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改造中國與世界”
- 毛澤東(中共一大代表叢書)
- 蔣建農
- 25056字
- 2025-07-16 10:23:18
故鄉、家世
位于湖南湘潭、寧鄉、湘鄉交界處的韶山,是毛澤東的故鄉。
韶山屬湘潭市,處于湘中丘陵地帶。
韶山的頂峰,即著名的韶峰,又稱仙女峰,海拔500多米,山高陡峭,氣勢雄偉,“絕頂才寬三五尺,此身如有九重天”。韶峰是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第七十一峰。在韶峰下,群山環抱著一塊不大的谷地,由南向北,長5公里,寬3.5公里,地形明顯地分為東西兩部,西部山巒環繞,東部崗丘起伏,大致構成“六山一水二分田,一分道路和莊園”的格局,這個山谷就叫“韶山沖”。
韶山沖東北距長沙90公里,東南離湘潭45公里,是個偏僻的山沖。新中國成立以前,這里沒有鐵路、公路,也沒有通船的河道。在這里居住的有毛、李、鐘、周、鄒、彭、龐等幾姓人家,他們忠厚、樸實、勤勞、善良,但是在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壓迫下,卻遭受著深重的災難,過著很窮苦的生活。
韶山沖里潺潺流淌著一條小溪,終年流水不斷。在這小溪中上游的南岸,有一棟依山傍水的半瓦半茅屋的房子,叫上屋場。這是一棟湖南農村常見的“凹”字形住宅,當地人稱作“一擔柴”式的房子。這棟房子從堂屋正中為界,分別住著兩家人。住在東邊瓦房里的是毛家。公元1893年12月26日(清光緒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毛澤東就誕生在這里。
韶山毛氏家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4世紀中葉。當時元末紅巾軍起義如火如荼,天下大亂。
在這王朝更迭的年代,家住江西省吉州府龍城縣(今江西省吉水縣)的一個名叫毛太華的青年農民,投奔到朱元璋的農民軍中。
朱元璋建立明朝以后,毛太華做了百夫長一類的下級軍官,并隨從明朝大將傅友德、藍玉遠征云南。云南歸入大明一統后,毛太華被留下,成為鎮邊軍人。
云南邊陲,為少數民族聚居地,當時很少有漢族居住。在云南瀾滄(今云南省瀾滄拉祜族自治縣內),毛太華同許多鎮滇軍人一樣,娶了一位當地少數民族姑娘為妻,并生育了四個兒子,依次取名為:毛清一、毛清二、毛清三、毛清四。
由于戍邊立有軍功,毛太華后被準許遷回內地。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毛太華偕妻子王氏、長子清一、四子清四入湖南,居住在湘鄉縣城北門外緋紫橋。在這里,朝廷分給他們田產幾十畝。數年后,毛清一、毛清四就遷移到了湘潭縣七都七甲定居。七都七甲這個山鄉,就是今日聞名天下的韶山。毛太華隨兒子清一、清四在韶山生活若干年后就去世了。從此,毛氏家族便在這山清水秀的韶山一帶繁衍生息。毛太華,成為韶山毛氏家族的第一代祖先。
毛氏家族從第一代毛太華至第六代,沒有固定的譜系。清乾隆二年(1737年),毛氏家族第七代開始修族譜,定下固定的譜系為:
立顯榮朝士,文方運際祥;
祖恩貽澤遠,世代永承昌。
清光緒七年(1881年),毛氏族譜再修,又續訂了譜系:
孝友傳家本,忠良振國光;
起元敦圣學,鳳雅列明章。
以后直至1941年,毛氏族譜又經三修、四修,但都沒有再續譜系。
在族譜中,還記載著頗為嚴格的家訓:培植心田、品行端正、孝養父母、友愛兄弟、和睦鄉鄰、教訓子孫、矜憐孤寡、婚姻隨宜、奮志蕓窗、勤勞本業。族譜中規定的家戒則要求戒“游蕩”“賭博”,等等。
毛氏家族在韶山世代務農。其第十七代傳人毛祖人,又名毛四瑞,就是毛澤東的曾祖父。他生于1823年,1893年毛澤東誕生那年去世。他是一個沉默寡言、勤勞忠厚的農民,沒有讀過書,主要靠種田、出賣勞動力來維持一家的生計。生有二子,長子德臣,次子翼臣。
毛澤東的祖父毛翼臣,名恩普,字寅賓,是毛氏家族的第十八代傳人。他生于1846年5月22日,1904年11月23日去世。娶妻劉氏,生一子貽昌;還有兩個女兒,分別嫁張家和賀家。1878年,與哥哥德臣分家,從祖居地韶山東茅塘搬到南岸上屋場。他是一個老實厚道的莊稼人,一生清貧。為了生活,不得不將祖傳的部分田產典當出去。
毛氏家族的第十九代傳人毛貽昌,即毛澤東的父親,字順生,號良弼。他生于1870年10月15日,1920年1月23日因患急性傷寒病去世。當時毛澤東在北京為驅逐張敬堯的斗爭而奔走,未能趕回韶山奔喪。
毛貽昌終生務農經商,而且生財有道。他讀過幾年私塾。10歲時,由父母做主,與湘鄉縣(現為湘鄉市)唐家圫文芝儀之女文素勤[3]訂了婚,15歲完婚。16歲時,為了替父親償清所欠債務,迫不得已外出當兵。他把軍隊發給的餉銀積攢起來,退伍回家后,還清了債務。17歲開始當家理事。那時,他家只有六七畝地,家底微薄,一家人終年為溫飽而操勞。但毛順生精明能干,善于經營,他把自家省下來的稻谷做些加工,將白米挑到銀田寺趕集出售,有時也零售給附近的窮苦樵夫和手工業者,米糠則用來喂養架子豬出售。漸漸地,他積攢了一筆錢,贖回了父親典當出去的田產,算上原有的,共有自耕地15畝,年收60擔谷。全家有父親、妻子和澤東、澤民、澤覃三個兒子,連他共6口人(后又收養了其堂弟的女兒澤建),每年除用去口糧35擔外,尚有25擔左右的剩余。
毛順生治家嚴厲,是個好當家。他常說:“吃不窮、用不窮,人無計算一世窮。誰會盤算,誰就能過好日子;不會盤算的人,你給他金山銀山,也是空的。”他帶著一家人勤奮勞動并省吃儉用,家里沒有吃閑飯的,兒子們年紀再小也要干些割豬草之類的輕活,長大些了就要到田里干活。每年口糧之外的剩余谷子,用作押進田產,取利息錢。此外,他還兼做些販運谷米和生豬的生意。開始,這種生意還是小規模的。后來,毛順生得到岳家親戚的貸款幫助,便到湘鄉大坪坳一帶成批購進稻谷,加工銷售。家里也開始雇工,起初是短工,后來雇一長工,在冬天碾谷的時候,還得多雇一個短工。在運輸上,也逐步由肩挑改為土車運送,以后更發展到從銀田寺雇船,將米運往湘潭市易俗河去出售。此外,他還販賣耕牛。毛順生手頭的錢增多了。1904年,他買進了堂弟毛菊生的7畝水田,使田產增加到22畝,年收稻谷80擔。此后,他繼續聚積財富,但不再買進土地,而是典進別人的田地。因為典地要比買地便宜,自己不用操心農田,有利于經營生意。他有了資本,算是個小財東了。他在銀田寺的“長慶和”米店入了股,并同“祥順和”“彭厚錫堂”等店鋪有商務往來。為了流通方便,自家還印制了取號“毛義順堂”的紙票,同“吉春堂”的紙票流通周轉。“吉春堂”是湘鄉大坪坳一家設有藥材、肉食、雜貨等幾個店鋪的大商號,老板趙浦珠,是毛順生妻兄文玉瑞的親家。后來,毛順生一手包辦了兒子澤覃與趙家女兒先桂的婚姻。趙先桂與毛澤覃結婚后在毛澤東帶領下參加了社會主義青年團,后成為革命烈士。趙浦珠在新中國成立后曾給毛澤東去信談土改和減租之事,毛澤東復信要他與當地人民政府的同志妥為接洽,自己“因不悉具體情況,未便直接干預”。
毛順生克勤克儉,經營有方,使得家業日益發達。1936年毛澤東同斯諾談到他家的經濟情況,說相當于“富農”的地位。1950年冬,韶山鄉土地改革劃成分時,鄉政府寫信請示毛澤東詢問該如何給毛家定成分,毛澤東為自己家劃的成分為“富農”。
毛澤東的母親文氏,是一位勤勞、善良、品德高尚的農村婦女。1867年2月12日生于湘鄉縣四都唐家圫的一個農民家庭。同當時許多農村婦女一樣,她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由于她在文家排行第七,家庭及鄰里都稱她“七妹”。1936年毛澤東同斯諾談話時,說他母親“在娘家的名字叫文其美”,這是當年譯成中文時的音譯之誤,因斯諾的《西行漫記》而流傳開來,實際應該是“文七妹”(即文素勤)。
文家也以務農為業,家境小康。其家所在的唐家圫距韶山沖有10多華里。由于文家的祖先葬在韶山沖,后代每年都來韶山掃墓。為了掃墓時在韶山有個落腳的地方,文家就將七妹嫁到了韶山。七妹同毛順生訂婚時只有13歲,18歲嫁到韶山成婚。她共生育了7個孩子,長子、次子早夭,第三胎生下了毛澤東,后來又生了兩男兩女,四子毛澤民,五子毛澤覃,兩個女兒也都早歿。
毛澤東的出世,給毛家帶來了喜慶。母親文氏唯恐第三個兒子又遇不幸,便燒香拜佛,祈求神靈保佑,并開始吃起了“觀音齋”。毛澤東出世不久,就被寄養到唐家圫的外婆家。在唐家圫的后山,有個龍潭溪,溪內有一股清泉,四季流水不斷。在潭邊矗立著一塊巨石,高二丈八,寬二丈。人們稱這巨石為“石觀音”,并經常來此禱告。外婆為了小外孫能長大成人,便要女兒七妹抱著外孫來到“石觀音”前燒香叩頭,拜巨石為“干娘”,寄名石頭,取容易撫養之意。因毛澤東排行第三,故有了“石三伢子”的乳名。1959年毛澤東回韶山,在設宴招待鄉親父老時,還開玩笑說,今天該請的都請到了,就差那“石干娘”沒來。
在外婆家,毛澤東還按母親的意思,認七舅母為干娘,意在托福,因為七舅母孩子眾多,被認為命中多子多福。母親文氏為毛澤東的成人費盡了苦心。
對毛澤東影響較深的,還是母親那高尚的品德。她性情溫和,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且樂于助人。每逢荒年旱月,她就悄悄地送些米糧接濟貧苦的鄉親們。這同過于自私的毛順生之間產生了較大的反差。在母親的影響和支持下,少年時代的毛澤東養成了樂于助人的品性。
至今,在韶山還流傳著許多毛澤東助人和同情窮人的故事。
1919年10月5日,毛澤東的母親因患淋巴腺炎不幸逝世。正在長沙忙于驅張運動的毛澤東晝夜兼程趕回韶山,為母親守靈。他對著暗淡的油燈,回憶著慈母的件件往事,悲痛中寫出了一篇哀慟的《祭母文》:
……吾母高風,首推博愛,遠近親疏,一皆覆載。愷惻慈祥,感動庶匯。愛力所及,原本真誠。不作誑言,不存欺心。整飭成性,一絲不詭。手澤所經,皆有條理。頭腦精密,擘理分清。事無遺算,物無遁形。潔凈之風,傳遍戚里。不染一塵,身心表里。
并作泣母靈聯兩副:
疾革尚呼兒,無限關懷,萬端遺恨皆須補;
長生新學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處尋?
