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楊越，你家這紅薯真是不錯。綿軟黏糯，又香又甜。還有這酸菜也不賴……”

不算多么寬敞的宿舍內，一張老舊的書桌被清理出來，楊越和申屠一陽相對而坐。

兩人面前都各擺著一個快趕上小臉盆的碩大飯缸，飯缸上是壓實堆尖的米飯。

桌面上擺著的是一碟酸菜和咸魚干，還有點辣醬和咸蛋，都是貧家常見的下飯吃食。另外一個大碗里還有六七塊拳頭大蒸熟的紅薯。

這些對于尋常人來說，可能一家六七口都吃不完的食物，在楊越和申屠一陽兩人面前，只是勉強夠吃。

打熬體魄到了一定程度，那是真正的大肚漢。尤其缺乏魚肉之類的有油水的，那所要消耗的主糧真就相當驚人。

當然，越秀公學自然也是有食堂的。不過，如今這個年景，食堂里除了特殊的幾個面向公學高層和富裕學生的窗口外，大多數窗口里菜蔬也是見不到幾滴油。主食多數也是土豆紅薯玉米之類的雜糧混著大米小米，再差一些的青稞高粱之類的也有不少。

比較起來，在宿舍里楊越和申屠一陽算是不錯的了。

這也是他們躲在宿舍里吃飯的原因，以兩人的驚人飯量，在公學的學生群體之中，著實是太過矚目。

此刻，申屠一陽正啃咬著一塊紅薯就著酸菜，不時還又扒拉幾大口米飯，吃得不亦樂乎。

“我說申屠，你家境也算是不錯，怎么這吃相比我還粗野。”

楊越看著申屠一陽放肆大嚼的樣子，不禁搖頭失笑。

昨日申屠一陽從測試術科的小樓回來，一路上簡直像是換個人一樣，只要是談及武道的東西，言談舉止嚴肅內斂，說實話這個時候的申屠一陽真有一種別樣氣度。

可當不涉及這些之后，申屠一陽似又回到了之前那個開朗歡快的少年。

這兩種狀態的轉變，對于楊越來說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好適應和奇怪。

只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論證，那就是武功這東西，對于申屠一陽確實是十分重視的東西。

或者說，申屠一陽從他那個學習武功的師父那里，所學習所了解到的關于武道的東西，就有著一種朝圣者皈依一般的狂熱。

一旁申屠一陽正大快朵頤，聽到楊越提及家境，頓時鼓著個腮幫子，“唔唔……那也未必。我家不見得比你好到哪里去。”

說話間將嘴里含著鼓鼓的食物，三兩口咀嚼吞咽，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接著說道，“若說我在練武之前，我家還算過得去，至少逢年過節還能買個一斤半斤的肉，扯上些新料子裁衣。可等我練武以后，家里不說吃稀粥糊糊，但基本上也就勉強能有個飯吃。”

“這倒也是。”

楊越此前聽申屠一陽隨口提及過他的家境，父母一個是職工另一個是官署里的吏員，上面有一個姐姐，雖然談不上富貴，但比起在越秀府絕大多數人肯定是殷實的。

不過，這樣的家庭，要是養一個練武的，雖不至于窘迫，但確實也是要耗費不少。

尤其是申屠一陽打熬體魄已經到了頂點，這放在上一世那就是最頂級運動員的身體素質。想想一個站在最頂點的運動員所需要耗費的物力財力，基本上也能夠大概得出結論。

楊越印象里不止一次在清晨夜間打把式時，聽到外祖感慨家境變差，若是寬裕些就好了，楊越比起他小舅在一個年齡的時候，身體差了不止一籌。

那個時候楊越其實還沒太多概念，但如今結合上許多細節去看，那時的外祖葉官弟指的是最近十多年，賦稅一日高過一日，生計艱難，雖是同樣練把式打熬體魄，可楊越比小舅葉滿倉在同齡時差出太多。

