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門口，喧鬧的放學人潮中，那輛锃亮的巴非特S像塊格格不入的黑曜石，穩穩停在路邊。

懂行或不懂行的學生，目光都黏在了這輛低調奢華的商務車上。

而車旁那個身影——一身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正低頭反復確認腕表時間的男人——更是將“成功人士”四個字刻在了腦門上。

余光掃到蘇君牧出現，男人立刻抬起頭，臉上堆起熟稔的笑容，快步迎了上來。

“小牧，好久不見啊！”聲音帶著點煙熏過的沙啞。

“陳叔？”蘇君牧有些意外地挑眉，“您怎么親自跑來了？南密市總部那邊不都指著您撐著？他不在，您應該忙得腳不沾地才對。”他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疏離和調侃。

陳叔嘿嘿一笑，習慣性地瞇起眼，那股熟悉的煙草味也飄了過來：“嗨，瞎忙！就是給那混蛋掛個名，跑跑腿辦點小事兒。”

他邊說邊利落地拉開了后座車門。

周圍投來的探究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蘇君牧背上，讓他渾身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沒再說什么，矮身鉆進了車里。

柔軟的真皮座椅包裹著他，卻絲毫沒能緩解那份被強行拖拽的煩躁。

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車子啟動，平穩得幾乎感覺不到震動。

蘇君牧陷在后座，單手支著下巴，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開車的陳叔，是父親穿開襠褲長大的鐵哥們兒。

老爹發達后，自然沒忘了這個兄弟，把他拉進公司，名義上是高管，實際上更像是個高級陪客——專門負責“吃吃喝喝”那種。

陳叔算是看著蘇君牧長大的，四十好幾，有家有室，女兒也在上大學。在陳叔眼里，蘇君牧跟他半個兒子差不多。

“柜子里有喝的，冰的。”陳叔的聲音從前座傳來。

蘇君牧確實口干舌燥，但他不用看也知道，那車載小冰箱里塞滿了老爹鐘愛的冰啤酒，說不定還藏著瓶高度白酒。

他習慣性地拉開柜門——果然，一片綠色的啤酒罐海洋中，孤零零躺著一瓶冒著寒氣的罐裝可樂，瓶身上凝結的水珠還很新鮮，顯然是剛放進去不久。

“……謝了。”

蘇君牧摳開拉環，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點，但他沒急著喝，“陳叔，我們這是去哪？”

這條路他完全不熟，陌生的街景讓他心里更沒底。

“那家伙電話里沒跟你交代清楚？”陳叔哈哈一笑，語氣帶著點對老友的熟稔抱怨，“嘖，自己拍拍屁股跑去國外逍遙，把兒女一丟，事兒也不說利索……這混蛋，幾十年了，一點沒變！”

前面路口亮起長長的紅燈。

陳叔穩穩停下車，動作極其自然地摸出煙盒，抽出兩根，一根習慣性地就要往后遞。

“呃，我不抽。”蘇君牧擺擺手。

陳叔愣了一下，倒也沒堅持，默默把一根夾在耳后，另一根叼在嘴上。

但也許是顧及后座的蘇君牧，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把煙收了回去，沒點。

“你爸的意思呢，”陳叔轉回正題，“是讓我把你帶到公司去。他說分公司這邊有點狀況，人手緊，想讓你過來搭把手。反正嘛，”

他透過后視鏡瞥了蘇君牧一眼，笑得像只老狐貍，“你小子在大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逃課打游戲，不如早點出來接觸接觸實務，也算提前實習了。”

知子莫若父。

蘇君牧撇撇嘴，無力反駁。但偌大一個公司，能缺他一個混日子的大學生？他能幫什么忙？端茶倒水？

“所以，是要回南密市？”蘇君牧問。

“不用。”陳叔搖頭，“你爸在芬緣市這里的中心開了家分公司，有幾年了，最近才算真正起步。

百廢待興，人手奇缺，總公司那邊又剛派了一批新人過來，急需能用的人頂上。”

“那……我去公司具體干什么？”蘇君牧心里涌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聽說，”陳叔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好像是讓你當音樂總監。”

“噗——咳咳咳！”蘇君牧剛灌進嘴里的一口可樂差點全噴出來，嗆得他連連咳嗽。

“什……什么玩意兒？”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聲音都變了調，

“音樂總監？我？陳叔，您沒聽錯吧？我爸——那個老東西——他讓我干這個？”

巨大的荒謬感夾雜著尖銳的諷刺瞬間攫住了他。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露出一抹近乎猙獰的嗤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當年是誰指著鼻子罵我，說蘇家繼承人不需要當歌手？是誰把我辛辛苦苦寫的歌、攢的人氣，一夜之間全抹得干干凈凈，查無此人？！”

記憶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涌而至。

高中時攢下的那點音樂夢想，那些熬夜寫的歌，上傳后收獲的驚喜反響……就在他以為能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時，父親那只無形的大手，輕易地碾碎了一切。

平臺下架，賬號封禁，一句冰冷的“給我去學管理，接手公司”，就把他所有的熱情和努力判了死刑。

那時的他，渺小得如同螻蟻，毫無反抗之力。

高中拼死拼活考了個重點大學，選了個看似“正經”的理工科專業，然后呢？一頭扎進游戲世界，用虛擬的勝負麻痹自己。

因為他知道，再努力也徒勞，終點早已被設定——回去繼承那個他厭惡透頂的家業。

聽起來是別人夢寐以求的終點，對他而言，卻是深不見底的泥潭，每一步都踩在既定的軌道上，窒息而無望。

可現在，那個親手埋葬了他音樂夢想的父親，居然要把他推上“音樂總監”的位置？

蘇君牧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荒謬得他想放聲大笑。

“分公司這邊確實缺這么個角色，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熟手頂上。”