春風南岸留暉遠,
秋雨韶山灑淚多。
不久,毛澤東給他的同學、好友鄒蘊真寫信,又高度地贊揚了母親的品德。他說,世界上共有三種人:損人利己的人;利己而不損人的人;可以損己而利人的人。他說他的母親正是這后一種人。
在毛澤東的心里,對父親、母親的懷念和深情,始終沒有淡漠。1921年春、1925年夏和1927年初,毛澤東回到韶山時,都要來到父母合葬的墓前憑吊。1936年,毛澤東在陜北對斯諾多次深情地談到他的父母親。1959年6月25日,毛澤東回到了闊別32年的故鄉韶山。在舊居里父母的照片前,他佇立凝望了好久,然后對隨行的人員說,如果是現在,他們都不會死的。他的父母得的都不是難治的病癥,卻都過早地去世了。第二天清晨,毛澤東踏著露水來到父母的墳前,獻上一束松柏,深深地鞠躬致禮,靜默良久,并表示,下次再回來,還要來看看兩位老人。
走出韶山
毛澤東童年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唐家圫的外婆家度過的。這是一個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全家大小20余口人,生活也比較富裕。在一大群孫男孫女中,多了個“根基不穩”的小外孫,外婆自然是對他格外寵愛。毛澤東在這里過著無憂無慮的群體生活,同表兄弟姐妹們一塊嬉戲,一道去放牛、打豬草等。從6歲開始,他就來到田里幫助勞動。
1902年,毛澤東9歲了。父親把他從唐家圫接回來,送到離家不到200米的南岸私塾受啟蒙教育,塾師鄒春培。毛澤東同舊時所有私塾學生一樣,先是從《三字經》讀起,接著讀《論語》《孟子》《詩經》等。毛澤東天資聰明,讀書很用心,塾師教過的書,他都能背得。由于他自己學會了使用《康熙字典》,一些先生沒有教的書,他也能讀懂。在學習上,他不需要先生太勞神,因此大家都叫他“省先生”。1904年秋,毛澤東轉學到關公橋私塾,塾師毛詠生。1905年春,又就讀于橋頭灣、鐘家灣私塾,塾師周少希。
1906年秋,又到井里灣私塾就讀,塾師毛宇居。在井里灣私塾,毛澤東繼續讀四書五經,并開始練習書法。毛澤東在這里讀的是《公羊春秋》《左傳》等經史書籍,但是他不喜歡讀這些書,而是喜歡讀中國古典小說,特別是關于造反的故事。他曾背著老師讀過《精忠傳》《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隋唐演義》等。毛宇居后來回憶說:“當時私塾的規矩,認為小說是雜書,不準學生看,因此,他(毛澤東)總是偷著看,見我來了,就把正書放在上面。后來被我發覺了,就故意多點書,叫他背,但他都背得出來。”后來,毛澤東回憶自己喜歡讀中國古典小說,認為這些書對自己影響很大。
1907年至1908年,毛澤東停學在家務農,白天同成年人一樣在田間勞動,學會了扶犁、掌耙、揚谷、下種等農活,晚上則替父親記賬。但是,毛澤東的興趣并不在這里。晚上他很快地記完賬后,就躲進自己的臥室,點起桐油燈,讀起書來。父母住在隔壁,總是催他早點睡,第二天早上好做工去。毛澤東聽到催促聲,便用布遮住燈光,繼續看,并且常常讀到深夜。精明的父親很快就看出他的把戲,反對道:你這樣一夜熬掉了多少桐油,一個月下來就是幾百文錢,這樣下去,還了得?毛澤東如饑似渴地閱讀當時能找到的一切書籍。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就是小說里有一點很特別,里面沒有種田的農民。所有的人物都是武將、文官、書生,從來沒有個農民做主人公。毛澤東對此困惑不解,詢問了許多人也都回答不出來。后來,他分析了小說的內容,發現它們頌揚的全都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而這些人是不必種田的,因為土地歸他們所有和控制,農民替他們種田。
他讀完在韶山所能借到的書,還跑到外婆家,從表兄文運昌那里借了一些書來讀。其中有一本改良主義者鄭觀應所著的《盛世危言》,這是毛澤東非常喜歡的一本書。作者以為中國之所以弱,在于缺乏西洋的器械——鐵路、電話、電報、輪船,所以想把這些東西傳入中國。書中提出“主以中學,輔以西學”的主張。這一時期,他還讀了另一位改良主義者馮桂芬著的《校邠廬抗議》,此書對外國侵略和清政府的腐敗表示了不滿,并提出一些富國強兵的主張。這些書,開闊了毛澤東的視野,激起了他要恢復學業的愿望。但是,父親對兒子讀這類書和小說是不贊成的,認為讀這些書是浪費時間,他要兒子讀一些經世致用的東西。有一次因為山林糾紛,毛順生與人打了一場官司,對方本來是沒有理由的,但由于人家知書識字,在大堂上引經據典,把無理說成了有理,而他自己則有理說不清,一片山地就這樣被人家占了去。因此,父親希望兒子能熟讀經書,以后可以幫助他打贏官司。毛澤東后來繼續求學能夠得到父親的同意和支持,這也是一個原因。
1909年秋,毛澤東復學,就讀于韶山烏龜頸私塾,塾師毛岱鐘(即毛簡臣),畢業于法政學堂,以訟筆著稱于韶山一帶。1910年春,毛澤東又來到韶山東茅塘毛麓鐘家里讀書,毛麓鐘是韶山沖唯一的秀才,曾在蔡鍔部供過職。在這里,毛澤東選讀了《綱鑒類纂》《史記》《日知錄》等古籍,也讀了許多時論和一些新書。
這個時候,韶山沖清溪李家屋場從外地回來一位維新派教師李漱清,他常給韶山沖里的人們講述外地的一些見聞和維新的故事。他主張反對佛教,提出“棄廟興學”,要把祠堂和寺廟的田產拿出來辦學堂,而這種學堂不再是過去的那種私塾,不拜孔夫子,不讀四書五經,而是學一些新的科學知識。韶山沖里的人們對李漱清的言論議論紛紛,很少有人支持他。毛澤東則贊成他的主張,并拜他為師,向他問學求教,還經常去找他談心,了解外面的新鮮事情。他們成了好朋友。
這期間,湖南長沙發生的一件事給毛澤東留下深刻的印象。1910年4月,湖南鬧糧荒,長沙饑民成群結隊到湖南巡撫衙門請愿,要求救濟,平價糶米,可得到的卻是巡撫的無理答復。饑民們被激怒了,他們沖進衙門,砍斷旗桿,趕走了巡撫。饑民的暴動最后遭到野蠻的鎮壓,許多人被捕殺。這件事傳到韶山后,毛澤東和同學們議論了許多天,他把這件事同韶山人們的生活聯系起來,覺得造反的人也是些像自己家里人那樣的老百姓,因此,為慘遭鎮壓的饑民們深感不平。毛澤東后來回憶起這件事,認為這件事情影響了他的一生。
一些進步書籍和外面世界所發生的一些事情對剛剛步入青年的毛澤東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他開始有了一些政治意識,特別是在他讀了一本關于瓜分中國的小冊子以后。這本小冊子開頭一句是:“嗚呼,中國其將亡矣!”書中談到了日本占領朝鮮、中國臺灣的經過,談到了越南、緬甸等地宗主權的喪失。這使毛澤東對國家的前途感到沮喪,他開始意識到,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就在這時,父親為了使兒子走上一條興業傳家之路,決定要送毛澤東去湘潭縣城一家米店當學徒。毛澤東對父親的決定起初也沒有反對,覺得當學徒也許是有意思的事。可是,當他聽說湘鄉有個非常新式的學堂后,就決心不顧父親的反對,要到那里去就學。他同母親商定,邀請了舅舅、表兄和同族長者及老師來家相勸,有人告訴父親,去那里學習,可以增加賺錢的本領。父親終于改變了主意。在這次離開家鄉時,他抄寫了一首詩贈給父親:
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這首詩是根據日本明治維新時期著名的政治活動家西鄉隆盛的詩略加修改而成。毛澤東把原詩中的“男兒”改成了“孩兒”,將“死不還”改成了“誓不還”。詩中表達了毛澤東一心向學、志在四方的抱負和志向。
1910年秋,毛澤東走出韶山,來到湘鄉縣立東山高等小學堂讀書。這所學堂在當時實行“新法教育”,除教經書外,還教授西方“新學”——自然科學和其他新學科。毛澤東投考東山高等小學堂時,在試題《言志》的作文中,抒發了自己求學救國的志愿,受到校長李元甫的贊賞:“我們學堂里取了一名建國才!”
