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辰時還是黑漆漆一片。李遠途打著火把為李瑄和李昌指路。兩個小伙子哼哼唧唧的把東西搬上船。

李璣乖巧的給兩個兄長還有自己打包好中午的飯食，背好書箱，一手提著一個食盒往碼頭跑去。

天上的銀紗連綿不絕的落入山河，落入荒野，落入周圍的清流，隨著擼槳的波動，層層疊疊，柔柔綿綿的飄向遠方帶走男孩無盡的愁思。

李璣從小就很懂事，他眼睜睜父母離世，眼睜睜看著李瑄畢業后是怎樣辛苦的操持家業。李遠途一心一意的管理好田間地頭的生產。李昌辛辛苦苦去湖里捕撈河鮮貼補家用。

全家只有自己這個外人不能工作賺錢，每天在家中坐吃山空。他心中無數次想過棄學算了，反正這個年月文盲也能做天子王公，讀書才是異端。

想歸想，李璣每次都默默的藏在心底。因為這樣做只會辜負父母，辜負李瑄這個收養他的堂哥。祖父育有二子，分別是李瑄和李璣的父親。李瑄的父親只有李瑄這個獨子。李璣也是父親的獨生子。所以祖父的后人只剩下李瑄和李璣相依為命。

如果李璣再不爭氣，單單靠李瑄能夠光耀門楣嗎？不讀書，要么去藩鎮搏命，要么做一些粗淺的活計。無論是哪一樣都幫不了李瑄的事業。

以往活潑的李璣長時間沉默讓李昌覺得奇怪。李昌伸出手抓了抓李璣的小手說：“璣哥冷不冷？早上越來越寒涼，船里有一件厚絨大氅，專門給我們下水回來后保暖用的，你坐好，我去拿出來給你披上。”

李璣回過神安慰道：“昌哥歇一歇，我不冷。這個天寒也好熱也好哪年都一樣。我身上穿的這一件還是你采來的蘆花充起來的，又厚又暖。我是想著你們都在賺錢，就我一個人派不上用場還特別能吃，心里過意不去。”

李昌和李瑄哈哈大笑。李瑄差點操不穩櫓，笑過一陣對李璣說：“阿弟別發愁，三年后你畢業了肯定有機會把吃下去還給哥哥。”

李昌鼓掌笑道；“璣哥啊，你才十二歲。我十二歲的時候也沒人用我賺錢呀。便是何嬸編好漁網，也是叫她家的男人下河去。我那時候都沒漁網高，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接接拿拿做個學徒而已。”

安撫好李璣的情緒，半個時辰后，踏著漫天的朝霞，李璣在碼頭上和李瑄李昌揮手告別，背著書箱往族學的方向跑去。

李瑄和李昌不能浪費時間，一個搖櫓，一個撐桿，小船如離弦之箭向著廣陵城疾馳而去。

迎熏橋邊的河堤上，李瑄的攤子已經變得‘豪奢’起來。不但落在一個柳樹樹蔭之下，靠近街口之處。稅吏劃下的攤位空間也比此前大了幾倍，關鍵是免費。

這還是李瑄極力要求的，否則稅吏準備再劃出一大塊地方交給李瑄，方便李瑄轉手做“二房東”出租黃金地塊。

權力真是好啊。哪怕李瑄和齊王一文錢關系都沒有。僅僅是因為齊王的管家跟李瑄說了一句話，瑄某都能在迎熏橋草市欺行霸市了。

草市上賣什么的都有。李昌屁顛屁顛的去早食攤子買豆漿喝。

銅錢的購買力很強，一文錢就能買兩塊豆腐和兩大碗豆漿。攤主還會主動把豆腐加入醬料攪拌成小蔥醬拌豆腐。

李瑄和李昌就著豆漿吃餅，以醬豆腐為菜，填補他們一路接力搖櫓的身體消耗。

三下五除二干掉吃食，客人們陸陸續續進入草市。放眼望去有賣薪柴的，賣木炭的，賣水果的，賣各類蔬菜禽類的，尤其是一只只大白鵝特別受揚州人的喜歡。

李瑄的水產攤子前同樣有一些仆婦在挑挑揀揀。大嬸們特別喜歡兩個壯憨憨的少年。李瑄賣魚，每出售一條都主動給客人少算一兩。

李昌心靈手巧，蘆葦桿扎起來的魚提起來總是輕便結實還省力。兩個大男孩互相配合，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漸漸的，李瑄多了“李一兩”的口碑。李昌更被贊揚“巧手李”。不明真相的還以為他是個女孩子。

大嬸們的愛好古今高度一致。她們和李瑄李昌混熟之后，總是會打聽李瑄和李昌的家庭情況。

李瑄只是謙虛家里在鄉下某某鄉有一處房產和二百畝地，算是個小地主。父母都不在了，現在和李昌父子還有破了家的堂弟一起過日子。

哈哈，這好像是個負面條件。看起來上面沒有長輩需要伺候，可新媳婦過去等于要把幾個男人的生活都管起來，很辛苦啊。

對了，李瑄和弟弟李璣都是父母雙亡，雖說當今世道混亂，父母早喪的不勝枚舉。但同一個祖父僅有的兩個孫子都是父母雙亡，哎呀，這一家是不是礙著什么了。

有忌諱這個的，也有不忌諱這個的。

另一個大嬸看不過去了：“生死乃是上天注定的，人算哪里能算得進？我看這兩個孩子就很好。瑄哥識文斷字，斯文聰明，做起事來一板一眼的，看著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昌哥這個身板，這雙巧手，一看就是個當家過日子的男子漢。”

李昌面皮薄，黑乎乎的臉上羞的紅彤彤。李瑄倒是能接受大嬸們的熱情，不但不害羞，反而對大嬸推薦李昌；“不止呢，我家昌哥還識得一些字，善用算籌。就說草市里的買賣，加減乘除，昌哥沒有算不出來的。”

大嬸們看李昌更熱情了，好像是稀世珍寶。

畢竟李瑄雖然好，那個身姿做派一看就不是草根人家可以消想的。李昌雖然給李瑄作傭工，但他是良籍，看起來和李瑄關系極好，加之人高馬大，身體強壯心靈手巧，現在又多了一份能寫會算，性價比拉滿了有沒有。

李昌想不明白，他之前斷斷續續在草市上也賣過一年的魚，怎么李瑄來經營的時候變化就這么大？

大嬸們還要趕回家，有的人家條件好需要做午飯。有的人家不用做午飯也有數不盡的活計要干。大家都是在亂世中苦苦求生的人物，喧囂只是生活的調劑，勞動才是生存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