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著教堂的彩繪玻璃，將圣徒的臉扭曲成模糊的色塊。陳愈蹲在懺悔室旁，透過木百葉窗的縫隙監視著外面的街道。三小時前他們甩掉了追蹤者，躲進這座郊區的廢棄教堂。現在，濕透的夾克掛在長椅上散發著潮氣，而他的太陽穴仍在突突作痛——系統重啟后的副作用。

“找到了嗎？“韓真真壓低的聲音從祭壇方向傳來。她正忙著將偷來的電子設備組裝成臨時工作站，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林霧沒有回答。她蜷縮在最后一排長椅上，就著應急燈的光亮閱讀那本發霉的日記。陳愈能“看到“她周圍盤旋的情緒實體——一團糾結的、鋼絲球般的暗紅色迷霧，時不時迸發出刺眼的金色火花。

他走向林霧，刻意放重腳步以免驚擾她。長椅發出吱呀聲響，林霧抬起頭，眼中的神情讓陳愈心頭一顫——那是一種迷失孩童才有的茫然與恐懼。

“我不是林霧。“她嘶啞地說，手指緊攥著日記本泛黃的頁角，“至少不完全是。“

陳愈在她身旁坐下，聞到日記本散發出的陳舊氣息，混合著霉味和某種童年的甜香。翻開的那頁上，歪歪扭扭的鉛筆字記錄著：

「今天媽媽(劃掉)艾琳娜醫生說我表現很好，可以和安娜一起玩。安娜說我們是特別的，當我們手拉手，能看到別人心里的顏色。我不明白，但安娜說等我長大就知道了。我不想長大，我想永遠和安娜在一起。——Lina」

頁邊還畫著兩個手拉手的小女孩，一個用黃色蠟筆涂成金發，另一個用黑色鉛筆涂成黑發。

“Lina...“陳愈輕聲念出這個名字，舌尖泛起奇異的苦澀，“艾琳娜這樣叫你？“

林霧的指尖撫過那個被劃掉的“媽媽“字跡：“日記里寫了...我三歲前在銀曜會的孤兒院，后來被艾琳娜選中收養。“她翻到另一頁，“看這個。“

這頁的日期是1999年5月17日，字跡比前頁工整些：

「今天做了噩夢，夢見白房間里的叔叔們要給我打針。艾琳娜說那是記憶不是夢，但我明明記得爸爸媽媽帶我去游樂園坐旋轉木馬。安娜說我們兩個的記憶都是對的，這讓我更糊涂了。艾琳娜很生氣，說有人篡改了數據。晚上我發燒了，夢見自己胸口有個會發光的圈圈。——Lina」

陳愈的量子視覺突然捕捉到日記頁面上殘留的微弱能量——不是來自墨水，而是來自二十年前某個孩子滴在上面的淚水。更奇怪的是，當他集中注意力時，那些淚痕竟在視野中發出淡藍色的微光。

“情緒印記...“他恍然大悟，“你的情感能量滲透進了紙張分子結構。“

林霧猛地合上日記本：“后面幾頁被撕掉了。再往后翻...就是完全不同的內容。“她翻到本子后半部分，字跡突然變得成熟工整，記錄的是標準警校訓練日志，“有人刻意替換了我的記憶，把'Lina'的人生拼接在'林霧'的童年之上。“

韓真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改裝過的腦電波監測儀：“這就能解釋為什么你的血液能激活量子鎖——你的DNA記得自己是Lina，即使意識忘記了。“她將監測儀對準林霧的太陽穴，“介意我做個快速掃描嗎？“

林霧默許了。儀器發出柔和的滴滴聲，韓真真盯著顯示屏，眉頭越皺越緊：“見鬼...你的腦波中有雙重α波節律，就像...兩個意識在共享一個大腦。“

教堂外突然劃過一道閃電，剎那間照亮了整個空間。陳愈看到林霧鎖骨上的烙印在電光中微微發亮——那個莫比烏斯環的紋路此刻清晰可辨，與他碎裂的初始打火機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日記里提到你和安娜手拉手能'看到別人心里的顏色'...“陳愈突然有了個瘋狂的想法，“那不就是我現在的能力嗎？“

