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瘴氣帶著腐葉的腥甜。葉澤靠在棵老榕樹下喘息，胸口的傷口又開始滲血，凝結的血痂被凡息訣運轉時的血氣撐開，在粗布衣衫上暈出朵暗紅色的花。他掏出那半塊染血的麻布，小石頭用生命換來的破解圖已經模糊，但“活水需借天時”那行字，像燒紅的烙鐵般燙在眼底。
搜山的修士腳步聲越來越近。葉澤將麻布塞進樹洞里，用鎮靈煤的粉末掩蓋血氣痕跡——這是老礦工教的法子，煤末與瘴氣結合產生的異味，能暫時騙過練氣期修士的嗅覺。他攀著藤蔓爬上榕樹的氣根，藏在濃密的葉片間，看著三個灰袍修士舉著火把從樹下經過，他們腰間的銅鈴還在晃動，鈴音里帶著屠殺后的亢奮。
“結丹長老雖死，卻煉化了那小鬼的血氣，周執事的斷臂也快長好了。”走在中間的修士踢斷根枯枝，“等清剿完這帶的凡人，咱們也能分到枚‘聚氣丹’，說不定能突破筑基期。”
葉澤的指甲深深掐進樹皮。聚氣丹？那是用多少凡人的精血煉制的？他想起聚靈井里被抽干血氣的血奴，想起紅石村孩童們散落的骨殖，胸口的疼痛突然變得尖銳——凡息訣的血氣在憤怒中翻涌，卻因為沒有活水調和，在經脈里形成道滯澀的淤塞，這就是葉澤直想修正的致命缺陷：情緒波動會讓原本就脆弱的血氣循環徹底紊亂。
修士走遠后，他從榕樹上下。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片斑駁的光影，像極了《玄清基礎陣訣》里記載的“星羅陣”。葉澤突然蹲下身，用手指蘸著胸口的血，在地上畫出星羅陣的紋路，再將凡息訣的經絡圖與之重疊——重疊處的節點，竟與密林中瘴氣流動的軌跡完全吻合。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瘴氣是山林腐殖質與靈氣結合的產物，帶著天然的混沌屬性，剛好能中和凡人血氣的躁動。葉澤試著引導血氣順著瘴氣的軌跡流轉，胸口的淤塞果然緩解了幾分，但經脈傳來的灼痛感卻更強烈了——這是用毒攻毒的法子，能暫時壓制缺陷，卻會加速身體的衰敗。
黎明前的露水打濕了頭發。葉澤在密林中找到處山泉，泉水從石縫里滲出，在凹陷處形成個小小的水潭，潭底的鵝卵石上長滿了青苔，水流過石面的聲音帶著種奇特的韻律。他突然想起小石頭說的“螺旋陣核心是循環”，便掬起捧泉水，讓水流順著指尖的紋路流淌，同時運轉凡息訣。
泉水與血氣在掌心交融，形成道淡白色的氣旋。葉澤盯著氣旋中心的漩渦，那正是結丹長老靈氣的微縮形態，只是凡人的血氣太稀薄，支撐不了三息就潰散了。“密度……關鍵是密度。”他對著水潭里自己的倒影低語，“修士能壓縮靈氣，凡人為什么不能壓縮血氣？”
潭水里的倒影突然扭曲。葉澤猛地側身，道青色氣刃擦著他的肩頭飛過，將身后的榕樹劈成兩半。五個灰袍修士從密林深處沖出，他們呈五角星站位，顯然是在施展星羅陣，每個修士的指尖都凝結著淡青色的靈氣，五股靈氣在半空匯成道旋轉的氣柱，直撲葉澤面門。
“五個練氣期……”葉澤迅速后退，按之前的戰斗經驗，五人結陣剛好能壓制名筑基初期修士，而他現在連全盛時期的半成力量都沒有。他將沾著泉水的手掌按在地上，利用水潭的地利催動分流轉息陣，五道血氣順著青苔蔓延，撞向修士的星羅陣。
氣柱與血氣碰撞產生的沖擊波震得樹葉簌簌下落。葉澤被氣浪掀飛，撞在水潭的石壁上，喉頭涌上股腥甜——即使借助活水，凡人的血氣在同等數量的修士面前，依然處于絕對劣勢。最前排的修士獰笑著撲上來，靈氣凝成的鎖鏈纏向他的腳踝，那上面還沾著紅石村的血污。
葉澤突然將鎮靈煤撒向水面。煤末與泉水、血氣混合，在水潭里形成道黑色的霧靄。修士的鎖鏈穿過霧靄時突然停滯，靈氣竟被煤末吸附，變得沉重無比。“這是……”領頭的修士滿臉驚愕，他從未見過能吞噬靈氣的凡俗之物。