毛澤東在這里學到了很多中外文學、歷史、地理和自然科學知識,學習很有長進,寫得一手好文章,受到校長和教員們特別是國文教員的喜歡。他寫的《救國圖存論》《宋襄公論》等作文,全校有名。
在東山高等小學堂期間,毛澤東經常到學堂的藏書樓借閱中外歷史、地理書籍,了解到中國古代堯、舜、秦始皇、漢武帝等的事跡,對他們表示仰慕。他從一本《世界英杰傳》里,讀到拿破侖、葉卡捷琳娜女皇、彼得大帝、惠靈頓、格萊斯頓、盧梭、孟德斯鳩和林肯的事跡,對他們的歷史功績深表欽佩,盼望中國也有類似的人物出現,以拯救民族危亡。他曾對同學蕭子暲(蕭三)說:“中國也要有這樣的人物。我們應該講求富國強兵之道”,“我們每個國民都應該努力,顧炎武說的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4]
在這里,毛澤東還讀了從表兄文運昌那里借的關于康梁變法的書報,并且很喜歡這些書報。他反復閱讀,有的可以背誦出來。他崇拜康有為、梁啟超。他在讀梁啟超主編的《新民叢報》中連載的梁啟超的《新民說》一文時,寫了一些批語。對該文“論國家思想”一節說到兩種君主制國家所寫的批語為:“正式而成立者,立憲之國也,憲法為人民所制定,君主為人民所擁戴;不以正式而成立者,專制之國家也,法令為君主所制定,君主非人民所心悅誠服者。前者,如現今之英、日諸國;后者,如中國數千年來盜竊得國之列朝也”。這時期,毛澤東并不反對君主制度,認為皇帝像大多數官吏一樣都是誠實、善良和聰明的人,只是需要由康有為、梁啟超那樣的維新派幫助他變法改革。
1911年春,經東山高等小學堂老師推薦,毛澤東第一次來到省城長沙,考入湘鄉駐省中學。在湘鄉駐省中學,他第一次看到了報紙——《民立報》,從此,讀報成了毛澤東終生的愛好。《民立報》是著名的同盟會會員宋教仁、于右任主編的。從這份報紙上,毛澤東了解到他來長沙后不久,在廣州由黃興領導的反對清政府的武裝起義的消息,讀到了這次起義中英勇殉難的七十二烈士的事跡。從這份報紙上,他還知道了孫中山這個人和同盟會的綱領,開始擁護孫中山等革命黨人。
1911年5月,清政府頒布“鐵路國有”的政策,強奪商辦的川漢、粵漢鐵路,改為官辦,并把筑路權出賣給帝國主義,以換取帝國主義的借款。這引起全國人民的強烈反對。保路風潮首先從湖南掀起,四川、湖北、廣東也都立即發動了保路運動。毛澤東和同學們一起投入這場斗爭。他倡議并和另一位同學帶頭剪掉自己的辮子,還強制十幾個人也剪掉辮子,用此來表示對清王朝的不滿情緒。
1911年10月10日,武昌新軍起義,辛亥革命爆發。距武昌不遠的長沙城受到強烈的震動,形勢變得異常緊張,湖南巡撫宣布長沙全城戒嚴。已經形成了強烈的民主主義思想的毛澤東決心投筆從戎,參加革命軍。他決定和其他幾位同學到漢口去,并積極地做著行前的準備。
10月22日,湖南新軍在焦達峰、陳作新的率領下,在長沙起義成功,建立了湖南軍政府。許多學生投入軍中,很快,一支學生軍就組織起來。毛澤東不必到漢口去了,但他不喜歡這支學生軍,認為它的基礎太復雜,于是就決定參加正規軍,為完成革命而盡力。
毛澤東被編入湖南新軍二十五混成協五十標第一營左隊,當一名列兵。后來,他還勸說兩位同學參了軍。他同排長和大多數士兵交上了朋友,尤其喜歡湖南籍的一個礦工和一個鐵匠。
由于毛澤東能寫字、作文章,可以幫助別人寫信,而且有些書本知識,因此,大家都敬佩他的“大學問”。在新軍中,毛澤東認真地接受軍事訓練,并且仍然十分重視研究時事和一些社會問題。他每月7元的餉銀,除用于伙食2元和買水花去一點外,剩下的都用在訂購報紙上。從當時鼓吹革命并正在討論社會主義的《湘江新聞》上,他第一次看到了“社會主義”這個新名詞。他還讀了江亢虎寫的一些關于社會主義及其原理的小冊子,對社會主義問題產生了興趣,并熱情地寫信給他的同學,討論這個問題,同時也同士兵展開討論。
革命形勢在急劇地發展變化。1911年11月,袁世凱在帝國主義的支持下,逼迫清政府取消“皇族內閣”,由他任內閣總理大臣,組織內閣。袁世凱用革命來嚇唬清政府,但更以暴力壓制革命。1912年春,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孫中山與袁世凱達成協議。清政府也被迫接受了中華民國對皇室的優待條件,溥儀退位,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的職務。3月,袁世凱在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在湖南,湖南軍政府任參議院議長的譚延闿,殺害了正副都督焦達峰、陳作新后,被咨議局推舉為湖南省都督。這時,毛澤東以為革命已經結束,便退出了軍隊,決定繼續求學。
當時,長沙城內有許多學校,各個學校都通過報紙廣告來招徠新生。可是,這時的毛澤東對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卻沒有明確的主見,在專業的選擇上舉棋不定,猶豫再三。
他先后在六所學校報名投考。先是看到一個警察學堂的廣告,就去報了名。但在考試之前,他又被一所肥皂制造學校的廣告所打動。這則廣告說,該校不收學費,供給膳宿,并有津貼,還說,制造肥皂對社會大有好處,可以富國利民。毛澤東改變了投考警察學堂的念頭,決定去做一個肥皂制造家,于是又付了一元錢的報名費,投考肥皂制造學校。后來,他的一個在法政學堂學習的朋友不斷地勸他進法政學堂。這所學堂在廣告上許下諾言,答應在三年內教完全部法律課程,并且保證期滿之后馬上可以當法官。毛澤東第三次付出了一元錢的報名費,報考法政學堂。毛澤東報考的第四所學校是一所商業學堂。這是受到另一位朋友勸告,說國家現在處于經濟戰爭之中,當前最需要的人才是能建設國家經濟的經濟學家。毛澤東動心了,付了報名費,參加考試并被錄取了。可是,他并沒有專心下來,還是繼續注意廣告。一則把一所公立高級商業學校說得天花亂墜的廣告,促使毛澤東決定去那里學成一個商業專家。他寫信把這一決定告訴了父親,使父親著實高興了一場,因為父親是最理解善于經商的好處的。毛澤東報名報考的第五所學校就是這所公立高級商業學校,并在這里學習了一個月。由于這所學校的課程大多數是用英語講授,毛澤東不懂英語,而學校也沒有用漢語教課的教師,所以他很快又退學了。
最后,毛澤東報考了湖南全省高等中學校(后改名為省立第一中學),并參加了入學考試。張榜結果,他名列第一。他進了這所學校學習。這所學校很大,學生也多。由于毛澤東愛好歷史和文學,國文老師很喜歡他,并熱心地幫助他,主動借給他《御批歷代通鑒輯覽》閱讀。但是,他并不喜歡這所學校,因為學校的課程有限,校規也非常煩瑣呆板。他讀了《御批歷代通鑒輯覽》以后,得出結論,在校學習不如自學好。于是,毛澤東在省立第一中學學習了半年后,于1912年退學了。
毛澤東離開省立第一中學后,寄居在長沙城新安巷的湘鄉會館,開始了定王臺的自修生活。
定王臺,位于長沙城東南角。相傳西漢的時候,有一個長沙定王為了懷念他死去的母親,在這里修筑了一個土臺子,經常登臺向北方的長安眺望。后來長沙的老百姓就把這個臺子叫定王臺。清朝末年,這個土臺已蕩然無存,在這里蓋起了一棟兩層樓的洋房。辛亥革命后,省政當局接受一些學者的意見,利用這棟房子辦起湖南圖書館,館里購置了不少新書。
這里比較偏僻,周圍樹木蔥蘢,環境幽靜,是一個難得的讀書場所。毛澤東訂了一個自修計劃,每天到定王臺來閱讀。無論酷暑寒冬,都持之以恒,雪雨無阻,從未間斷。每天,圖書館開門,他總是第一個進去,閉館時,又是最后一個出來,中午休息片刻,到街上買兩塊米糕作午飯。
在這里,他廣泛涉獵18、19世紀歐洲資產階級的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著作。讀了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亞當·斯密的《原富》,赫胥黎的《天演論》,穆勒的《名學》,斯賓塞的《群學肄言》,孟德斯鳩的《法學》,盧梭的《社會契約論》等。還認真研讀了一些俄、美、英、法等國的歷史、地理書籍,同時,也閱讀一些詩歌、小說和古代希臘、羅馬的故事。