三人面面相覷。雨聲突然變得很大。

“試試。“林霧突然伸出手，“如果日記是真的...也許我們能重現那種連接。“

陳愈遲疑地握住她的手。觸碰到烙印的瞬間，一股電流般的刺痛竄上手臂。系統的機械女聲在他腦中炸響：

「警告：檢測到量子共振！情感同步率持續上升：45%...67%...89%...」

教堂在陳愈眼前溶解。世界變成一片藍色的虛空，無數發光的數據流如流星般劃過。在這奇異的空間里，他同時看到兩個林霧——現在的成年刑警，和那個叫Lina的小女孩——像雙重曝光照片般重疊在一起。

更震撼的是，他感知到了林霧的全部記憶：銀曜會的白色實驗室...艾琳娜溫柔的手...與安娜在花園追逐...深夜被黑衣人帶走...記憶突然中斷，然后是虛假的“父母“...刻意安排的“意外“...警校入學...

「同步率97%...系統超載...」

劇痛如利刃劈開陳愈的頭顱。但在意識崩解前的瞬間，他看到了一個畫面——初始打火機的碎片懸浮在虛空中，旋轉重組，形成一個三維的克萊因瓶結構，而瓶內閃爍著微光的，正是第七層的全息地圖！

“啊！“兩人同時松開手，共振狀態驟然中斷。陳愈的鼻孔流下一道溫熱液體，而林霧的烙印處滲出了血珠。

韓真真瞪大眼睛看著監測儀：“你們剛才的腦波完全同步了！而且...“她指向窗外，“看那個！“

教堂的彩繪玻璃上，原本模糊的圖案此刻清晰投射在對面墻上——不是圣經場景，而是一個復雜的分子結構圖，下方有一行德文小字：“Dreiecksschlüssel“。

“三角鑰匙...“林霧抹去鎖骨上的血漬，聲音顫抖，“艾琳娜總說最重要的密碼藏在最顯眼的地方...“

韓真真已經掏出手機拍照翻譯：“不止如此！這個詞還有'三位一體密鑰'的意思。“她突然僵住，慢慢轉向林霧，“日記里...有沒有提到第三個孩子？“

林霧翻動日記本的手指頓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為...“韓真真的聲音變得異常細小，“你的腦波圖譜...和我的有83%相似度。“

震耳欲聾的沉默。陳愈的系統突然自行激活，投影出一組對比數據——韓真真的腦波頻率與日記中某頁記載的數值幾乎吻合。那頁的日期是2001年8月3日，只有寥寥幾行：

「今天來了新女孩，叫Zhenzhen（真真？），比我小兩歲。艾琳娜說她是特別的，但和安娜不一樣。Zhenzhen很會玩電腦游戲，能同時看五個屏幕。艾琳娜說她是“第三個點“，我不明白。安娜看起來很害怕。——Lina」

韓真真的臉血色盡失：“這不可能...我從小在深圳長大，父母都是IT工程師...“

“記憶可以被植入。“林霧苦澀地說，“看看我。“

陳愈正要說話，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系統的警報聲在腦中炸響：

「緊急：檢測到全球量子場波動！七個站點激活情感收割協議！網絡負載已達臨界值！」

他的視野再次出現雙重影像——現實的教堂與量子網絡中的戰場重疊。在后者中，他清晰地看到安娜-陳暖融合體的光影正在與七股紅色能量流搏斗，而其中一股已經突破防線，正貪婪地吮吸著普通人的情緒能量。

“圓桌會開始行動了...“他喘息著說，“他們在抽取人類情感能量...安娜她們撐不了多久...“

林霧迅速翻動日記本：“這里！最后一頁有東西！“她撕開封底夾層，取出一張微型數據卡，“我就知道艾琳娜會留后手...“

韓真真接過數據卡插入設備，屏幕上立即彈出全息投影——艾琳娜的立體影像，比他們在實驗室見到的更加憔悴。影像中的她不停回頭張望，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趕。

“如果你看到這段記錄，說明圓桌會已經啟動收割協議。“影像中的艾琳娜用急促的德語說道，“聽著，初始打火機只是第一部分。要完全控制網絡，需要三個關鍵：烙印攜帶者(L-9)、初始裝置(打火機)和調和者(Z系列)。“