不過即便如此，楊越橫向對比，其實也能夠得出他這個家境在如今的越秀府尋常家庭，已算是不錯的，能評個中等甚至中上。

在他之下還有大批用紅薯充當主糧的，接著是三天兩頭吃不飽的，以及真正食不果腹的。

這就是如今整個越秀府真實的底層普通人的生活水平。

至于說那些上位的官署老爺，還有豪商巨富們，過得又是怎么樣一種生活，底層人是想都想不出來的。

事實上楊越哪怕是在越秀府已有一個月，但越秀公學這邊距離府中真正的核心區域錦越區還是有一段距離。

他之前沒有去過，也不敢去，雖知道府城中心的錦越區是真正的富人區，但那不是底層泥灘里、一個僥幸爬出來的泥腿子有勇氣去涉足的地方。

不過，對于現在的楊越而言，他若是有機會，倒是真要去見識一下，看看那些金碧輝煌，那些紙醉金迷。

這個世界的兩極分化，他在底層這一端已然見識得足夠多了，去看看另外一面，也未嘗不行。

“楊越，楊越——”

宿舍內，楊越和申屠一陽兩人風卷殘云的將一桌的飯菜吃了個干凈。

兩人正張羅著收拾，忽然就聽到有敲門聲響起。

楊越過去開門，就看到門外站著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身穿時下流行的白襯衫和西褲，腳上踩著皮涼鞋。

“你們誰是楊越？”

這青年見門打開后，直接了當的詢問。

“我是。”

楊越站在門邊，望著這青年似有疑惑，他并不認識對方，但還是出聲回答。

青年用一種詫異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楊越一眼，跟著臉上突然綻放出了笑容，伸出雙手握住楊越的右手，神情有些激動道：

“楊同學你好，我是教務處新來的江尋鶴老師，主要是負責學校的一些這次是專程過來通知你，請你明早去一趟‘術教樓’。”

“術教樓？”

楊越對于這個青年教師突然的熱情有些莫名所以，不過更讓他疑惑的是，術教樓是哪一棟他好像沒聽過。

“就是我們昨天術科測試那里。”后面的申屠一陽適時出聲提醒。

只是他在說話的時候，雙眸睜大，似發現了某些不得了的事情。

“對，就是測試術科的那棟樓。”那個叫做江尋鶴的青年老師笑著附和了一聲，又朝楊越很是親切說道，“楊同學千萬不要忘記了，這……這還真是很意外也是一個很好的事情。”

“好的。”

楊越對江尋鶴輕輕點了點頭。

他一時還沒太搞明白這個叫做江尋鶴的老實話里的意思，但隱約間卻又捕捉到了一點東西。

“那沒事的話，楊同學我就先走了。”江尋鶴笑著提出告辭，但在離開之前，忽然又向楊越說道，“我平日里基本上都在教務處，若是楊同學有什么需要，可以隨時過去找我。生活上一些問題，力所能及的話，我也是可以幫忙解決的。”

“那就謝謝江老師了。”

楊越笑著沖江尋鶴再次點頭。

他從對方殷勤得有些過分的話語里，已經聽出了一點東西。

而在江尋鶴離開宿舍門剛關上后，早在一旁等著的申屠一陽這個時候幾乎大叫了起來，“不是吧，楊越，讓你去術教樓，你……你不是會通過術科測試了吧？”

說著，申屠一陽有些孩子氣的來回一個縱跳，整個人輕巧的上了一米七高的架子床，跟著又一下躍下，活脫脫一只大馬猴。

“不對不對……”

不過申屠一陽在跳了兩下之后，又看著楊越搖頭說道，“我記得你好像沒交那個什么畫下來的圖的紙，是在那個女……女老師出現后，就被那個人趕出來的。這不應該啊？！”

楊越沒有回答申屠一陽的話，只是緩緩轉過身，朝身側的某個位置看去。

不知何時，在楊越身后床架子靠窗的角落處，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已經悄然的站在那里。

