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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學(xué)技

晏青甩下汗巾,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攥緊了柴刀木柄。刀是好刀,沉手,刃口雪亮。

他沒急著掄圓了砍,繞著枯杉轉(zhuǎn)了半圈,仔細瞅那樹根裂開的縫,看樹干上那些細微的擰勁兒。

很快,他相中了一處紋路最直、裂縫最顯眼的地兒。站穩(wěn)腳跟,腰胯發(fā)力,手腕帶著柴刀,斜斜地、順著樹皮裂開的方向劈了下去。不是往常帶著風(fēng)聲的猛砍,更像是在“引”。

嚓~

一聲悶響,刀刃吃進去寸把深,卡住了。晏青眉頭一皺,手腕一擰,刀身順著木頭里那股天生的勁兒輕輕一別。

咔啦!

一大塊帶著弧的木片應(yīng)聲落下,斷口溜光,露出里面齊刷刷、幾乎平行的木頭絲兒。這感覺…有點怪。

力氣是使了,但好像沒用全,是那木頭自己裂了道縫,刀就勢推了一把。

他來了興致,又選了處木紋打結(jié)的疙瘩下面。這次角度更刁鉆,刀尖抵住一點,手腕發(fā)力不是下壓,帶著點撬的意思。

嚓!又是一塊。

連著幾刀下去,晏青額角見了汗,氣兒還算勻。地上堆起的柴塊大小差不多,斷口齊整,不像以前劈得狗啃似的,費勁還費刀。

他掂起一塊柴,實在,棱角分明。

省力?好像真省了點。至少胳膊沒酸那么快。更主要是,心里頭那股子蠻勁泄了,換成了種專心琢磨木頭脾性的勁兒。

他蹲下身,撿起剛劈下的柴塊,手指頭摸著那光滑的斷口,感覺那順溜的木紋走向。殘卷上那行字,不再是墨印子,倒像是這木頭自己在說話。

日頭爬上山梁,林子里亮堂起來。晏青把劈好的柴塊歸攏,用葛藤捆結(jié)實。

兩捆柴,分量不輕,但今天扛上肩,好像比往日輕省點。他扛著柴,深一腳淺一腳往村里走,心里還琢磨著那木紋,腳步都帶著股說不出的順溜。

回到木屋前,他把柴捆靠土墻上晾著。剛直起腰,隔壁陳伯家就傳來一陣壓著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聽著揪心。

陳伯是村里的孤老頭,腿腳不好,就住在晏青隔壁的破土屋里。晏青放下柴刀,走到陳伯家門口,門虛掩著。他敲了敲:“陳伯?”

“咳…咳咳…是青娃子啊?門沒閂,進吧。”

屋里傳來沙啞的回應(yīng)。

晏青推門進去,一股子草藥混著老屋的霉味沖鼻子。陳伯蜷在炕上,蓋著條破被單,臉咳得通紅,胡子拉碴,看著更顯老。

“老毛病又犯了?”晏青走到炕邊,順手抄起炕頭豁了口的粗陶碗,從旁邊瓦罐里倒了半碗涼水遞過去。

陳伯接過碗,咕咚灌了兩口,喘了口氣,擺擺手:“老毛病了,開春就犯,死不了。就是嗓子眼癢得鉆心。”

他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睛看著晏青,“又去砍柴了?你這娃,氣色看著倒比我這老棺材瓤子強。”

晏青沒接話,目光掃過炕角堆著的幾把干草葉,是些常見的枇杷葉和魚腥草,村里人咳嗽了都摘點煮水喝。

他想起殘卷上畫的另一種草,葉子細長,邊上有細密鋸齒,背面有層灰白毛,旁邊寫著“金沸草,清咽利喉,采鮮葉搗汁效佳”。

“陳伯,您躺著吧。我進山瞅瞅,興許能找點別的草藥。”晏青說完,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哎,青娃子!別費那勁,我這……”

陳伯的話被關(guān)在了門里。

晏青沒回屋,直接又奔南山去了。這回他走得慢,眼睛不再光盯著枯樹,更多瞄著林間空地、坡坎石縫里鉆出的野草。殘卷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畫和字,成了他找東西的憑據(jù)。

