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林遠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濕透，冷得直打哆嗦，牙齒都在咯咯作響。
他摘下糊滿雨水的眼鏡，眼前的世界一片朦朧的色塊。剛才那場亡命奔逃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和勇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虛脫和后怕。他從未如此狼狽，也從未如此…需要依靠身邊這個被他嫌棄過的“野小子”。陳野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像只落水的小狗。但他明顯比林遠恢復得快，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亮得驚人。
他甩了甩頭上的水，立刻行動起來，像個經驗豐富的野外生存專家。“哥，快把濕衣服擰擰水！穿著要生病的！”他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脫下自己那件同樣濕透的舊T恤，露出精瘦卻結實的、帶著小麥色光澤的上身。他毫不在意地在林遠面前擰干衣服里的水，水滴濺在干燥的地面上。林遠看著陳野裸露的上身，那流暢的線條和充滿力量感的動作，在朦朧的視線里形成一種原始的生命力沖擊。他有些窘迫地移開目光，也學著他的樣子，笨拙地擰著自己濕透的T恤下擺。
冰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的感覺稍微減輕了些，但寒意依舊深入骨髓。陳野沒注意林遠的窘迫，他快速走到角落那堆枯枝前，蹲下身，像變戲法一樣，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用厚實塑料布仔細包裹著的小東西——一盒火柴！火柴盒也有些濕了，但他小心地保護著里面的火柴頭。“幸好帶著這個！”陳野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帶著點得意。他挑揀出最干燥的細枝和茅草，小心翼翼地搭起一個小堆。然后，他屏住呼吸，擦亮火柴。嗤——微弱的火苗在潮濕的空氣中頑強地亮起，帶著硫磺的獨特氣味。
陳野小心地將火苗湊近干燥的茅草引子。橘紅色的火苗貪婪地舔舐著枯草，發出細微的噼啪聲，掙扎著、跳躍著，終于，一縷帶著暖意的煙升騰起來，接著，一小簇穩定的火焰在枯枝堆中誕生了！火光跳躍著，瞬間驅散了石洞里的昏暗和陰冷，將兩人的影子放大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一股溫暖的氣息，混合著燃燒木柴的煙火味，緩緩彌漫開來。這微小的火焰，在狂風暴雨肆虐的山野間，在這個簡陋的石洞里，成了唯一的光源和熱源，如同一個溫暖的奇跡。陳野的臉龐被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專注而認真。他小心地添加著稍粗些的枯枝，讓火堆燃燒得更旺、更穩。火光在他明亮的眼眸里跳躍，像落入山澗的兩顆小太陽。他抬起頭，看向依舊在微微發抖的林遠，笑容溫暖而明亮，帶著一種純粹的成就感：“哥！快過來！烤烤火！暖和！”林遠看著那簇跳躍的火焰，又看看火光下陳野那張沾著泥點卻笑容燦爛的臉。冰冷的身體似乎被那火光吸引，不由自主地向火堆挪近了幾步。一股實實在在的暖意包裹了他濕冷的四肢，驅散著刺骨的寒意。石洞外，暴雨如注，沖刷著山林，發出震耳欲聾的喧囂。
石洞內，小小的火堆噼啪作響，散發著干燥的暖意和微弱的光明。兩個濕透的少年，一個像山火般熱烈地忙碌著，一個沉默地汲取著這份意外的溫暖，隔著一堆跳躍的火焰，第一次沒有隔閡地共處一室。空氣里彌漫著濕衣服被烘烤的水汽味、草木燃燒的煙火氣，還有一絲…在絕境中悄然滋生的、名為“依靠”的微妙氣息。林遠伸出手，靠近那溫暖的火光。指尖的冰冷被驅散，一種劫后余生的松弛感，伴隨著對身邊這個“野小子”從未有過的復雜情緒——依賴、感激，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好奇——悄然涌上心頭。林遠不由自主地向火堆挪近了幾步。一股實實在在的暖意包裹了他濕冷的四肢，驅散著刺骨的寒意。他學著陳野的樣子，將濕透的T恤攤開在靠近火堆的石塊上烘烤，氤氳的水汽立刻升騰起來，帶著布料和身體的氣息，被火焰烘烤出微暖的、略帶潮濕的味道。石洞外，暴雨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密集的雨點砸在洞口垂掛的藤蔓和上方的巖石上，發出震耳欲聾的、永不停歇的轟鳴，像無數面鼓在天地間瘋狂擂動。
狂風穿過藤蔓的縫隙，發出尖銳的嗚咽，卷進洞里的水汽帶著山林深處特有的寒涼。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方寸之地的溫暖與光明，以及洞外那片混沌狂暴的灰色雨幕。洞內，小小的火堆成了絕對的中心。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舔舐著干燥的枯枝，發出令人心安的噼啪聲。火光將兩人的影子放大，扭曲地投射在凹凸不平、布滿青苔痕跡的石壁上，如同兩個沉默的巨人，隨著火焰的舞動而搖曳。陳野又往火堆里添了幾根稍粗的樹枝，火焰躥高了些，映亮了他半邊臉龐。他側對著林遠，火光勾勒出他尚未完全長開、卻已初顯棱角的少年輪廓——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帶著專注的弧度。水珠順著他濕漉漉的發梢滴落，滑過沾著泥點的臉頰，沿著脖頸流暢的線條，最后消失在鎖骨下方被火光映亮的、緊實的小麥色肌膚上。他精瘦的上身肌肉并不夸張，但在火光的映照下，隨著他添柴的動作，肩臂的線條微微起伏，展現出一種野性的、充滿原始生命力的韌勁。林遠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落在那跳躍光影下的身體線條上。那是一種與鵬城健身房里刻意鍛煉出的肌肉截然不同的美感，是山風、溪水和陽光共同雕琢的痕跡，帶著未經馴服的野性和蓬勃的生命力。他感到一絲莫名的窘迫，慌忙移開視線，低頭盯著自己攤開的、依舊潮濕的T恤。指尖因為靠近火堆而漸漸回暖，甚至有些發燙，但剛才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印記在身體深處，讓他忍不住又往火邊縮了縮。“冷嗎，哥？”陳野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火堆烘烤出的暖意。他轉過頭，明亮的眼睛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清澈，映著兩簇跳動的火苗，直直地看向林遠。