影像閃爍了一下，艾琳娜的表情變得更加緊迫：“我藏起了Z-17，但圓桌會遲早會找到她。記住，真正的第七層不在物理空間，它在——“

影像突然中斷。韓真真瘋狂敲擊鍵盤：“信號被干擾了！有人在——“

教堂的大門突然爆裂開來。一個黑影站在門口，雨水在他身后形成銀色的帷幕。陳愈本能地擋在兩位女性前面，系統自動進入防御模式。

“莫里斯？“林霧瞇起眼睛。

確實是莫里斯，但又不完全是。他的機械義眼完全變成了血紅色，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右手握著一把古怪的武器——像是注射器和槍的混合體。

“不...要...相信...“莫里斯的聲音時而是他自己的，時而變成一個蒼老的男聲，“他們...控制了我...Z-17...必須...“

他突然舉起武器瞄準韓真真。林霧閃電般拔槍射擊，子彈精準命中莫里斯的手腕。武器應聲落地，噴出一團紅色霧氣。

莫里斯跪倒在地，機械義眼瘋狂閃爍。他掙扎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金屬球扔向他們：“拿...著...干擾器...能暫時...阻斷...追蹤...“

韓真真接住金屬球，它立即展開成一個微型全息投影儀，顯示出一幅全球地圖，七個紅點正在閃爍，其中一個就在海川市郊。

“站點...“莫里斯艱難地說，“摧毀...主節點...其他...會...“

他的身體突然劇烈痙攣，機械義眼發出刺眼的紅光。那個蒼老的聲音再次從他喉嚨里擠出：“叛徒必須清除。樣本收集繼續。“

莫里斯的右手突然扭曲變形，露出隱藏的槍管。但在開火前，他的左手奇跡般地奪回控制權，將槍口轉向自己的太陽穴。

“快...走...“他最后的聲音幾乎是溫柔的，“艾琳娜...是對的...三角形...第三個點...“

槍響。莫里斯的身體轟然倒地。

三人呆立在原地，被這突如其來的犧牲震驚。陳愈的系統突然捕捉到遠處傳來的引擎聲——至少三輛車正在接近教堂。

“沒時間了！“林霧抓起日記本和數據卡，“從后門走！“

他們沖向教堂后部時，韓真真突然停下腳步。祭壇上方的彩繪玻璃在雨中泛著奇異的光澤——那是圣三位一體的圖案，但此刻玻璃折射出的光影在地上組成了一個清晰的箭頭，指向懺悔室。

“等等！“她跑向懺悔室，在里面摸索了幾秒，然后舉起一個布滿灰塵的小盒子，“這里有東西！“

盒子打開，里面是一個精致的銀色三角形吊墜，中央嵌著微小的藍色晶體。當韓真真觸碰它時，晶體亮起，投射出一行坐標：

「51.4769° N， 0.0005° W」

“格林威治天文臺...“陳愈立刻認出來，“本初子午線。“

林霧檢查吊墜背面，發現一行刻字：“當三個點連成一線，門將開啟。——A.W.“

遠處的引擎聲越來越近。陳愈的系統突然接收到一段加密信息，來自量子網絡深處：

「你們正在被追蹤。圓桌會已激活全部七個收割者。72小時內若無法關閉主節點，網絡將永久鎖定。——A&C」

又一條信息緊接著傳來：

「小心第七層的回聲。它們不是我們。」

就在這時，韓真真手中的吊墜突然變熱，藍色晶體射出一道光束，在墻上形成艾琳娜的全息影像。這次她看起來平靜而堅定：

“如果你聽到這段留言，說明我的計劃已經啟動。記住，真正的力量不在控制，而在平衡。尋找三角形的第三個點——只有三者合一，才能關閉網絡。“

影像消失前，艾琳娜的目光似乎直接看向韓真真：“特別是你，我親愛的Z-17。你擁有的不是詛咒，而是禮物。“

教堂前門被撞開的巨響傳來。三人對視一眼，沖向后面的彩繪玻璃窗——那上面不知何時顯現出一條逃生路線，玻璃碎片組成了一個閃爍的箭頭。

“跳！“林霧撞開窗戶，三人跌入外面的灌木叢。

在他們身后，教堂的彩繪玻璃突然全部亮起，投射出耀眼的藍光。追捕者的慘叫說明那光芒絕非普通的光線。陳愈最后回頭一瞥，看到玻璃上的圖案組成了一個完美的等邊三角形，而每個角上，都站著一個小女孩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