在這里,他第一次看到一幅世界地圖,并懷著極大的興趣研究了一番:原來世界有這樣大!在這個地圖上,中國只占這么小的一部分,湖南更小,湘潭縣沒標出來,韶山更沒影子了……世界既這樣大,人就一定特別多,人多問題就多……[5]
毛澤東在定王臺省圖書館的自修生活已過半年。這時,住在湘鄉會館里的士兵和學生發生了沖突,會館被士兵占了去,毛澤東被迫離開了這里。也就在這前后,父親來信不贊成他自修,認為這是不務正業,并拒絕提供費用。就這樣,毛澤東結束了他后來認為是“極為有價值”的半年自修生活。
在湖南一師
毛澤東被迫停止在定王臺的自修生活后,開始認真思索自己的前程。他認為自己最適合教書。在費用已無保障的情況下,湖南省立第四師范學校登出的一則有不收學費、膳食費低廉內容的廣告,自然引起他的興趣。兩個朋友也鼓勵他報考這所學校,于是,他投考并被錄取。同時,他還很講“義氣”地幫助那兩個鼓勵他報考的朋友準備了入學考試的作文,使得他倆也進入第四師范。毛澤東進入第四師范后,抵住了后來一切廣告的引誘,在第四師范預科一班學習了一年。1914年2月,第四師范學校合并于第一師范學校,他又隨之轉入第一師范,共學習了4年半,至1918年6月畢業。
第四師范合并于第一師范后,毛澤東被編入預科第三班。同四師的春季招生不同,一師是秋季招生,因此,他同四師轉來的同學一樣,重讀了半年的預科。1914年秋,他被編入本科第八班。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坐落在長沙南區書院坪。這里以前叫城南書院,是南宋理學家張栻講學的地方,與朱熹講學的岳麓書院隔湘江相望。辛亥革命后,在這城南書院早已蕩然無存的書院坪,創辦了第一師范學校。一師是一所比較民主開明的學校。在這里,毛澤東受到楊昌濟、徐特立、袁仲謙、黎錦熙、方維夏、王季范等教員的影響,尤其是楊昌濟對他的影響最深。1936年,毛澤東回答斯諾誰是他最尊敬的老師時說:“給我印象最深的教員是楊昌濟,他是從英國回來的留學生,后來我同他的生活有密切關系。他教授倫理學,是一個唯心主義者,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他對自己的倫理學有強烈信仰,努力鼓勵學生立志做有益于社會的正大光明的人。1918年8月,毛澤東來到北京,同蕭子升等駐京主持湖南青年留法勤工儉學工作。在北京,毛澤東經楊昌濟介紹,認識了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李大釗,并被安排在圖書館當助理員。在楊昌濟的贊許下,毛澤東和楊昌濟的愛女楊開慧建立起真誠的友誼和戀愛關系。
在四師、一師學習的5年半時間,是毛澤東一生中非常重要的階段。他的學習目的十分明確,就是要學習掌握救國救民的本領。他認為:“今之天下紛紛,就一面而言,本為變革應有事情;就他面言,今之紛紛,毋亦諸人本身本領之不足,無術以救天下之難,徒以膚末之見治其偏而不足者,猥曰吾有以治天下之全邪!此無他,無內省之明,無外觀之識而已矣。己之本領何在,此應自知也。以欂櫨之材,欲為棟梁之任,其胸中茫然無有,徒欲學古代奸雄意氣之為,以手腕智計為牢籠一世之具,如此秋潦無源,浮萍無根,如何能久?”要求得真本領,必須刻苦學習,“惟學如基礎,今人無學,故基不厚,時懼傾圮”[6]。
為了認識真理和追求真理,毛澤東決心學習“顏子之簞瓢與范公之畫粥”的精神,“將全副功夫,向大本大源探討”。他提出“文明其精神”,要刻苦學習,不斷地充實自己。他與同學約定“三不談”,即不談金錢,不談男女之事,不談家務瑣事,只在一起談論大事,即“人的天性,人類社會,中國,世界,宇宙”[7]。
毛澤東學習十分認真、刻苦。他聽課時做有大量的課堂筆記,課后自修時寫有讀書錄,還全文抄錄過一些他喜愛的書籍。這些課堂筆記、讀書筆記等累積下來有幾網籃之多。后來毛澤東把它們送回了韶山。1929年,國民黨軍隊到韶山要抄毛澤東的家,附近的族人聽到風聲后,將這些本子和書籍搬到后山焚毀。一位曾教過毛澤東的族親毛宇居,從火堆中搶出一個筆記本和兩冊教科書,保存了下來。《講堂錄》就是搶出來的那本筆記,是現存下來的毛澤東的唯一的課堂筆記。1917年下半年到1918年上半年,一師本科畢業班開設了修身課,所用教材是德國哲學家、倫理學家泡爾生著的《倫理學原理》。毛澤東讀了這本約10萬字的著作后,寫了1.5萬余字的批語,留下了用紅、墨筆打記的圈點、單杠、三角、叉等符號。批語的內容絕大部分是對書中一些哲學、倫理學觀點提出自己的看法,強調個人價值,主張唯我論,提倡個性解放,反對封建傳統觀念和專制主義的束縛和壓抑。
毛澤東喜歡社會科學,對自然科學不十分感興趣,反對將自然科學列為學校的必修課。因此,他將功夫多數都花在社會科學上,專心于哲學、史地、文學等。他博覽群書,凡是能搜集到的古今中外的各種名著,如諸子百家、詩詞歌賦、稗官小說、近人文集以及翻譯成中文的外國名著等,無不瀏覽。他經濟拮據,沒有錢買書,只是有時買些折價書,大量的還是向老師同學借閱,并對一些他喜愛的內容,認真地抄錄下來。《講堂錄》中就有他手抄的《離騷》《九歌》。他一師的同班同學羅學瓚在1917年9月26日的日記中記載:“余借毛君澤東手錄《西洋倫理學》七本,自舊歷六月底閱起于今日閱畢。”[8]手錄《西洋倫理學》七本,足見毛澤東學習之認真、刻苦。
毛澤東很注重自學。課堂上的有限時間滿足不了他的求知欲望。他精心安排自學計劃,讀書不倦。晚上熄燈后,他就捧著書本坐在走廊的路燈下,或者茶爐房里,借著微弱的燈光苦讀,經常讀到深夜,有時通宵不眠。為了鍛煉自己在任何環境中都能專心致志地學習和思考的本領,有時他只身到學校后面的妙峰山頂學習,為“靜中求學”;有時則來到車水馬龍的長沙城南門口讀書,要在“鬧中求靜”,磨煉意志。
堅持不懈,持之以恒,是毛澤東讀書學習的突出特點。他每天“從早到晚,讀書不止”。早晨很早就起床,做冷水浴或其他運動,然后進教室自習。上課時,靜心聽講,認真筆記,課余時間或是進圖書館、閱覽室閱讀,或是找同學、老師交談學問。晚上熄燈后,還要夜讀。
在學習上,毛澤東廣泛而虛心地向他人請教,共同探討問題,交流學習心得。他認為,“學問”兩個字組成一詞是很有道理的。既要虛心好學,獨立思考,又要好問,與人交談討論。這樣才能真正取得學問。楊昌濟、徐特立、黎錦熙、方維夏等老師的住處是毛澤東常去求學問教的地方。1915年上半年,楊昌濟指導毛澤東、蔡和森、蕭子升等人組織了一個哲學研究小組,每逢周末,這些人就到長沙郊外板倉楊先生家中,由先生介紹和推薦讀物,大家一起討論讀書心得。據黎錦熙1915年的日記記載,毛澤東在4月4日到8月29日這段時間里,在星期六或星期日到芋園黎錦熙住處拜訪求教近20次,交談內容包括“讀書方法”“研究科學之術”“改造社會事”“學與政”等。毛澤東從黎錦熙那里受益匪淺。1915年9月黎錦熙到北京工作后,毛澤東在給他的信中還表示:“甚愿日日趨前求教。”黎錦熙對毛澤東十分賞識,他在日記中曾寫道:“在潤之處觀其日記,甚切實,文理優于章甫(即陳昌,后成為著名的革命烈士——引者注),篤行兩人略同,皆可大造,宜示之以方也”。
在不斷的學習和探索中,毛澤東找到適合自己的科學的學習方法。為了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為了追求改造世界的知識,他刻苦攻讀,勤于思考,持之以恒,同時,廣泛而虛心地拜師訪友,求學問教,與他人探討問題,交流學習心得。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范學校打下了扎實的知識基礎。