那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困惑和小心翼翼，只剩下純粹的關切。林遠被這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早已被烘得干爽卻依然模糊的眼鏡，含糊地應了一聲：“…嗯，好多了。”“靠近點烤，后背也轉過來。”陳野挪了挪位置，讓出火堆更暖的一面，示意林遠坐到他旁邊來。他的動作自然隨意，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林遠猶豫了一下。靠近，意味著要離陳野更近，離那帶著泥土、汗水和少年特有氣息的身體更近。但后背濕冷的衣物貼在皮膚上，確實很不舒服。最終，對溫暖的渴望戰勝了那點殘余的別扭。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坐到了陳野讓出的位置，背對著火堆。溫暖的火焰立刻烘烤著他的后背，濕冷的布料下傳來令人舒適的暖意，讓他忍不住舒服地喟嘆了一聲，緊繃的身體線條也放松了一些。兩人并排坐著，中間隔著跳躍的火焰。林遠的后背感受著火的熱度，而陳野的側身則散發著少年運動后特有的、混合著青草和泥土氣息的溫熱體溫。兩種不同的暖意包裹著他，一種來自外部，一種來自近在咫尺的、鮮活的生命體。石洞里很安靜，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洞外永不停歇的雨聲交響。一種奇異的、帶著潮濕暖意的靜謐在兩人之間流淌。“這雨…真大。”林遠看著洞口如注的雨簾，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他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有些干澀。“嗯！”陳野用力點頭，帶著一種山里孩子對自然力量的敬畏和習以為常，“夏天山里就這樣，雨說來就來，嘩啦啦的，下得可痛快了！不過也去得快。”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點小驕傲，“幸好我認得這地方！以前跟爺爺上山采藥，也遇到過，就躲這兒。”他一邊說，一邊用一根細長的樹枝撥弄著火堆，讓火焰燃燒得更均勻。火光跳躍在他專注的側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竟顯出幾分平時少見的安靜。林遠看著他撥弄火堆的動作，那熟練和專注勁兒，仿佛在對待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他想起剛才在雨中亡命奔逃時，陳野那只緊緊抓住他手腕的手，粗糙、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也想起他掏出塑料布包裹的火柴時，那帶著點狡黠和得意的笑容。還有現在，這安靜撥火的樣子…這個被他嫌棄過“野”和“粗魯”的堂弟，似乎有著很多他未曾了解的面孔。
“你…經常上山？”林遠忍不住問，聲音比剛才自然了些。“嗯！”陳野抬起頭，眼睛又亮了起來，像被火苗點燃，“春天采筍，夏天采菌子、草藥，秋天摘野果、打栗子！山里可多好東西了！路我都熟！”他興致勃勃地說著，仿佛在介紹自己最珍愛的寶藏，“等雨停了，我帶你去找‘貓爪草’，就長在前面不遠的巖縫里，開著小白花，可好認了！那草根泡水喝，阿婆說對頭暈好使！”他話語里帶著一種對這片山林了如指掌的自信和歸屬感。林遠靜靜地聽著，看著陳野在火光下生動飛揚的神情。那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與自然如此緊密相連的生活。在鵬城，他的世界是鋼筋水泥的叢林，是精確到分秒的日程表，是隔著屏幕的虛擬社交。而眼前這個少年，他的世界是腳下的泥土、是頭頂的天空、是這座莽莽蒼蒼、充滿未知也蘊藏生機的山。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新奇、羨慕和一絲向往的情緒，在他心底悄然滋生。洞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一些，從震耳欲聾的轟鳴變成了連綿不斷的嘩嘩聲。火光溫暖而穩定，烘烤著兩人的身體和衣物。濕氣在慢慢蒸騰，山洞里彌漫著干燥木頭燃燒的煙火味、烘烤衣物的微暖氣息，以及少年身上散發出的、干凈而蓬勃的生命力。林遠微微側過頭，目光再次落在陳野被火光照亮的側臉上。這一次，他沒有立刻移開。
他看著陳野鼻尖上沾著的一點黑灰（大概是生火時蹭的），看著他說話時微微翕動的鼻翼，看著他專注撥火時微微抿起的嘴唇…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感，伴隨著身后火焰的溫暖和身邊少年絮絮叨叨的、充滿生機的聲音，緩緩地流淌進他曾經被焦慮和不適填滿的心底。在這個風雨交加、與世隔絕的山洞里，在這個小小的、由野性少年親手點燃的溫暖結界里，林遠第一次覺得，這個叫陳野的堂弟，和他所代表的那個原始、粗糙卻又生機勃勃的世界，似乎…也沒那么難以接受了。
他甚至，在陳野又一次因為撥動火堆而濺起幾點火星時，下意識地、極輕微地，往他那散發著溫熱體溫的方向，又靠近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