他蹲下身,小心翻過一片葉子,背面果然蓋著一層灰白的細絨毛,軟乎乎的。

是金沸草。

晏青心里一定,沒多采,只掐了頂梢最嫩的幾把嫩葉,用汗巾包好。想了想,又在附近找了幾片干凈的枇杷葉,一塊包了。

回到陳伯家,陳伯咳得更兇了,蜷在炕上直抽抽。晏青沒吱聲,在陳伯那破灶間翻出個石臼,把采來的金沸草嫩葉丟進去,又加了點鹽粒——殘卷上寫的。

他用石杵仔細搗著,嫩綠的汁水混著碎葉滲出來,散出一股微苦又清涼的怪味。

搗得差不多了,他濾出汁水,倒在碗里,又舀了點涼水兌開,端到陳伯炕邊。

“陳伯,喝點這個試試,清嗓子。”晏青扶起老人。

陳伯咳得迷迷糊糊,就著晏青的手,也沒問啥,把那碗顏色發(fā)綠的汁子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汁水冰涼,帶著股草腥氣和淡淡的咸味,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時,竟帶來一絲奇特的舒服勁兒。

“這…這啥玩意兒?”

陳伯喘勻了氣,咂咂嘴,感覺嗓子里的刺癢好像真輕了點。

“山里隨便掐的草,書上說管用。”晏青含糊應(yīng)了句,把碗放一邊,“您躺著,我給您添點柴,燒點熱水。”

他走到灶膛前,塞進幾根早上新劈的柴。那柴塊木紋順溜,干硬結(jié)實,一點就著,火苗騰起,燒得旺旺的,沒啥煙。鍋里水很快滾開,熱氣冒出來,帶著柴火的暖和氣。

陳伯靠在炕頭,看著晏青悶頭忙活的背影,灶膛里的火光映著年輕人沒啥表情的側(cè)臉。他渾濁的老眼里,慢慢浮起點暖意,喉嚨里那點沒壓住的咳嗽,好像也被這屋里的暖和勁兒給熨帖了些。

夜里,晏青坐在自己屋里的油燈下。桌上攤著那半本殘卷,翻到了講草藥的幾頁,昏黃的燈光照著那畫得歪扭的金沸草。

白天搗草汁時那股清涼微苦的味兒,陳伯喝下去后那會兒的舒坦勁兒,都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晃。

紙上畫的是草,他今天摸著了活草,聞到了它的味,還用它幫人緩了難受。

這感覺,跟劈柴時順著紋理省下力氣一樣,實在。殘卷上的字,不再是墨印子,開始有了顏色,有了氣味,有了熱乎氣兒。

他伸出手指,沒碰那脆生生的紙,只是在燈影里,虛虛地描著那金沸草的邊。窗外的蟲叫一陣緊過一陣,油燈的火苗跳著,在他盯著的眼睛里投下晃動的光。

日子一天天過。晏青還是每天上山砍柴,賣柴換米。只是現(xiàn)在,砍柴時總會多花點工夫,瞅瞅那樹的紋路走向。

有時順著紋一刀下去,柴塊應(yīng)聲而落,手腕輕巧;有時碰上紋路打結(jié)的疙瘩,硬劈費勁,他也會試著換個角度,用刀尖“引”一下。省下的力氣可能不多,但那股子順溜勁兒,讓他覺得踏實。

柴劈得順了,捆得也齊整,送到村里幾戶買柴的人家,主家都夸他這柴好燒,火旺煙少。晏青就笑笑,不多話,收了銅錢或者糙米就走。

這天傍晚,他砍柴回來晚了點。西邊天燒得通紅。剛走到村口老槐樹下,就聽見一陣孩子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幾個半大孩子圍在樹下,慌了手腳。中間一個七八歲的男娃坐在地上,抱著血糊糊的胳膊,哭得小臉煞白,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胳膊肘蹭掉了一大塊皮,血混著泥,看著嚇人。旁邊地上還丟著個歪歪扭扭的竹篾風(fēng)箏,線也斷了。

“二狗子爬樹掏鳥窩,摔下來了!”一個孩子帶著哭腔喊。

晏青眉頭一擰,快步過去,撥開圍著的孩子。他沒說話,蹲下身,看了看二狗子胳膊上的傷。皮肉翻著,沾滿灰土,好在骨頭應(yīng)該沒事。血還在往外冒。

“別嚎了,死不了。”

晏青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讓人安生的穩(wěn)當(dāng)勁兒。他從懷里掏出個小油紙包——自打上次給陳伯用了草藥,他就習(xí)慣隨身帶點搗好的止血草藥粉,用油紙裹著防潮。

他小心地吹掉傷口上沾的浮土,也顧不上干凈埋汰,把油紙包里褐綠色的藥粉子,勻勻?qū)崒嵉貫⒃诙纷友母觳仓馍稀?

藥粉沾上傷口,二狗子疼得猛地一抽,哭嚎聲更尖了。

“忍著!”

