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菲菲的《用藥規范》正在經歷它印刷生涯中最屈辱的時刻——被海云帆用來墊藥罐。

這本封面燙金、內頁灑了防蟲香料的權威典籍，此刻正承擔著三足鼎的重任，四個角被藥汁泡得卷成了波浪邊，某一頁印著“黃連配伍禁忌”的地方，還沾著半片沒煮爛的生姜，活像貼了塊黃色創可貼。

“海云帆！你給我把書拿下來！”葉菲菲的尖叫能震碎藥罐上的釉彩，“這書比你那身骨頭還金貴！”

海云帆正舉著長柄勺瘋狂攪拌藥鍋，聞言頭也不抬：“知道知道，等我把這味‘穿心蓮’放進去就拿——欸？這玩意兒長得跟苦膽似的。”

“那是因為它比苦膽還苦！”風鈴蹲在門檻上嗑瓜子，吐出的瓜子殼精準地落在海云帆腳邊，“葉藥師，你確定他不是想毒死我繼承我的烤雞秘方？”

葉菲菲捂著心口順氣，手里攥著本備用的《用藥規范》手抄本，這是她以防萬一特意謄寫的，此刻卻被她捏得皺巴巴：“按第三章第一節，穿心蓮每日用量不超過五錢！你這一勺下去——”

“夠毒死三頭野豬。”風鈴接話，往嘴里扔了顆瓜子，“上次聞寶偷嘗了半片，現在看見綠色植物都繞著走。”

海云帆把勺子往鍋沿一磕，濺起的藥汁差點潑中葉菲菲的手抄本：“哪能啊！我特意加了蜂蜜！聞寶說甜能克苦，就像糖能蓋過你烤糊的紅薯味——”

“你再說紅薯試試！”風鈴蹦起來就往他背上撲，兩人圍著藥鍋扭打起來，海云帆的袖子掃過鍋沿，“嘩啦”一聲，小半鍋藥湯潑在了葉菲菲的白布鞋上。

葉菲菲看著鞋面上蔓延開的黑褐色藥漬，突然安靜了。她深吸一口氣，緩緩翻開手抄本，用一種近乎慈祥的語氣說：“海云帆，根據《用藥規范》附錄《毒理篇》，穿心蓮過量會導致——”

“會導致風鈴罵人的話變多。”海云帆搶答，趁機往風鈴腰上撓了一下，換來對方毫不留情的一腳。

葉菲菲的手抄本“啪”地拍在藥鍋上：“會導致舌頭發麻！味覺失靈！嚴重者會看見幻覺！”

“那正好。”風鈴揉著被踩的腳踝，沖海云帆做鬼臉，“省得他總說我做的排骨太甜。”

正鬧著，院門口突然飄過一個青灰色的影子。葉菲菲眼睛猛地一亮，手抄本都差點拿反：“岳云師兄！”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岳云背著捆曬干的艾草站在門口，看見院里的混戰，嘴角抽了抽：“我路過藥廬，聽見動靜——”

“是海云帆在煉毒！”葉菲菲搶話，指著藥鍋控訴，“他把我的《用藥規范》墊鍋底，還放了半斤穿心蓮！”

海云帆趕緊擺手：“不是半斤，是八兩……”

風鈴在旁邊補刀：“他說八是吉利數，能讓藥湯‘發發發’。”

岳云的目光落在那本墊鍋的《用藥規范》上，喉結動了動：“那本書……是你去年花了三個月才編完的？”

葉菲菲的眼圈瞬間紅了，聲音帶著哭腔：“還抄了三遍！每一頁都用了金箔粉鑲邊！”

海云帆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手忙腳亂地把書從鍋底抽出來，結果用力過猛，書脊“咔嚓”一聲斷成兩截。他舉著分尸的《用藥規范》，笑得比哭還難看：“它、它可能想換個姿勢躺著……”

“我看你是想換個姿勢躺棺材！”葉菲菲撲過去就要搶書，卻被岳云拉住。

岳云拿起那本斷成兩截的書，輕輕吹掉上面的藥渣：“沒關系，我幫你修。我房里有魚鰾膠，粘好后跟新的一樣。”

葉菲菲的臉“騰”地紅了，剛才的怒氣全變成了羞赧，捏著手抄本的邊角小聲說：“那、那多麻煩師兄……”

“不麻煩。”岳云的目光落在她沾了藥漬的袖口上，“倒是你，怎么弄得滿身藥味？”

“還不是因為——”葉菲菲剛想告狀，就被海云帆打斷。

“是我讓她幫忙試藥的！”海云帆拍著胸脯，一本正經地胡說，“葉藥師說以身試藥是醫者本分，還夸我這藥熬得有靈氣——”

“我啥時候說過！”葉菲菲氣得跳腳，手抄本差點砸他臉上，“我明明說這是毒藥！”