“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蠻其體魄”,是毛澤東在一師讀書時熱衷提倡的一個口號。他認為:“德智所寄,不外于身。”雖然“有甚高之德與智,一旦身不存,德智則隨之而隳矣!”[9]因此,他為了強壯身體,磨礪意志,同時也為了保持學習時的旺盛精力,刻苦地進行體育鍛煉,并且持之以恒。
毛澤東進行鍛煉的項目很多,主要有冷水浴、游泳、野游、爬山、露宿等。
冷水浴,這是楊昌濟常年進行的鍛煉項目。開始時,毛澤東只是模仿老師進行,通過實踐,他認為冷水浴有兩大好處:第一,可以促進血液循環,增強身體抵抗力,并能強壯筋骨;第二,可以培養勇猛無畏的氣魄和戰勝困難的精神。因此,他從模仿轉為常年堅持不懈地進行。
一師浴室旁有一口水井,每天清晨天蒙蒙亮,毛澤東就起床來到這里進行冷水浴。他脫光上身衣服,吊上一桶桶的井水往身上澆,然后擦,擦了又澆,澆了又擦,這樣反復十幾分鐘,直到全身發紅發熱為止。冬季堅持冷水浴不容易,可毛澤東卻習慣成自然。有同學問他為什么能堅持,他回答說,只要下定決心,難關是可以突破的。
毛澤東從小就酷愛游泳。8歲時他從師鄒春培讀私塾,一次鄒有事外出,囑咐學生溫書。當書讀熟后,毛澤東就和幾個學生到私塾前的池塘里戲水。鄒先生回校見到后,非常生氣,要學生對對子,對不出就要用楠竹板打手心。對子出的是“濯足”。取意《孟子》中“滄浪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水濁兮可以濯我足”。毛澤東不假思索就對以“修身”。取意于《大學》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鄒先生不禁連連點頭。不敢說毛澤東8歲時就把游泳同修身聯系起來了,但從青少年時期開始,他就一直把游泳作為鍛煉體魄、砥礪意志的一項重要手段。長沙的橘子洲是他在一師求學時常來游泳的地方。夏天水漲時,湘江水面寬三四里,他能從東岸游到西岸;秋冬之間,行人已經穿上棉衣,他還能在江中游上幾十分鐘。他的同學張昆弟、羅學瓚曾在日記中記述了他們當年一起暢游湘江的情景。1917年9月23日張昆弟日記記載:“昨日下午與毛君潤之游泳。游泳后至麓山蔡和森君居,時將黃昏,遂宿于此,夜談頗久。”羅學瓚在1917年9月20日的日記中也寫道:“今日往水陸洲頭泅游,人多言西北風過大,天氣太冷,余等全行不顧,下水亦不覺冷,上岸也不見病。堅固皮膚,增進血液,擴充肺腑,增加力氣,不得不謂運動中最有益者。人言固足信哉!”他在10月8日的日記中又寫道:“余前數日,因浴冷水,致身痛頭昏。休養數日,少飲食,多運動,今日已痊愈,復與毛君澤東等往河中洗擦身體一番,大好快暢。”
爬山、露宿、風浴、雨浴等也是毛澤東鍛煉身體常用的方法。與一師隔湘江相望的岳麓山,是毛澤東常去鍛煉的地方。除爬山外,還在這里進行過風浴、雨浴等活動。張昆弟1917年9月23日的日記中還寫道:“今日早起,同蔡、毛二君由蔡君居側上岳麓,沿山脊而行,至書院后下山。涼風大發,空氣清爽。空氣浴、大風浴,胸襟洞散,曠然有遠俗之概。歸時八點鐘矣。”有一次在一個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晚上,毛澤東獨自一人,頂風冒雨爬上岳麓山頂,然后又從山頂跑下,來到蔡和森家。蔡母問他怎么回事,他回答說,是為了體驗《詩經》上的“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這句話的情味。
一師校園里的君子亭和岳麓山的愛晚亭、白鶴泉以及橘子洲等地,是毛澤東經常露宿的地方。在寒霜時節,當夜幕降臨時,他就邀請一些同學來到這里高談闊論,直到夜深人靜,然后各自找個地方,露宿至天明。
毛澤東經常進行鍛煉的項目還有運動體操等,他曾自編過一套“六段運動”體操。毛澤東在刻苦進行體育鍛煉的同時,還對體育理論進行了探索性研究。他寫了一篇長達7000余字的《體育之研究》,以“二十八畫生”的筆名發表在1917年4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第3卷第2號上。
1936年,毛澤東同斯諾談話時,對他在一師的體育鍛煉作了回憶:“我們也熱心于體育鍛煉。在寒假中,我們徒步穿野越林,爬山繞城,渡江過河。遇見下雨,我們就脫掉襯衣讓雨淋,說這是雨浴。烈日當空,我們也脫掉襯衣,說是日光浴。春風吹來的時候,我們高聲叫嚷,說這是叫做‘風浴’的體育新項目。在已經下霜的日子,我們就露天睡覺,甚至到十一月份,我們還在寒冷的河水里游泳。這一切都是在‘體格鍛煉’的名義下進行的。這對于增強我的體格大概很有幫助,我后來在華南多次往返行軍中,從江西到西北的長征中,特別需要這樣的體格。”[10]
在一師求學期間,毛澤東不僅刻苦攻讀死的書本,而且還善于讀“活”的書本。他常說不僅要讀有字之書,還要讀“無字之書”。他在課堂筆記《講堂錄》中寫道:“閉門求學,其學無用。欲從天下國家萬事萬物而學之,則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已。”他倡導走出學校,走向社會,了解社會,“周知社會”。他從《民報》上讀到一則消息,說有兩名中國學生旅行全國,一直走到西藏邊境的打箭爐。這使他受到很大的鼓舞。他想效法他們的榜樣,由于沒有錢,便決定采用“游學”的方式,先游湖南。所謂游學,本是舊社會一些讀書人,利用“游學”寫字作對聯送人,變相行乞。毛澤東用這種形式,深入農村,接近農民,得到了許多教益。
據有關記載和回憶,毛澤東在一師期間曾游學三次。
第一次是1917年7月中旬至8月16日。毛澤東邀蕭子升和準備回安化老家度暑假的同學蕭蔚然,開始了一次游學。這次游學,歷時一個多月,途經長沙、寧鄉、安化、益陽、沅江五縣城鄉,步行近千里。一路上,毛澤東每天清晨早起,做過“六段體操”后,追記筆記,留下了許多筆記和心得。師生們傳閱了這些游學筆記后,稱贊他是“身無半文,心憂天下”。
第二次是1917年寒假。毛澤東步行來到瀏陽文家市。他在鐵爐沖陳贊周同學家住了幾天,和農民一起挑水、種菜,晚上,同附近農民談心,針對當地沒有栽樹的習慣,毛澤東宣傳種果樹造福子孫,他說: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前人栽樹后人食果。并動手栽了幾棵板栗樹。他還到西鄉土橋炭坡大屋陳昌家走訪。
第三次是1918年春。由于學校駐扎了一個旅的兵力,學校被迫停課。毛澤東趁此機會,同蔡和森徒步沿洞庭湖南岸和東岸,經湘陰、岳陽、平江、瀏陽等縣,游歷半個多月,了解農村的政治、經濟等情況。
通過幾次游學,毛澤東廣泛地了解了中國社會,更加了解了農村的現實情況,學到了許多書本上得不到的知識。他認為這是讀“無字之書”。
對在第一師范的學習和生活,毛澤東后來曾不無感慨地對斯諾回憶道:“我在這里——湖南省立第一師范過的生活中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的政治思想是在這個時期開始形成。我也是在這里獲得社會行動的初步經驗的。”
五四運動的風云際會
毛澤東在湖南一師求學期間,國際上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在國內,專制與共和、民主與封建的斗爭異常激烈,整個社會處于劇烈的動蕩時期。特別是1915年,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最初為《青年雜志》)創刊,標志著新文化運動的開始。在這樣一個新的方生、舊的未死的充滿矛盾的年代里,毛澤東懷著強烈的愛國心,時刻關注著中國和世界局勢的發展變化,思索著中華民族的前途和命運。