“這是你們掠奪的代價。”葉澤抓住機會，將潭底的鵝卵石踢向修士的丹田。那些被泉水浸潤了百年的石頭，在血氣催動下變得堅硬如鐵，精準地擊中星羅陣的五個節點。灰袍修士的氣柱瞬間潰散，其中兩人被反彈的靈氣震傷，踉蹌著后退。
但剩下的三人立刻調整陣型，靈氣在掌心凝成更密集的氣刃。葉澤知道不能硬拼，轉身躍入水潭深處的暗洞——那是方才觀察水勢時發現的，洞口被青苔覆蓋，剛好能容人側身通過。暗洞的盡頭傳來潺潺水聲，竟是條地下暗河，水流的速度比護城河湍急數倍。
修士的氣刃在暗洞口炸出片水花。葉澤順著暗河漂流，湍急的水流不斷撞擊著身體，卻也幫他沖刷掉了體表的血氣痕跡。他在暗河的轉彎處抓住塊突出的巖石，看著追兵的火把在洞口晃動，突然明白小石頭說的“地利”不僅是地形，更是對自然規律的敬畏——凡人的力量本就該藏于天地之間，而非與修士正面抗衡。
暗河的水溫越來越低。葉澤的傷口在冷水的刺激下漸漸麻木，他靠在巖石上，開始梳理凡息訣的缺陷：其一，血氣密度不足，難以對抗高階修士的壓縮靈氣；其二，情緒波動會導致循環紊亂；其三，缺乏持續作戰的能量來源，不像修士能吸收天地靈氣補充。
“壓縮……循環……補充……”他對著暗河喃喃自語，手指在濕漉漉的巖石上畫著，將螺旋陣的紋路與水車的結構結合，再融入星羅陣的節點排布。當最后筆落下時，巖石上出現個從未見過的陣圖——那是個由血氣、活水、瘴氣構成的三角循環，每個角都標注著個“聚”字。
暗河的下游突然傳來瀑布的轟鳴。葉澤順著水流沖出暗河，發現自己站在處懸崖上，下方是奔騰的大河，河面上漂浮著些燒焦的木屑，那是紅石村血氣水車的殘骸，順著河道漂流至此。他突然想起老者說的“凡人與修士同根生”，或許所謂的修正之法，不是讓凡人變得像修士樣掠奪靈氣，而是找到屬于凡人自己的能量循環方式。
“葉先生？”懸崖下突然傳來聲微弱的呼喚。葉澤低頭望去，只見只簡陋的木筏上，坐著個渾身是傷的少年，正是被小石頭推開的那兩個孩童中的個，他的腿上還纏著浸過還魂草汁液的布條，“我叫毛豆……小石頭讓我等在這里……”
毛豆的木筏上堆著些奇怪的東西：半截血氣水車的木軸、捆浸透了血氣的麻繩、還有個用鎮靈煤雕刻的小鈴鐺。“小石頭說，如果他死了，就讓我把這些交給您。”少年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努力挺直小小的身板，“他說您定能想出辦法，讓還魂草長滿玄清宗的山門。”
葉澤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住了。他順著藤蔓滑下懸崖，落在木筏上，指尖撫過那半截木軸——上面還留著小石頭刻的反向螺旋紋，紋路里嵌著的血痂已經發黑，卻依然能感覺到殘留的血氣。“他還說什么？”
“他說……”毛豆從懷里掏出片干枯的還魂草葉子，“凡息訣缺的不是力量，是把散沙聚成塔的法子。就像……就像我們在煤窯里，十二個人的血氣擰成股繩……”
葉澤突然站起身，木筏在他的動作下劇烈搖晃。他望著奔騰的大河，看著河面上漂浮的木屑在水流中不斷碰撞、聚集，突然明白了！凡人的血氣本就該像這條河，單獨的水滴脆弱無比，但匯集成河就能沖垮山石——所謂的修正之法，不是增強個體的血氣，而是創造讓無數凡人血氣共振的陣法！
“毛豆，你會扎木筏嗎？”葉澤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光芒，“我們要順流而下，去找更多的人。”他將那半截木軸豎在筏中央，用血氣麻繩固定，再將鎮靈煤鈴鐺掛在軸頂，“這就是新的陣眼，我們叫它‘同舟陣’。”
木筏順流而下時，葉澤開始在帆布上繪制新的陣圖。他將凡息訣的經絡圖拆解成無數細小的分支，每個分支都對應著個凡人的血氣節點，再用大河的水流軌跡將這些節點連接——這不再是個人的修煉法門，而是能讓無數凡人共享血氣的共生陣法。