風鈴捂著嘴偷笑，突然瞥見海云帆偷偷往藥鍋里撒了把什么，湊近一看差點笑噴：“你居然往藥里放陳皮？還是去年發霉的那塊？”

“聞寶說陳皮能提香！”海云帆理直氣壯，“就像你燉排骨放八角——”

“我放八角是為了香！你放發霉陳皮是為了培養霉菌嗎？”風鈴搶過他手里的陳皮扔出去，正好落在岳云的艾草捆上。

岳云撿起飛來的陳皮，看著上面的綠霉，突然笑了：“菲菲，你之前說想研究霉變藥材的藥性，這塊倒是正好——”

“師兄要研究這個？”葉菲菲眼睛一亮，剛才的委屈全忘了，湊過去嘰嘰喳喳，“我最近在手抄本里加了《霉變圖譜》，上次聞寶吃了發霉的饅頭，上吐下瀉的癥狀特別典型——”

海云帆和風鈴對視一眼，突然很有默契地閉了嘴。只見葉菲菲從懷里掏出個小本本，和岳云頭挨著頭研究起來，她的手抄本上畫滿了花花綠綠的霉菌圖案，旁邊還標著“聞寶試吃后第八時辰癥狀”。

“他們倆聊得……還挺投緣？”海云帆撓撓頭，看著藥鍋里冒泡的藥湯，“要不我們把藥倒了？”

“倒了？”風鈴挑眉，“你想浪費我昨天特意讓聞寶挖的黃連？”她突然湊近藥鍋聞了聞，皺著眉說，“別說，加了發霉陳皮，居然有點像你上次烤糊的紅薯味。”

“那是香！”海云帆嘴硬，“說明我有煉丹天賦。”

正說著，葉菲菲突然轉過頭，手里舉著個小瓷瓶：“海云帆，把這個加上。”

海云帆接過一看，瓶里裝著些灰撲撲的粉末：“這是啥？”

“我新配的‘清心散’。”葉菲菲的眼睛閃著詭異的光，“本來想給岳云師兄提神用的，現在給你試試藥效。”

風鈴一把搶過瓷瓶聞了聞，臉色驟變：“這玩意兒比巴豆還沖！你想讓他拉到脫水？”

“哪能啊。”葉菲菲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就是能讓人說真話而已。上次給聞寶試過，他吃了后抱著柱子喊‘我其實偷藏了三塊桂花糕’。”

海云帆眼睛一亮：“還有這好東西？快給我加點！”他搶過瓷瓶就往藥鍋里倒，“正好讓風鈴說說，她是不是覺得我熬的藥比排骨還香——”

“香你個頭！”風鈴搶過瓷瓶就扔，結果沒扔遠，正好落在岳云腳邊。

岳云撿起瓷瓶，看著葉菲菲：“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真言散’？”

“是清心散！”葉菲菲臉紅，“還在試驗階段……”

海云帆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我們來玩個游戲！”他舀了一碗藥湯，“我先喝，然后你們問我問題，看我說不說真話！”

風鈴剛想攔，他已經“咕咚”喝了一大口。下一秒，海云帆的臉皺成了包子，眼睛瞪得溜圓，突然捂著嘴沖向茅房，邊跑邊喊：“這玩意兒比聞寶的屁還沖！我收回剛才的話！風鈴做的排骨天下第一香！”

眾人愣了三秒，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葉菲菲笑得直不起腰，手抄本都掉在了地上：“我、我忘說了，劑量沒掌握好，真話散和瀉藥效果差不多……”

風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指著茅房的方向：“活該！讓你亂喝藥！”

岳云撿起葉菲菲掉在地上的手抄本，看著上面“真言散：劑量超標則成瀉藥”的批注，無奈地搖搖頭，卻忍不住笑出了聲。

陽光穿過藥圃的藤蔓，落在滿地狼藉上。藥鍋里的藥湯還在冒泡，散發出一股混合著黃連、霉菌和真言散的詭異味道。葉菲菲看著岳云手里的手抄本，臉頰微紅；風鈴蹲在地上，笑得捂著肚子；茅房里傳來海云帆中氣十足的哀嚎。

風里好像真的飄著點桂花糕的甜香，混著藥湯的苦味，還有葉菲菲手抄本上沒干的墨跡味，像一鍋亂燉的江湖，熱鬧得讓人想笑，又暖得讓人心里發甜。

聞寶不知從哪兒鉆出來，湊到藥鍋邊聞了聞，咂咂嘴：“這味兒……比上次鈴姐做的黑暗料理還上頭。能給我盛一碗不？”

葉菲菲一把捂住藥鍋：“不行！這是給海云帆特制的‘真話瀉藥’，你想搶著說真話？”

聞寶撓撓頭：“我不想說真話，我就想知道，海云帆師兄藏的桂花糕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