小男孩沒有開口，但楊越卻已經明白發生了什么。

有些東西可以說不是他做的，但其實又都是他。

某些忽略掉，或者當時不存在于他現在記憶的畫面，一下子又都涌了上來。

那是他在那間測試教師內，察覺到小男孩存在以后，抬頭望向大屏幕上那些命圖時，一張張畫稿就在他的手下被飛速畫出來。

而當前面的申屠一陽由于觀摩命圖，出現強烈的生理不適，他站起身的時候，那些畫稿就一張張散落在蒲團旁邊。

且似乎是為了能夠引起他人的注意，這些畫稿還刻意展露出了里面所繪的內容。

“楊越，你怎么了？！”

申屠一陽似察覺到了楊越的異狀，連忙出聲詢問。

“沒事。”楊越回頭沖著申屠一陽笑了笑。

“真希望你能通過術科的測試。”申屠一陽不無感慨道，“否則我們想要繼續走武道這條路，除非是被官署或者被錦越區那邊的某些大人物看重，不然就只有離開越秀，前往都城或者其他地方，才有可能繼續走下去了。”

整個越秀公學，除了很小的一部分是屬于錦越區的富貴人家的子弟，其實絕大多數都是來自于各個地方的中低層平民。

有家境好一些，如申屠一陽這樣父親是公職，母親是職工，算是十分不錯。差一些的也有住在老北寨貧民區那邊的。再有就是楊越這樣來自于府城下面各個鄉鎮村子的農家子弟。

所以幾乎大多數人的生活條件都是算不得如何優越，這也就使得他們對于“術科”的測試，格外的上心。

若是能夠通過“術科”，那么不說前途如何，至少在在衣食住行上就能夠得到極大的改善。

當然，事實上對于最底層的那一部分人而言，其實能夠考上越秀公學，就本身是一件類似于階級遷越一樣的事情。

至于說練武，其實楊越到了現在也已經認清。

這個世界確實存在某些奇詭的存在，也有之前申屠一陽所說的武功練出先天一氣的超凡力量。

可想要真正邁入超凡，練出先天一氣，那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他們這些人的底層出身，能夠將體魄打熬到頂，達到自身身體素質所能差不多達到的巔峰，就已經是一件極度艱難的事情。

這里面要有打熬體魄的功法傳承，還需要有著相對不錯的家境。這些東西對于底層百姓而言，是相當艱難和不容易的。

而達到這樣的級別，沒有突破的話，對于那些高門大戶的權貴，對于官署的那些老爺，僅僅不過是抬轎車夫之流護衛之流，根本不會被看在眼里。

就像楊越現在，他在從申屠一陽這里獲得了不少關于武道的知識，再加上他自身也是打熬了十來年的體魄，是十分希望能夠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的。

但以目前的情況來說，他想要做到這一點是幾乎不可能的。

無權無勢無錢，就算是將來公學畢業，最多也不過是一個偏遠鄉野的吏員之流，若是不濟的話，可能會被某些店鋪招去當個賬房之類。

想要練武，想要突破這一層桎梏，練出先天一氣，那真是天方夜譚。

而若不能練出先天一氣，一個人練武到頂就是一個頂尖運動員的身體素質，哪怕會些打法，也就是前世那些頂尖的格斗家、拳王之類的戰斗力。

可這樣的戰斗力，在一個擁有槍炮炸彈的世界，基本上所能起到的作用也相當有限。血肉之軀，可能面對三五個普通人持刀持械的圍攻，都難以應付。

當然，這樣頂尖的身體素質，放在普通人之中自然也是比較出色的。

混跡黑道，甚至于在一些鄉村里面稱王稱霸，當個地痞頭頭，都是很容易做到的。

但這些終究也只是在普通人的范疇里，得罪了某些權勢者和大人物，基本上也是一句話就能夠解決掉的。

畢竟，在中下層關于打熬體魄的鍛煉方式，不算罕見。只要有人教，吃得不算太差，許多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而有了這樣較為清晰的認識，楊越也就明白他想要走武道這條路是不那么容易的。

雖然他愿意去嘗試，可目前為止，暫時還是沒有任何的頭緒。

“……不過，這次若真是通過了‘術科’的測試，似乎又是一條新的路？！”

楊越到現在其實還不知道所謂的“術科”，到底是學什么教什么。而且從“術科”出現后，好像就與某些可能是宗教之類的人有扯上關系。

這個“術科”恐怕也沒有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