下游的河道漸漸寬闊。他們在處渡口看到了令人心碎的景象：數十具凡人的尸體被釘在木樁上，胸口都插著塊木牌，上面寫著“叛奴”二字。渡口的茅草屋里，個奄奄息的老婦人正用最后口氣，在墻上畫著分流轉息陣的紋路，她的指尖蘸著自己的血，畫得歪歪扭扭，卻異常堅定。
“是霧隱鎮的陳婆婆。”毛豆認出了老婦人，“她的兒子是被周執事剜掉耳朵的那個……”
葉澤將陳婆婆抱到木筏上，她的身體已經冰冷，只有手指還保持著畫陣的姿勢。他在老婦人懷里找到塊揉皺的麻布，上面是霧隱鎮幸存者的名單，足足有三百多個名字，每個名字旁邊都畫著個小小的“活”字。
“他們定在等著我們。”葉澤將名單折好放進懷里，重新升起木筏的帆布。帆布上，新繪制的“同舟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是用無數凡人的希望和犧牲織成的圖案，比任何靈氣都要耀眼。
木筏駛過片蘆葦蕩時，突然遭到修士的襲擊。這次來的是十個練氣期修士，顯然是周執事派來的精銳，他們騎著異獸在水面滑行，靈氣凝成的漁網朝著木筏罩來。葉澤讓毛豆躲進蘆葦叢，自己則站在木筏中央，敲響了鎮靈煤鈴鐺。
“同舟陣，起！”他將血氣注入木軸，帆布上的陣圖突然亮起，河面上漂浮的木屑、蘆葦、甚至陳婆婆的血漬，都被血氣牽引，在木筏周圍形成道旋轉的屏障。修士的漁網罩在屏障上，竟被無數細小的血氣節點纏住，越是掙扎收得越緊。
“這是什么妖法？”修士們驚恐地發現，他們的靈氣正在被屏障一點點吸走，注入那些漂浮的木屑里。葉澤趁機驅動木筏撞擊異獸，被血氣滋養的木屑變得堅硬如鐵，將異獸的腿骨撞斷，讓修士紛紛落水。
但修士的數量終究占優。當葉澤的血氣漸漸不支時，蘆葦叢里突然射出無數支竹箭——是毛豆帶著附近躲藏的凡人趕來了！十幾個農夫駕著更小的木筏，用魚叉、鐮刀攻擊落水的修士，他們的血氣在同舟陣的引導下，匯入葉澤的屏障，讓原本黯淡的光芒重新變得明亮。
“凡者，聚也！”葉澤嘶吼著將最后一絲血氣注入木軸。河面上的屏障突然炸開，無數木屑帶著凡人的血氣，像暴雨般射向剩余的修士。十個練氣期修士在慘叫聲中被射成刺猬，他們的靈氣被徹底吞噬，滋養了河中的蘆葦，讓那些綠色的葉片染上了淡淡的紅色。
戰斗結束后，葉澤癱坐在木筏上，胸口的傷口再次崩裂。他看著十幾個凡人圍著毛豆歡呼，看著他們用修士的尸體喂養河中的魚群——那是對“凡人與修士同根生”最殘酷的注解，也是最無奈的反抗。
“葉先生，您看！”毛豆突然指著下游，那里的水面上漂浮著成片的還魂草，它們的根系纏著血氣麻繩，順著水流緩緩漂來，像是片綠色的地毯。葉澤知道，那是小石頭用生命種下的希望，正在順著河道蔓延，召喚著所有不甘被壓迫的凡人。
但他的心情卻無比沉重。同舟陣雖然能暫時對抗練氣期修士，卻依然無法解決凡息訣的根本缺陷——當他看到個農夫因為強行催動血氣而七竅流血時，終于明白，所謂的聚沙成塔，是以無數沙粒的破碎為代價。
遠處的天空中，朵新的黑云正在形成。葉澤知道，周執事的報復很快就會到來，這次恐怕會有筑基期修士親自出手。他望著同舟陣中那些興奮的凡人面孔，突然握緊了拳頭——無論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在下次戰斗前，徹底修正凡息訣的缺陷。
木筏繼續順流而下，載著幸存的凡人，載著還魂草的希望，載著葉澤未竟的悟法之路。河水拍打木筏的聲音，像首悲壯的歌謠，訴說著凡人在這片土地上的掙扎與不屈。而在那片歌謠的盡頭，玄清宗的山門已經隱約可見，那里的血與火，正在等待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