晏青按住他亂動的胳膊。說來也怪,那藥粉好像真有點用,火辣辣的疼里,慢慢滲進一絲涼氣,眼見著血冒得慢了。

晏青又扯下自己汗巾還算干凈的一角,給二狗子囫圇包上,打了個死結(jié)。

“滾回家去,讓你娘燒熱水洗干凈,這幾天別沾水!”說著,他拍了二狗子的后腦勺一下,不重。

二狗子抽抽噎噎地站起來,被同伴架著,一步三回頭地往家蹭,還沒忘撿他那破風(fēng)箏。

晏青站起身,拍拍褲腿上的灰土。晚霞的余光照著他,影子拖得老長。他看著那群孩子走遠的背影,又低頭瞅瞅自己沾著血和藥粉的手指頭。指尖上好像還留著草藥的涼氣和血的黏糊勁兒。

殘卷上冷冰冰的“止血”倆字,今天沾了熱乎的血,止住了娃的哭嚎。他搓了搓手指頭,那點涼絲絲的感覺,好像順著指尖,慢慢滲進了心窩里。

夏天的天,娃娃的臉。傍晚還紅霞滿天,入了夜,頭頂?shù)脑凭秃竦孟駶娏四唤z星光都漏不下來。空氣又悶又潮,粘在身上,跟裹了層濕布似的。

晏青躺在硬板床上,褥子底下返上來的潮氣,混著白天留下的汗味、草屑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那是給二狗子包傷沾上的。悶熱裹著他,心里頭也跟著煩起來。

窗外,風(fēng)起了。先是貼著地皮卷起幾片落葉,沙沙輕響。接著,樹梢開始晃蕩,嗚嗚的風(fēng)聲由遠及近,撞在木屋墻上,帶著悶響。

要下大雨了。

晏青干脆坐起身,摸黑走到門邊,拉開一條縫。一股帶著土腥氣的涼風(fēng)猛地灌進來,吹散了些屋里的悶氣。他直接把那唯一的小木凳搬到門口屋檐下坐著。

剛坐下沒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先是稀稀拉拉幾顆,敲在屋頂茅草上,噗噗響。很快,雨點連成了線,線又織成了幕。

嘩啦啦的雨聲瞬間塞滿了天地,蓋過了風(fēng)聲。屋檐掛不住水,雨水匯成一股股水柱子,嘩嘩地往下砸,落在門前泥地上,濺起老高的泥點子。

晏青看著那一道道白亮的水簾子,聽著震耳朵的雨聲。這吵鬧勁兒反倒壓下了他心里那點煩亂。他想起殘卷頁腳那行小字:“檐滴落潭,聲聲入寂。”

他以前也常看雨,只覺得它吵,或者發(fā)愁柴火要濕。這會兒,他試著把心沉下去,沉進那單調(diào)重復(fù)的雨聲里。

聽雨水砸在屋頂茅草上的悶響,聽水流順著草縫子匯聚的潺潺聲,聽屋檐水柱子沖泥地的嘩啦聲……不同的響動,高低錯落,又怪異地攪在一起,成了種又大又單調(diào)的動靜。

慢慢地,耳朵里那些清楚的響聲好像模糊了,退遠了。只剩下一種沒完沒了、帶著涼氣的“嘩——”聲,像潮水一樣沖著他的耳朵,也沖著他心里那點沒來由的煩躁。

他微微閉著眼,身子還能感覺到風(fēng)卷來的水汽,涼絲絲地撲在臉上、胳膊上。那嘩嘩的雨聲,不再是亂敲的鼓點,倒像一把看不見的掃帚,把心頭的灰土和毛躁一點點掃干凈了。

白天劈柴的順溜勁兒,草藥粉的涼氣,娃哭的尖聲……都在這沒完沒了的雨聲里淡了,只剩下一種空落落的靜,像被雨水洗過的石板。

不知坐了多久,雨一點沒見小,風(fēng)卷著雨水,偶爾掃到他褲腳,帶來一片濕涼。晏青卻像沒感覺,就靜靜坐在黑暗里,坐在屋檐下,聽著這場不知疲倦的夏雨。

直到一陣更猛的風(fēng)卷著雨點子劈頭蓋臉打來,他才猛地一激靈,醒過神。

衣衫前襟濕了小半,貼在皮上冰涼。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抬頭瞅了眼黑沉沉的雨夜,起身搬起小凳,退回屋里。

關(guān)上門,屋外的雨聲隔了一層,變成了悶悶的背景音。

晏青站在門后,聽著那嘩嘩的響聲,心里頭那片被雨水沖過的地方,干干凈凈,透著一股子涼浸浸的痛快。

他吹熄了桌上那盞油燈,摸黑躺回床上。雨還在下,敲打著屋頂,也敲打著他沉靜下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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