他主要通過報紙雜志,了解國際和國內形勢的發展變化,成了一師校園內聞名的“時事通”。一師有一個可容納幾十人的閱覽室,是毛澤東天天去的地方,那里有湖南、北京、上海等地出版的報刊。毛澤東讀報刊非常認真,常常隨身帶著地圖、字典和筆記本,報刊上提一處地名,就查看地圖,找出位置,疑難字則查查字典,凡重要消息、文章、資料,不論長短,他總是從頭至尾認真讀完,并做摘記,寫出心得。
1915年5月7日下午3時,日本政府向袁世凱政府發出最后通牒,限9日下午6時前答復其1月18日向中國提出的“二十一條”要求。袁世凱為了換取日本對其復辟帝制的支持,于5月9日接受了除個別條款外的全部要求。消息傳到湖南,一師師生義憤填膺。為了揭露袁世凱接受“二十一條”的賣國行徑,學生們集資編印了有關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中國的幾篇文章和資料,題為《明恥篇》。毛澤東仔細閱讀了這些文章和資料,并作了批注。他在封面上寫道:“五月七日,國民奇恥。何以報仇?在我學子!”1915年從夏至冬,毛澤東參加組織了第一師范進步師生開展反日、反袁斗爭。當袁世凱復辟帝制之聲甚囂塵上時,毛澤東團結進步師生,公開進行反袁演說,并寫文章,和帝制派勸進復辟的丑惡行為進行針鋒相對的斗爭。同時,他還以學友會的名義將著名人士關于反袁稱帝的文章編印成冊,在校內外廣泛散發,在社會上產生了強烈的反響。
1917年10月至1918年5月,毛澤東被推選擔任第一師范學友會總務兼教育研究部部長,做了大量的工作,使學友會的工作特別活躍起來。毛澤東主持一師學友會期間,除組織同學參加愛國反帝宣傳活動及各種學術和體育活動外,還滿腔熱忱地舉辦了工人夜學。通過辦工人夜學,毛澤東與城市工人有了廣泛的接觸,并同他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同時,也取得了同工人接觸和聯系的初步經驗。
隨著時局的發展和對社會問題的認真思索,毛澤東逐漸感到,要實現救國救民的愿望,還需要更廣泛地結交有志救國的青年,聯合更多的同志。為此,1915年9月,他以“二十八畫生”的署名,向長沙各校發出《征友啟事》。啟事說:“愿嚶鳴以求友,敢步將伯之呼。”提出要結交能刻苦耐勞、意志堅定、隨時準備為國捐軀的青年。漸漸地,在毛澤東的周圍,聚起一批追求進步的青年,其中有蔡和森、何叔衡、蕭子升、張昆弟、羅學瓚、陳昌、陳書農、羅章龍等十余人。他們多數是第一師范以及各中等學校的學生,也有少數長沙市中小學的青年教師。1936年,毛澤東同斯諾談道:“這是一小批態度嚴肅的人,他們不屑于議論身邊瑣事。他們的一言一行,都一定要有一個目的。他們沒有時間談情說愛,他們認為時局危急,求知的需要迫切,不允他們去談論女人或私人問題。”毛澤東和這一批志向遠大的青年經常在岳麓山、橘子洲等處聚會,臧否人物,暢談國事。正如他1925年作的《沁園春·長沙》中所追憶的那樣:“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后來,岳麓山劉家臺子蔡和森的家,成了這批青年聚會的地方。他們議論的中心問題是“如何使個人及全人類的生活向上”。經過兩年多的醞釀和無數次的討論,他們形成了一個共同的認識,就是要“集合同志,創造新環境,為共同的活動”。毛澤東根據醞釀和討論的結果,認為有必要建立一個更嚴密的組織,就和蕭子升、蔡和森等發起組織了新民學會。
1918年4月14日,新民學會成立大會在蔡和森的家里召開。出席會議的有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蕭子升、陳紹休、蕭子暲、鄒鼎丞、張昆弟、陳書農、鄒蘊真、周明諦、葉兆楨、羅章龍13人,陳昌、李維漢、周世釗、羅學瓚、熊光楚、曾以魯、傅昌鈺、彭道良8人因各種原因沒有到會。會議通過了由毛澤東、鄒鼎丞起草的會章。會章規定:“本會以革新學術,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為宗旨。”“凡經本會會員五人以上之介紹及過半數之承認者,得為本會會員。”會員守則:“1.不虛偽;2.不懶惰;3.不浪費;4.不賭博;5.不狎妓。”會議推舉蕭子升為總干事,毛澤東、陳書農為干事。不久,蕭子升赴法留學,會務由毛澤東主持。新民學會很快就成為“五四”時期最著名的青年進步團體之一。
新民學會成立以后,會員大都面臨著向何處去的問題,因為這時大部分會員已經或即將畢業。就在這時,赴法勤工儉學活動已逐漸在全國開展起來。在湖南發起赴法勤工儉學運動,成為新民學會成立以后所進行的第一次大的行動。
1918年6月,楊昌濟先生應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的邀請,舉家遷至北京,出任北京大學倫理學教授。楊先生支持蔡元培、李石曾等人倡導的赴法勤工儉學活動,也時刻關心湖南青年的教育問題,所以,他很快就寫信將華法教育會和留法勤工儉學會主辦赴法勤工儉學活動的消息告訴毛澤東和蔡和森,并希望他們組織有志青年來北京。毛澤東接到信后十分高興。6月下旬,新民學會在陳紹休、蕭子升任教的第一師范附屬小學召開了一次會議,著重討論“會友向外發展”問題。學會委托蔡和森赴北京了解有關情況,進行聯系和準備工作。蔡和森6月23日赴北京,隨后,將他在北京所了解到的赴法勤工儉學活動的一些情況,多次函告毛澤東,并急切希望毛澤東能盡快來北京。蔡和森在信中說,聯系赴法勤工儉學一事,“殊不好為計,故亦望兄來指教”。并說,“駐京唯有潤兄最宜”。蔡和森在信中還說,楊昌濟先生“頗希望兄入北京大學”。
與此同時,毛澤東等會員在長沙到第一師范、長郡中學、周南女校等學校宣傳鼓動,很快就有30多人報名。8月15日,毛澤東同羅學瓚、張昆弟、蕭子升、李維漢等24名新民學會會員和進步青年,從長沙乘船出發,到漢口后轉火車直赴北京。
開始,來到北京的新民學會會員多散居在設在北京的湖南各縣的會館里,毛澤東住在鼓樓豆腐池胡同9號楊昌濟家,為了便于聯系和學習、討論工作,后來毛澤東和一部分會員聚居在地安門內三眼井胡同吉安東夾道7號,八個人住在一間很小的房子里,“隆然大炕,大被同眠”,誰要是想翻個身都得告訴旁邊的人,生活十分清苦。在北京等候赴法的湖南青年,很快達到四五十人,后張昆弟、李維漢、李富春、賀果等,被安排在保定育德中學留法預備班,一面學習法文,一面學習機械學和機械制圖;蔡和森到蠡縣布里村留法預備班,在學習法文的同時,擔任了初級班的國文教員;蕭子升、蕭子暲、陳紹休、熊光楚、羅學瓚等則在北京留法預備班學習。毛澤東經楊昌濟先生介紹,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當助理員。但是,他主要的精力仍然用于四處奔走,為赴法勤工儉學運動而努力。
據何長工回憶:毛澤東在解決了留法勤工儉學學生在國內的學習生活問題之后,就進一步為他們出國做準備。當時最要緊的是籌備赴歐旅費。毛澤東在楊昌濟先生的協助下,把控制在范源濂、熊希齡等人手中的一筆前清戶部應該退還湖南的糧鹽兩稅的超額余款存入俄國道勝銀行的利息,提取出來作為湖南勤工儉學學生的赴歐旅費。毛澤東的熱情努力,受到了新民學會會員和勤工儉學學生的好評。羅學瓚在一封家信中寫道:“毛潤之,此次在長沙招致同學來此,組織預備班,出力甚多,才智學業均為同學所欽佩。”
1919年3月12日,毛澤東偕同一批準備赴法的青年,離開北京,14日抵達上海。15日,參加了環球各國學生會等組織召開的赴法留學學生歡送會。17日,第一批赴法學生乘坐郵船起航,毛澤東又到黃浦江碼頭為湖南青年送行。29日,參加了又一批赴法留學學生歡送會,31日又到碼頭送行。
毛澤東為赴法學友送行,許多赴法的新民學會會員曾懇切邀請他同行,但他卻斷然決定留在國內。后來在給周世釗的信中,他解釋道:
