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車在雨夜中穿行了將近兩小時。陳愈數著每一次轉彎——左，右，左，左，右——這是他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的方式。車窗上的雨痕將街燈拉長成金色的蛇，蜿蜒游過每個人緊繃的臉。

“我們到了。“莫里斯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車子停在一棟看似普通的三層聯排別墅前。紅磚外墻，黑色鐵藝陽臺，與街區其他住宅毫無二致。但陳愈新獲得的能力讓他“看“到了不同——整棟房子籠罩著一層微弱的藍色光暈，像被一個巨大的肥皂泡包裹著。

“量子屏蔽場...“他喃喃自語。

林霧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她死死盯著二樓某個窗戶，手指在車門把手上收緊：“我來過這里。“

莫里斯的機械義眼轉動了一下：“理論上不可能。這個安全屋只有艾琳娜和我知道。“

“夢里。“林霧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那個總做噩夢...走廊盡頭有扇紅門...“

韓真真已經跳下車，手中的設備發出急促的滴滴聲：“這地方是個信號黑洞！所有無線頻率都被扭曲了。“她指向平板上瘋狂跳動的波形圖，“除了...地下有某種周期性脈沖，像是——“

“量子計算機冷卻系統。“莫里斯打斷她，從錢包夾層取出一張老式磁卡，“歡迎來到艾琳娜的'玩具屋'。“

門鎖識別磁卡的瞬間，陳愈感到一股微弱的電流竄過全身。系統的機械女聲突然在他腦中響起：“檢測到安全協議...匹配度89%...次級權限授予...“

玄關的感應燈自動亮起，照亮了墻上一幅奇怪的裝飾畫——看似抽象的色塊，在陳愈的量子視覺中卻組成了清晰的神經元連接圖。畫框右下角有個幾乎不可見的小標記：A.W.& L-9。

“這地方不對勁。“林霧的拐杖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為什么每件家具都像是...縮小版的？“

陳愈這才注意到異常：沙發、餐桌、甚至廚房操作臺的高度都明顯低于標準，像是為兒童設計的。莫里斯走向客廳角落的一幅風景畫，輕輕按下畫中的太陽圖案。

機械運轉的嗡鳴聲從腳下傳來。整塊地磚下沉，旋轉，露出向下的金屬樓梯。

“下面才是真正的安全屋。“莫里斯示意他們跟上，“建造上面的偽裝層花了艾琳娜三個月。“

樓梯盡頭是一扇泛著冷光的合金門。門中央有一個手掌大小的凹槽，周圍刻滿細密的德文字符。莫里斯沒有立即開門，而是轉向林霧：“需要你的血。“

“什么？“

“字面意思。“莫里斯指著凹槽，“這里是艾琳娜最核心的實驗室之一。最后一道生物鎖只識別兩個DNA樣本：她的，和L-9的。“

林霧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陳愈能“看“到她情緒實體化作一只受傷的灰狼，齜牙咧嘴地向后退縮。

“我不記得...“她聲音嘶啞，“我不記得來過這里...“

韓真真突然湊近門邊的墻壁：“嘿，這有東西！“她擦去墻上的灰塵，露出幾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明顯是孩童用鈍器刻下的字母：L-9 A。

林霧像是被雷擊中。她顫抖著伸出手指觸碰那些刻痕，剎那間，整個走廊在她眼中扭曲變形。墻壁褪色成二十年前的米黃色，空氣中飄著熱巧克力的香味，遠處傳來小女孩的笑聲...

“記憶閃回。“陳愈本能地抓住林霧的手腕。令他震驚的是，通過接觸，他竟然也“看“到了那些畫面——約五六歲的林霧穿著藍色連衣裙，和同樣年幼的安娜在走廊追逐，艾琳娜站在實驗室門口微笑...

畫面突然破碎。林霧猛地抽回手，胸口劇烈起伏：“那些...不是我的記憶...“

“是DNA記憶。“莫里斯的機械義眼發出微弱的紅光，“艾琳娜的理論：極端創傷會導致記憶編碼進基因序列。你的細胞記得，即使你的意識忘記了。“

陳愈注意到莫里斯說這話時，右手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在抗拒某種指令。

“無論是什么，“韓真真打斷他們，“我們總不能一直站在這里等著被圓桌會發現吧？“

林霧深吸一口氣，用隨身小刀劃破拇指，將血滴在凹槽里。血液接觸金屬的瞬間，整個門廊亮起幽藍的紋路，像血管般向四周蔓延。機械音用德語宣布：“身份確認，L-9。歡迎回家，安娜很想你。“

門無聲滑開，露出一個令人窒息的場景——

圓形實驗室中央是一個縮小版的量子穩定艙，大小剛好適合兒童。周圍墻壁貼滿發黃的圖紙和兒童畫，其中一張用蠟筆涂鴉的畫格外醒目：兩個手拉手的小女孩，一個金發，一個黑發，頭頂標注“Anna & Lina“。

“上帝啊...“韓真真輕聲感嘆。

林霧的拐杖當啷落地。她踉蹌著走向墻邊的一個玻璃陳列柜，里面整齊排列著十幾個筆記本，每本封面都標注著日期和“L-9觀察日志“。

陳愈的量子視覺捕捉到實驗室空氣中飄浮的古老情緒粒子——恐懼、孤獨、偶爾閃現的快樂，全部來自二十年前。最強烈的一股情緒來自角落的小床，那里散發著濃郁的、屬于孩童的夜間恐懼。

