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的橫梁在夜雨里吱呀作響，像極了阿蠻生前踩木地板的聲音。葉澤摩挲著掌心那本泛黃的書冊，粗糙的紙頁邊緣被張獵戶翻得起了毛邊，封面上“凡息訣”三個字用朱砂寫就，此刻在油燈下泛著暗啞的光。他拆開繃帶時，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不同于修仙者依靠靈氣催生的皮肉再生，這具身體的恢復帶著泥土般的遲緩，每一寸新生的肌膚都像是從血水里掙扎著鉆出來的嫩芽。葉澤忽然想起張獵戶說的“靈氣轉化率”，指尖撫過鎖骨處猙獰的疤痕——或許這具軀殼，本就是天地對修仙者最刻薄的嘲諷。書頁在指間簌簌翻動，批注比正文還要密集。張獵戶的祖上似乎是位不得志的練氣修士，用蠅頭小楷在頁邊寫滿困惑：“為何引氣入體時，凡人與修士的經脈震顫頻率不同？”“若以血氣替代靈氣運轉，是否能避開轉化率桎梏？”最末頁畫著幅怪異的經絡圖，本該是靈氣周天的路線被紅筆涂改，在丹田位置標著個歪斜的“爐”字。葉澤盯著那幅圖，忽然想起聯邦實驗室里的能量循環模型。晶體爆炸前的最后一組數據閃過腦海：靈氣分子的活躍度與生物電頻率呈正相關，人類神經元的傳導速度卻會因濃度過高而衰減——這不就是張獵戶祖上困惑的根源？修仙者所謂的“高轉化率”，不過是用靈氣壓榨了細胞的潛能，而凡人的身體，其實是在本能地抵抗這種慢性自殺。窗外的雨停了。他推開門，月光把籬笆上的牽牛花影子投在地上，像張攤開的網。葉澤走到阿蠻的墳前，那截槐樹枝已經抽出新芽，嫩綠色的葉片在風里輕輕搖晃。他蹲下身，指尖觸到泥土里還未散盡的涼意，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鐵器碰撞的脆響。循著聲音穿過竹林，山坳里的礦洞亮著昏黃的火把。三個穿著灰布衣的凡人正用木槌敲打巖壁，鐵釬鑿出的石縫里嵌著點點瑩光——那是最低階的靈石礦脈，按青衫人的規矩，這里產出的三成要作為“靈稅”上繳。“動作快點！”礦洞口站著個穿黑袍的修士，腰間掛著枚黯淡的銅鈴，“明日辰時收礦，少一兩就剜你們家孩子的膝蓋骨！”葉澤隱在樹后，看見其中個礦工的動作頓了頓，背上的鞭傷在火把下泛著流膿的紅。他想起張獵戶藥簍里那些止血的草藥，突然明白這所謂的“靈氣”，從來都不是天地的饋贈，而是修仙者套在凡人脖頸上的枷鎖。黑袍修士轉身時，葉澤看清了他袖口的云紋——和殺死阿蠻的青衫人同屬一個宗門。那人似乎察覺到什么，突然朝竹林擲出柄飛刀，刀刃擦著葉澤的耳畔釘進樹干，震落的露水打濕了他手里的《凡息訣》。“出來！”黑袍修士獰笑著走來，靈力在掌心凝成淡青色的光球，“藏在暗處的老鼠，是哪個不長眼的散修？”葉澤緩緩走出陰影，把書冊塞進懷里。他沒有運轉靈力，只是握緊了藏在袖中的藥杵——那是張獵戶留下的，木頭上還沾著熬藥時的焦痕。“原來是個凡人。”黑袍修士嗤笑一聲，光球在掌心忽明忽暗，“也好，正好缺個試藥的活物。”靈力撲面而來時，葉澤突然想起《凡息訣》里的話：“以血為引，以骨為爐，凡息亦可燎原。”他猛地咬破舌尖，滾燙的血珠順著喉嚨咽下，丹田處傳來火燒火燎的疼，就像當年晶體在實驗室爆炸時的灼熱。黑袍修士的光球在觸及他胸口時突然潰散，靈力像是遇到了滾燙的烙鐵，發出滋滋的響聲。葉澤撲上前，藥杵帶著風聲砸在對方手腕上，清脆的骨裂聲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說的，是這樣的活物嗎？”銅鈴落地的瞬間，葉澤看到礦洞里的三個凡人正驚愕地望著他。月光照亮他們臉上的煤灰，也照亮了眼里熄滅多年的光。他撿起那枚銅鈴，鈴鐺里刻著細小的符文——那是用來鎮壓礦脈靈氣逸散的法陣，而凡人的血肉，其實一直是滋養這法陣的祭品。“跟我來。”葉澤撿起地上的鐵釬，在巖壁上劃出三道刻痕，“從今天起，這里的礦，我們自己分。”第一個礦工猶豫著放下木槌時，葉澤忽然聽見懷里的《凡息訣》發出細微的響動。他翻開書，發現張獵戶寫在頁邊的字跡正在滲出血珠，那些困惑的問號漸漸連成線，在“血氣替代靈氣”那行字下，浮現出四個新的朱砂字：“凡者，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