我覺得求學實在沒有“必要在什么地方”的理,“出洋”兩字,在好些人只是一種“迷”。中國出過洋的總不下幾萬乃至幾十萬,好的實在很少。多數呢?仍舊是“糊涂”;仍舊是“莫名其妙”,這便是一個具體的證據。因此我想暫不出國去,暫時在國內研究各種學問的綱要。我覺得暫時在國內研究,有下列幾種好處:
1.看譯本較原本快訊得多,可于較短的時間求到較多的知識。
2.世界文明分東西兩流,東方文明在世界文明內,要占個半壁的地位。然東方文明可以說就是中國文明。吾人似應先研究過吾國古今學說制度的大要,再到西洋留學才有可資比較的東西。
3.吾人如果要在現今的世界稍為盡一點力,當然脫不開“中國”這個地盤。關于這地盤內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實地的調查及研究。這層功夫,如果留在出洋回來的時候做,因人事及生活的關系,恐怕有些困難。不如現在做了,一來無方才所說的困難;二來又可攜帶些經驗到西洋去,考察時可以借資比較[11]。
毛澤東從上海回到長沙不久,五四運動爆發。毛澤東以新民學會為核心,組織和領導湖南各階層人民的反帝反封建斗爭。他本人則站在斗爭的前列,率領新民學會會員深入長沙各校,擬寫傳單,動員青年學生起來,響應北京學生的愛國行動。
正在這時,北京學生聯合會派出很多代表,分赴各省活動。鄧中夏等2人于5月中旬來到了長沙,向毛澤東、何叔衡等介紹了北京學生運動的情況,并商討恢復和改組原湖南學生聯合會問題。5月23日上午,毛澤東約蔣竹如、張國基等在第一師范后山操坪,商談響應北京學生反帝愛國運動,與北京學生采取一致行動問題,決定第二天分頭行動,要求每個學校推薦一個或兩三個代表,于25日上午到楚怡小學開會。幾天來,毛澤東到第一師范、商業專門學校、明德中學等學校進行活動,向學生骨干提出:反帝愛國方向要明確,力爭山東主權完整,反對北京政府的賣國政策;要有統一組織,力量集中;要準備對付張敬堯所施加的壓迫。
5月25日上午,毛澤東同蔣竹如、陳書農等,與各校學生代表易禮容、彭璜、李振翩、何培元等共計20多人,在楚怡小學開會。毛澤東介紹鄧中夏與各校代表見面。鄧中夏報告了北京學生運動發生的經過,希望湖南學生實行總罷課,聲援北京學生。會議決定成立新的湖南學生聯合會,并發動學生總罷課,以推動反帝愛國運動。會后,各校代表各自返校,分頭進行組織和發動工作。這時毛澤東把大部分時間用在組織學生的政治活動上。他親擬傳單,與其他學生會會員一道,積極進行串連發動。經過幾天的聯絡和協商,5月28日,湖南學生聯合會成立,毛澤東雖然不是學聯的成員,但他每天都到學聯去和學聯負責人研究問題,指導學聯的各項活動,是這個學生組織的實際領導者。
省學聯成立以后,不顧湖南軍閥張敬堯的重重阻撓,迅速發動了全省學生的總罷課。6月3日,學聯發表罷課宣言。宣言說:“外交失敗,內政分歧,國家將亡,急宜挽救。”湖南學生“力行救國之職責,誓為外交之后盾”。宣言還向政府提出拒絕巴黎和約、廢除中日不平等條約等內容。這天,長沙大多數學校實行罷課,只有明德中學、湖南法專和幾個女校沒有行動起來。毛澤東親往明德中學進行說服,明德中學隨后實現了罷課。7月9日,在毛澤東的指導下,省學聯聯合工、商各界,成立了湖南各界聯合會。聯合會以學聯組織的“救國十人團”為基層組織。7月間,“救國十人團”已發展到400多個。
為了提高群眾覺悟,擴大革命影響,推動愛國運動的發展,毛澤東認為迫切需要辦一個革命刊物。省學聯根據他的提議,決定創辦《湘江評論》周刊,并聘他為主編。經過10多天的緊張籌備,《湘江評論》創刊號于7月14日在長沙正式出版。為辦好這個刊物,毛澤東全力以赴,嘔心瀝血。據周世釗回憶:《湘江評論》每期絕大部分的文章都是毛澤東自己寫的。刊物要出版的前幾天,預約的稿子常不能收齊,只好由他自己動筆趕寫。他日間事情既多,來找他談問題的人也是此來彼去,寫稿常在夜晚。他不避暑氣的熏蒸,不顧蚊子的叮擾,揮汗疾書,夜半還不得休息。他在修業小學住的一間小樓房和我住的房子只隔一層板壁。我深夜睡醒時,從壁縫中看見他的房里燈光熒熒,知道他還在那兒趕寫明天就要付印的稿子。文章寫好了,他又要自己編輯、自己排版、自己校對,有時還自己到街上去賣。
《湘江評論》共出版了五期和一期“臨時增刊”。每周一期,四開一張,增刊八開一張,有“西方大事述評”“東方大事述評”“世界雜評”“湘江大事述評”“湘江雜評”“放言”“新文藝”等欄目。據統計,除第五期(至今尚未找到)外,共有長短文章83篇,其中新民學會會員寫的有56篇。毛澤東寫得最多,有40多篇。
毛澤東在《湘江評論》啟事中說,《湘江評論》“以宣傳最新思潮為主旨”。他在《湘江評論》創刊宣言中,一開始便說:“自‘世界革命’的呼聲大倡,‘人類解放’的運動猛進,從前吾人所不置疑的問題,所不遽取的方法,多所畏縮的說話,于今都要一改舊觀,不疑者疑,不取者取,多畏縮者不畏縮了。這樣潮流,任是什么力量,不能阻住。任是什么人物,不能不受他的軟化”。創刊宣言最后宣布:“時機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閘門動了,且開了!浩浩蕩蕩的新思潮業已奔騰澎湃于湘江兩岸了!順他的生,逆他的死。如何承受他?如何傳播他?如何研究他?如何施行他?這是我們全體湘人最切最要的大問題,即是‘湘江’出世最切最要的大任務。”[12]他在創刊宣言中響亮地喊出“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要怕,軍閥不要怕,資本家不要怕”,表現出大無畏的氣概。
《湘江評論》最重要的一篇文章,是第二、第三、第四期上連載的《民眾的大聯合》。毛澤東在文章中指出:“歷史上的運動不論是那一種,無不是出于一些人的聯合。較大的運動,必有較大的聯合。最大的運動,必有最大的聯合。凡這種聯合,于有一種改革或一種反抗的時候,最為顯著”。如何實現民眾的大聯合呢?毛澤東指出,進行民眾大聯合的辦法,就是“民眾的小聯合”。“大聯合必須要從小聯合入手”,小聯合要以各個階級、階層的切身利益做基礎,農民就要和種田的同類結成一個聯合,以謀種田人的利益;工人要和做工的同類結成一個聯合,以謀工人的種種利益;學生、教師、警察、車夫等各色的人都要根據自己的切身利益和要求,聯合起來。這樣,“因為共同利益,只限于一小部分人,故所成立的為小聯合。許多的小聯合彼此間利益有共同之點,故可以成立為大聯合。像研究學問是我們學生分內的事,就組成我們研究學問的聯合。像要求解放要求自由,是無論何人都有份的事,就應聯合各種各色的人,組成一個大聯合”。根據以上的分析,毛澤東指出:“辛亥革命,似乎是一種民眾的聯合,其實不然。辛亥革命,乃留學生的發蹤指示,哥老會的搖旗喚吶,新軍和巡防營一些丘八的張弩拔劍所造成的,與我們民眾的大多數,毫沒關系”。他認為,只有俄國十月革命,才使“全世界為之震動”。十月革命深深地影響了中國。他說:“我們知道了!我們覺醒了!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社會者我們的社會。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刻不容緩的民眾大聯合,我們應該積極進行!”在文章的最后,毛澤東滿懷信心地寫道:“我們中華民族原有偉大的能力!壓迫愈深,反動愈大,蓄之既久,其發必速。……他日中華民族的改革,將較任何民族為徹底。中華民族的社會,將較任何民族為光明。中華民族的大聯合,將較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諸君!諸君!我們總要努力!我們總要拚命向前!我們黃金的世界,光華燦爛的世界,就在前面!”這是100多年前,毛澤東為爭取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發出的吶喊!