陳叔試圖解釋，語氣帶著點哄勸，“你爸想著，你懂音樂，又正好在這邊上大學，方便，就讓你過來歷練歷練，試試水嘛。”

他透過后視鏡觀察著蘇君牧鐵青的臉色，又補充道，“我看吶，那家伙八成是打著讓你接手公司的算盤，想先給你安排個位子，讓你熟悉熟悉環境，也收收心。”

陳叔這么一說，邏輯倒是通了。可蘇君牧心里只剩下冰冷的嘲諷。

至于他自己？要不是為了銀行卡里那五千塊，他連車門都不想碰一下。

車子無聲地滑停。

“到了。”陳叔的聲音響起。

蘇君牧推開車門，拎著挎包下車。眼前聳入云霄的玻璃幕墻巨獸，是芬緣市的地標——百層高的“寰宇中心”。

不用猜，老爹肯定大手筆買下了其中幾層，作為他進軍本地市場的橋頭堡，順便，也是折騰蘇君牧的新舞臺。

“你爸交代了，讓我帶你熟悉下公司環境，順便把你介紹給新招的那批練習生，以后要共事的，先認識認識。”陳叔鎖好車，走過來。

“呵，隨便吧。”蘇君牧興趣缺缺，語氣敷衍。

“別這么冷淡，”陳叔拍拍他肩膀，“搞好關系沒壞處，以后工作也順暢點。”

兩人步入氣派的大堂，乘高速電梯直達十七層。

電梯門開，“相信至上娛樂公司”的巨大水晶LOGO赫然映入眼簾。

“基本框架都有了，”陳叔邊走邊簡單介紹，“各部門都在招兵買馬，星探們也撒出去了，主要在步行街、大學城這些地方物色好苗子。”

這些公司運作的常識，蘇君牧雖然不關心，但從小耳濡目染，也算門兒清。

“不過今天周四，公司公休日。除了幾個值班的，就剩幾個用功的練習生在練舞室泡著了。”

陳叔指了指走廊盡頭一扇緊閉的門，里面隱約傳來動感的音樂節拍。

那地方……蘇君牧本能地抗拒。

想象一下，里面都是些活力四射、外形亮眼的未來偶像，自己這副熬夜打游戲熬出來的頹廢樣走進去，簡直是公開處刑。

他磨磨蹭蹭地跟在陳叔身后，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開始排練：待會兒進去該說什么？手插口袋還是放兩邊？握手要握多大力？臉上的表情該是僵硬的笑還是故作深沉？

終于，里面的音樂停了。

咚咚——

陳叔敲了敲門，等了約莫十秒，才推門而入。

“二位，打擾一下？方便說幾句話嗎？介紹個新同事給你們認識。”陳叔側身，示意蘇君牧進來。

蘇君牧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邁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下午好，我叫蘇君牧，是……”

“哇！是新來的練習生嗎？！”

一個清脆活潑、帶著驚喜的女聲驟然響起，幾乎同時，一張清秀靈動、汗津津的臉毫無預兆地湊到了蘇君牧眼前，距離近得能看清她淡藍色美瞳下閃爍的好奇光芒。

蘇君牧被這突如其來的“貼面禮”嚇得猛一縮頭，踉蹌著后退了兩步，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

“哎呀！抱歉抱歉！嚇到你啦？”女孩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冒失，趕緊后退一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她看起來年紀不大，一頭利落的短發，臉蛋圓潤飽滿，皮膚細膩得仿佛能掐出水。

她毫不在意蘇君牧的窘迫，興奮地扭頭朝練舞室另一邊喊：“清月！快看！我有后輩啦！”

“……哦。”回應她的是一聲極其平淡，甚至帶著點慵懶的鼻音。

蘇君牧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高挑修長的女孩正背對著他們，慢條斯理地用毛巾擦拭著頸間的汗水。

她利落地將一頭如瀑的黑發攏起，扎成一個清爽的高馬尾，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

轉過身來時，一張清冷精致的臉展現在眼前，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沾濕，貼在光潔的皮膚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嘴角那顆小小的、恰到好處的美人痣，平添了幾分冷艷和疏離感。

她的身材更是無可挑剔，緊身的運動背心勾勒出清晰流暢的馬甲線，無聲訴說著長期嚴格自律的成果。與活潑的李曉萱相比，她像一塊沉靜的冰。

她的目光淡淡掃過蘇君牧，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很快又移開，仿佛他只是空氣。

那眼神沒什么惡意，卻讓蘇君牧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他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有些局促地看向陳叔。

“啊，我還沒自我介紹呢！”

活潑的女孩完全沒在意這微妙的氛圍，元氣滿滿地對著蘇君牧說，“我叫李曉萱，來了兩個多月啦！喜歡跳舞逛街，超級愛吃甜食！”

她說完，又熱情地指了指旁邊的冷美人，“這位是白清月，我的前輩！她嘛……嗯……”

李曉萱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沒什么特別的愛好？也沒什么特別愛吃的東西？雖然看起來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但她人真的超好的！”

聽著李曉萱的介紹，蘇君牧的目光再次飄向白清月。

后者正拿起水瓶喝水，感受到他的視線，那雙清冷的眸子又瞥了過來，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

蘇君牧趕緊收回目光，心里嘀咕：這兩位，就是公司目前的練習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