的靈氣，只剩下只眼睛還在轉動：“把他們的血氣……給我……”
葉澤突然將還魂草拋向空中，同時引爆了所有的鎮靈煤。草葉在煤煙與血氣中燃燒，竟形成片淡綠色的光幕，接觸到的靈氣瞬間變得溫和——這是張獵戶種了輩子的靈草，吸收的不是掠奪來的天地靈氣，而是凡人耕耘時自然散發的生機。
“快走！”葉澤將孩子塞進排水口，自己則拖著傷軀沖向周執事，“告訴外面的人，螺旋陣的弱點在……”他的話被血龍打斷，長劍穿透了他的肩胛，將他釘在井壁的凹槽里。
三名礦工同時撲上來，用身體組成人墻擋住修士的攻擊。他們的血氣在凡息訣的催動下暴漲，卻像被戳破的皮囊樣迅速干癟——這是葉澤新研究的“燃血術”，能暫時獲得超越筑基期的力量，代價是燃燒自己的生命。
“凡人與修士……本就該共享天地……”葉澤望著孩子消失在排水口的方向，胸口的銅鈴突然發出最后的嗡鳴。他的血氣順著鎖鏈蔓延，與數百名血奴殘存的生機交融，在聚靈井的上空形成個巨大的“生”字，那是老者教他的最后個符文。
周執事的劍刺穿葉澤心臟時，他突然笑了。因為在那片淡綠色的光幕里，他看到無數凡人的身影正在靠近，紅石村的礦工推著血氣水車，霧隱鎮的農夫扛著鎮靈煤，連青云城的血奴都掙脫了鎖鏈，他們的血氣在還魂草的催化下，形成道比螺旋陣更強大的洪流。
“不可能……”周執事的血龍突然潰散，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掌開始透明化——那是靈氣被生機凈化的征兆。結丹長老的殘軀發出凄厲的尖叫，青黑色的靈氣在光幕中寸寸消融。
葉澤的意識漸漸模糊，胸口的傷口不再疼痛。他想起張獵戶的藥爐，阿蠻的野山楂，老者的狼毫筆，還有孩子畫的水車……這些凡人的印記在眼前交織，最終化作《凡息訣》最后頁的圖案：片生機勃勃的田野，修士與凡人并肩耕作，靈氣與血氣在田埂上和諧地流淌。
“原來……這才是修正之法……”他的手指最后次劃過胸口的銅鈴，鈴鐺表面的螺旋紋路突然變得圓潤，像個完美的太極圖。
排水口的方向傳來孩子的哭喊，那聲音越來越遠，帶著銅鈴的余響。葉澤知道，反抗的火種已經傳下去了。即使此刻他們敗了，那些被點燃的血氣也會像還魂草樣，在這片飽經苦難的土地上，重新生根發芽。
金甲修士的長劍再次落下時，葉澤閉上了眼睛。聚靈井的上空，淡綠色的光幕與血色的洪流交織，形成道從未有過的奇觀——那是凡人與修士的血氣第一次真正交融，或許這才是老者說的“同根生”的真諦。
井壁的凹槽里，株還魂草從血垢中鉆出來，葉片上的露珠滾落，在石雕的殘片上，映出個小小的、旋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