《湘江評論》雖然只出了五期就被查封了,但它以遠見卓識的內容、熱情奔放的革命激情和徹底無畏的戰斗風格,在社會上引起強烈的反響。有人說它是湘江的怒吼,有人說它是湖南人民的聲音。上海出版的《湖南》月刊評價它“著論選材,皆極精粹,誠吾湘前所未有之佳報。欲知世界趨勢及湘中曙光者,不可不閱”。創刊號寄到北京,李大釗認為這是當時全國最有分量、見解最深的刊物。《每周評論》第36期載文介紹說:“湘江評論的長處是議論一方面。……武人統治之下,能產出我們這樣的一個好兄弟,真是我們意外的歡喜。”北京《晨報》說它“內容完備,魅力非常足”。《民眾的大聯合》一文,受到了各方面的好評,影響深遠。《每周評論》認為這篇大文章“眼光很遠大,議論也很痛快,確是現今的重要文字”。成都出版的《星期日》就曾轉載過《民眾的大聯合》的全文,上海的刊物上也介紹過這篇文章的重大意義。《湘江評論》成為當時廣大青年和愛國進步人士爭相傳閱的報刊。創刊號2000份當天全部銷完,后來又重新印了2000份,仍不能滿足需要,從第二期起即改印5000份。
《湘江評論》被查封后,毛澤東和學聯其他負責人來到岳麓山湖南大學籌備處,繼續進行革命活動。這時,在毛澤東影響和幫助下辦起來的湘雅醫學專門學校的《新湖南》、女子中學的《女界鐘》、修業小學的《小學生》等刊物,仍在繼續出版。9月間,毛澤東應湘雅醫學專門學校學生會和《新湖南》周刊主編龍伯堅的邀請,擔任學生會主辦的《新湖南》周刊的總編輯。從第7期起由他主編。他在接辦后,發揚了《湘江評論》的風格,提出該刊的宗旨是:“一、批評社會。二、改造思想。三、介紹學術。四、討論問題”。并堅持“什么都可以犧牲,惟宗旨絕對不能犧牲”的信條。當時北京《晨報》對刷新的《新湖南》評價為“內容極為完備,并且為《湘江評論》的‘化身’,所以魄力非常充足”。繼《湘江評論》之后,《新湖南》對反動軍閥張敬堯的虐政進行猛烈抨擊。不久,《新湖南》又被張敬堯查封。
此后,毛澤東又利用長沙《大公報》《女界鐘》等報刊發表文章,繼續揭露張敬堯的反動統治,抨擊封建迷信和腐敗的社會制度,宣傳革命思想。1919年11月8日,毛澤東被聘為長沙《大公報》館外撰述員。11月16日至28日,毛澤東就長沙城的新娘趙五貞因反對包辦婚姻在花轎內自殺事件,在長沙《大公報》上發表《對趙女士自殺的批評》《趙女士人格問題》等九篇論文和雜感,在《女界鐘》周刊討論趙女士自殺的特刊上發表《女子自立問題》的文章,集中抨擊封建禮教,激勵人們向黑暗的封建社會猛烈沖擊。
1919年8月中旬,由于湖南省學生聯合會領導長沙群眾焚燒日貨,張敬堯的軍警包圍了省學生聯合會,脅迫學聯會長彭璜停止反日愛國運動,張貼布告,解散學聯,并查封了省學聯刊物《湘江評論》。此后,毛澤東和省學聯骨干分子開始秘密地組織驅逐湖南督軍兼省長、皖系軍閥張敬堯出湘的活動。驅張運動是五四運動在湖南的深入和發展。9月中旬的一天,毛澤東在湖南商業專門學校召集原省學聯骨干醞釀驅逐張敬堯的會議。他就驅張的意義和行動作了詳盡的分析,指出北洋軍閥內訌是驅張大好時機,湖南學生要做驅張運動的主力。并當場布置:(1)盡可能策動教職員和新聞界人士支援學生的驅張運動;(2)指派學聯會長彭璜及商專代表李鳳池等人去上海,作反張的宣傳,并聯絡省外的驅張力量共同行動;(3)積極恢復學聯,做好由愛國運動轉入驅張運動的準備。
10月22日,毛澤東同湖南教育界1272人聯合署名發出公啟,揭露張敬堯派其私黨操縱改造并控制省教育會的內幕,反對張敬堯摧殘教育事業。11月16日,在毛澤東的領導下,原省學聯的骨干分子重建學聯。成立大會發表了再組宣言,指斥張敬堯一類軍閥“植黨營私,交相為病,如昏如醉,倒行逆施,刮削民膏,犧牲民意,草菅人命,蹂躪民權”。12月2日,長沙工人、學生、教職員、店員約萬人,高舉“民眾聯合”“抵制日貨”“打倒奸商”的旗幟,在教育會坪舉行第二次焚毀日貨示威大會。張敬堯派軍隊彈壓,“至傷十余人”,大會被迫中斷。
12月3日下午,毛澤東、蔣竹如、周世釗等一批新民學會會員和省學聯骨干,聚集在白沙井楓樹亭易培基家里開會,研究形勢,商討對策。毛澤東在會上分析了形勢,認為湖南人民對張敬堯恨之入骨,青年學生、教育界忍無可忍,驅張有群眾基礎;張敬堯劣跡昭著,驅張可以得到全國輿論的支持;直皖兩系軍閥鉤心斗角,矛盾重重,驅張有矛盾可以利用。這次鎮壓反日愛國運動,侮辱學生,更是引火自焚,因而當前是驅張的大好時機。經過討論,會議決定開展驅張運動,動員和發動全省學校總罷課,繼續游行演說。之后,又在楚怡小學召開緊急會議,決定組織驅張代表團,分赴北京、天津、上海、漢口、常德、衡陽、廣州等地,擴大驅張宣傳,爭取社會的同情和支持。從12月6日開始,不到一個星期,長沙全部專門學校、中學、師范和一部分小學都宣布罷課,73所學校的1200多名教職員也宣布總罷教。省學聯代表長沙1.3萬名學生向全國發出“張敬堯一日不去湘,學生一日不回校”的戰斗誓言。
在長沙各校罷課的同時,各路代表團分途出發。毛澤東親率一個驅張代表團前往北京,使北京成為驅張運動的中心。
12月22日,為了揭露張敬堯的罪惡和宣傳驅張運動,毛澤東同張百齡等組織平民通訊社,毛澤東任社長。從建社日起發稿,分送北京、天津、上海、漢口各報,把張敬堯禍湘的罪惡和各地驅張運動的消息,加以傳布。據有關回憶:平民通訊社社址在當時北長街99號的一個大喇嘛寺(今福佑寺),條件很艱苦。辦公室設在正殿里,辦公桌用一張長條香案代替。白天他四處奔走,晚上就在這里編寫稿件。通訊社的文稿他都要過目,有些則由他自己撰寫,如各界向政府的請愿書等。后來駐衡陽、上海等地驅張代表團主辦的《湘潮》《天問》周刊相繼出版,平民通訊社曾直接向《天問》周刊發送了大量稿件,毛澤東也為它撰寫了不少文章。
毛澤東和代表團成員在京奔走呼號,聯絡湖南在京的學生、議員、名流學者和紳士,廣泛宣傳驅張。12月28日,毛澤東出席了在前門外湖南會館召開的同鄉會,參加的有學生、工界、教育界、新聞界、女界、議員、紳界、政界等近千人。大會議決了通電全國宣布張敬堯罪狀并由國民公判等5項決議。
12月31日,毛澤東同彭璜、張百齡等14人以湖南旅京公民的名義,就張敬堯違禁運煙一事上書國務院,揭露張敬堯到湘后大開煙禁,并勸民種煙。要求國務院“速即呈明大總統,將湖南督軍張敬堯明令罷職,提交法庭依律處辦,以全國法而救湘民”。
1920年1月18日,毛澤東同羅宗翰、彭璜等55人為反對張敬堯侵吞湘省米鹽公款,向天津、上海、湖南、北京等地的知名人士和群眾團體發出快郵代電,要求米鹽公款“在張賊未去,湘亂未寧以前,只可暫歸湘紳保管,不得變動。俟湘事平定后,再由全省民意公決作用”。翌日,上海《民國日報》發表了毛澤東、陳紹休、彭璜等湖南各界公民代表給北京政府總統、國務總理的呈文《湘人控張敬堯十大罪》。呈文指出:“張督禍湘,罪大惡極。湘民痛苦,火熱水深。張督一日不去湘,湘民一日無所托命”。同日,他還與湖南省城各校教職員代表羅教鐸、楊樹達、朱劍凡、羅宗翰等聯名呈文民國總統,控訴張敬堯摧殘教育的種種罪行,強烈懇求撤懲張敬堯。
1月23日,毛澤東的父親在家鄉病逝。他得知這一不幸的消息后,沒有回家奔喪,而是把無限的悲痛和對父親的哀悼深深地埋在心間,繼續留在北京為驅張活動而奔忙。
1月28日,湖南公民、教職員、學生三個代表團為要求撤懲張敬堯,向北京政府做最后一次請愿。當日上午12時,三個代表團打著寫有請求內容的旗幟來到新華門。毛澤東等六人被推舉為代表,聲明非見國務總理靳云鵬求個辦法不可。在國務院沒有見到靳云鵬,他們又來到棉花胡同靳云鵬的私宅。靳云鵬托詞不見,由其副官長代見。六位代表痛陳張敬堯禍湘十大罪狀,要求靳云鵬當眾宣布解決辦法。靳承諾“明日國務會議將湖南問題提出”,下星期四,請代表再到靳宅聽候答復。2月5日,毛澤東等六位代表依約到靳云鵬私宅請愿候信。由于棉花胡同早有兵警設防,阻止代表通過,請愿未獲結果。
由于湖南民眾和毛澤東等堅持不懈的斗爭,再加上直系軍閥和皖系軍閥之間的矛盾斗爭,張敬堯的地位岌岌可危。在驅張斗爭勝利在望之際,毛澤東開始考慮驅張以后,湖南向何處去的問題。他在同彭璜起草的《湖南改造促成會發起宣言》中指出,驅張勝利后不能樂觀,因為“一張敬堯去,百張敬堯方環伺欲來”,不能“虎頭蛇尾,換湯不換藥”,要“以‘去張’為第一步”,“欲建設一理想的湖南,唯有從‘根本改造’下手”[13]。
5月,直系軍閥吳佩孚部由衡陽北撤,譚延闿、趙恒惕在吳佩孚的默許下,跟在后面,步步緊逼長沙。張敬堯在一片聲討聲中和軍事威脅面前,惶惶不可終日,6月11日倉皇逃離湖南。歷時半年多的驅張運動終于取得了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