“這是...我的房間？“林霧觸碰小床上已經褪色的星星貼紙，聲音支離破碎。

莫里斯走到控制臺前啟動系統：“艾琳娜在這里進行了第一階段實驗。你和安娜是最早的鏡像靈魂對。“他調出一份加密文件，“準確地說，你是原型機，安娜是升級版。“

屏幕顯示出一組對比圖：左側是林霧的大腦掃描，右側是安娜的，兩者神經連接模式幾乎鏡像對稱。韓真真迅速操作鍵盤解密更多文件，突然倒吸一口氣：“等等...這說不通...根據日期，林警官比安娜年長五歲，怎么可能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屏幕上彈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艾琳娜抱著一個約三歲的黑發女孩站在沃爾夫診所門前，女孩鎖骨處清晰可見銀曜會烙印。照片角落日期顯示是1998年。

“那不是我。“林霧死死盯著照片，“我父母1999年才...“

莫里斯突然關閉了照片：“時間線很復雜。簡單說，你是艾琳娜從銀曜會'借'來的原型體。他們后來發現安娜更適合作為容器，就想銷毀你。“他指向林霧鎖骨上的烙印，“那不是編號，是加密的量子密鑰。“

仿佛被無形之手操控，陳愈不自覺地走向控制臺。他的系統自動激活，與實驗室主計算機建立連接。屏幕上的文件突然自行重新排列，組成一段閃爍的紅字：

「警告：檢測到烙印激活序列。圓桌會協議7已啟動。剩余時間：71:59:59」

“什么意思？“韓真真試圖截取數據流，“什么協議7？“

莫里斯的機械義眼突然劇烈閃爍。他轉身面對林霧，聲音變得異常冰冷：“你的烙印和初始打火機是配套的。艾琳娜設計它們作為量子網絡的緊急關閉開關——但圓桌會篡改了程序。現在它們成了重新編程網絡的鑰匙。“

陳愈突然明白過來：“所以帕維爾一直追捕林霧不是為了殺她...是要活捉這個'活體密鑰'！“

實驗室燈光突然變成警示紅色。韓真真的平板電腦發出刺耳警報：“檢測到外部掃描！有人正在定位這個——“她的聲音突然扭曲，平板屏幕上浮現一行字：

「不要相信第七層的回聲。——A&C」

“是安娜和陳暖！“陳愈的系統中突然涌入大量數據流，“她們在警告我們...圓桌會正在...“

劇烈的頭痛打斷了他的話。量子視覺中，整個實驗室被某種紅色網狀結構包裹，而網線的另一端延伸向無限遠處。更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看“到莫里斯的機械義眼中流動著與紅網相同頻率的代碼。

林霧突然彎腰撿起拐杖，動作快得不像傷員。金屬拐杖尖抵住莫里斯的喉嚨：“你是誰真的在為誰工作？“

機械義眼的轉動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莫里斯舉起雙手，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曾經是艾琳娜。現在是...情況很復雜。“

他緩緩拉開襯衫領口，露出頸后的植入接口——那里纏繞著詭異的紅色組織，像血管又像電路，正隨著某種節奏脈動。

“他們給我裝了服從芯片。我能反抗的時間...有限。“莫里斯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三天...你們只有三天阻止協議7...否則圓桌會將重寫整個量子網絡...把人類情感變成...“

他的身體突然僵直，機械義眼完全變成血紅色。一個完全不同的、蒼老的聲音從莫里斯喉嚨里發出：“找到你們了，小老鼠們。“

韓真真反應極快，抄起消防斧砍向主控臺。電光火石間，整個實驗室斷電，只有緊急照明燈投下血紅色的陰影。

“走！“她拽起陳愈，“我觸發了艾琳娜預設的電磁脈沖！“

林霧卻沒有移動。在暗紅色的燈光下，她站在自己的童年小床前，手中握著從床底下摸出的一本發霉的日記本。封面用稚嫩的筆跡寫著：“Lina的秘密。不要給醫生看。“

“還有東西...“她抬頭看向陳愈，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我知道怎么找到真正的第七層了。“

地下傳來沉悶的爆炸聲。莫里斯——或者說控制莫里斯的東西——發出不似人類的咆哮。陳愈的量子視覺看到紅色網絡正從四面八方收縮包圍安全屋。

“沒時間了！“韓真真已經沖出門外。

林霧將日記本塞進衣服，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可能是她最早記憶的地方。當她轉身時，鎖骨上的烙印在紅光中微微發亮，形成一個完整的符號——不是字母或數字，而是一個精巧的莫比烏斯環。

陳愈抓住她的手。在接觸的瞬間，他再次看到那些記憶碎片——但這次更清晰：年幼的林霧和安娜手拉手站在一扇刻有同樣符號的金屬門前，艾琳娜在旁邊輕聲說：“記住，真正的第七層在...“

記憶突然中斷。三人跌跌撞撞沖上樓梯，身后傳來金屬扭曲的可怕聲響。當他們沖出別墅時，整個街區突然斷電，只有天空中的紫色云層投下詭異的光。

兩百米外的路燈下，一個穿黑風衣的身影正用望遠鏡觀察這邊。陳愈的量子視覺瞬間捕捉到那人手腕上的銀色紋身——圓桌會的七芒星標志。

“我們被監視了。“他低聲說。

林霧握緊那本發霉的日記，眼神變得銳利：“先甩掉尾巴。然后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韓真真已經發動汽車。在引擎的轟鳴中，沒人注意到莫里斯的機械義眼記錄下了這一切，并將數據加密發送到一個未知坐標。傳輸的最后一段代碼顯示：

「樣本L-9已激活。協議7進行中。收集進度：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