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在阿爾卑斯山余脈的隘口發出凄厲的哀嚎,卷起雪沫抽打在陡峭嶙峋的巖壁上。杰克拖著依舊隱隱作痛的左腿,每一步都踩在深及腳踝的積雪中,留下沉重的印記。前方,艾莉森的身影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她那件染血的士兵外套在狂風中鼓蕩,如同指引方向的破敗旗幟。連續數日在險峻山地和密林中穿行,躲避著可能的空中偵察和地面巡邏隊,還要提防森林深處未知的危險(比如那令人心悸的“舊日幽靈”留下的陰影),兩人都已疲憊不堪。
“翻過前面那道山脊,就是‘石語哨站’。”艾莉森的聲音穿透風雪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哨站指揮官名叫托倫,是我父親…元首時代的老部下,忠誠可靠。但哨站里其他人…”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白:那里是新人類的據點,對于杰克這個“陌生人”,天然的警惕和敵意是不可避免的。
杰克的心沉了沉。偽裝能騙過普通的感知,但在一個封閉的新人類據點里,任何細微的破綻都可能致命。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肋下冰冷的手槍輪廓,又想起艾莉森之前展現的恐怖精神力量。他現在的處境,無異于行走在刀鋒之上。
終于,在黃昏的暮色即將被風雪徹底吞噬時,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哨站依托著一處天然的巨大巖洞和山體裂隙修建而成,入口極其隱蔽,被人工堆砌的巨大石塊和厚厚的積雪偽裝得幾乎與山體融為一體。只有一條狹窄的、被踩踏出來的小徑通往洞口。洞口上方,一塊飽經風霜的巨石上,刻著一個抽象的、由三個同心圓和一道貫穿的裂痕組成的符號——石語哨站的標記。
兩人剛靠近洞口,陰影中瞬間閃出兩個身影!他們穿著深灰色、鑲有暗紅滾邊的帝國制式山地作戰服,皮膚呈現出明顯的青灰色,眼神銳利,帶著新人類特有的冰冷警覺。手中的武器并非傳統槍械,而是一種造型奇特的、帶有生物質感的發射器,槍口隱隱有能量波動。
“站住!口令!”左側的新人類士兵厲聲喝道,手中的發射器微微抬起,對準了杰克和艾莉森。
艾莉森上前一步,掀開了兜帽,露出了她蒼白而美麗的臉龐,以及那雙即使在昏暗光線下也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睛。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向兩名哨兵。
右邊的士兵看清她的面容,渾濁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是狂熱的激動!他猛地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公…公主殿下!是您!風暴在上!托倫隊長說您可能…我們還以為…”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左邊的士兵也認出了艾莉森,眼中同樣充滿震驚和敬畏,但他并未立刻行禮,警惕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向杰克,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審視。“殿下!風暴庇護您!但這個人…”他的發射器依舊若有若無地指向杰克,“他是誰?氣息…很陌生。”他仔細嗅了嗅空氣,眉頭緊鎖。他能聞到杰克身上疫苗模擬出的、屬于新人類的微弱甜腥信息素,但同時又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稀薄”和“異樣”,無法精準歸類,這讓他極度不安。
“他是我的護衛,杰克。”艾莉森的聲音平靜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甚至沒有看杰克一眼,目光直視著那名充滿戒備的士兵,“他身上的‘毒株’…比較特殊,是早期未公開的變種之一。收起你的武器,士兵。帶我們去見托倫隊長。”
“特殊毒株?”士兵眼中的疑慮并未完全消散,但他不敢違抗公主的命令,尤其是在艾莉森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眼眸注視下。他緩緩放下了武器,但眼神依舊像刀子一樣刮著杰克。“是,殿下!請跟我來。”他側身讓開通道,但身體依舊緊繃,如同隨時準備撲擊的獵豹。
哨站內部比外面看起來要寬敞許多。巖洞被開鑿成數層,用粗糙的原木和金屬板加固分隔。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合了硝煙、汗味、劣質生物燃料以及…淡淡的血腥氣的味道。通道兩側的壁龕里燃燒著幽綠色的生物冷光苔蘚,提供著微弱而詭異的光源。
一路行來,遇到的每一個新人類士兵在看到艾莉森時,都露出了和洞口哨兵相似的激動與敬畏,紛紛躬身行禮,低呼著“公主殿下”。但當他們的目光落在杰克身上時,無一例外地充滿了警惕、疑惑,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杰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如同冰冷的針,刺在他的皮膚上。他強迫自己挺直腰背,面無表情,努力模仿著新人類那種特有的、缺乏細微表情的冰冷姿態,但內心深處繃緊的弦幾乎要斷裂。在這里,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異類。
在一個相對寬敞、布置著簡陋沙盤和通訊臺(由粗大的生物纖維導管和發光的晶體核心構成)的洞室里,他們見到了托倫隊長。
托倫是個身材高大壯實的中年新人類,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劃過左眼,那只眼睛渾濁無光,但右眼卻銳利如鷹。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式帝國軍官制服,肩章磨損嚴重,但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歷經沙場的沉穩和鐵血氣息。當看到艾莉森走進來時,他那張如同花崗巖雕刻般的臉上瞬間迸發出巨大的驚喜和如釋重負,隨即是深深的擔憂和敬意。他猛地站直,右手握拳重重捶在左胸心臟位置,行了一個標準而有力的舊帝國軍禮。
“公主殿下!風暴庇佑!看到您安然無恙,屬下…”他的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哽咽,那只獨眼掃過艾莉森破損的衣衫和臉上的疲憊,心疼之色一閃而過。
“托倫叔叔,”艾莉森的聲音柔和了一些,帶著一絲晚輩的親近,她快步上前扶住了托倫的手臂,“我沒事。沃麥克的叛軍沒能得逞。”
托倫的目光隨即落在杰克身上,那只獨眼中的審視比任何士兵都要銳利和深刻。他上下打量著杰克,鼻翼微微翕動,似乎在捕捉空氣中每一絲氣息。杰克感覺自己像是被放在顯微鏡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他能感覺到托倫的疑惑——眼前這個“護衛”的氣息確實屬于新人類范疇,但那感覺太“新”了,太“干凈”了,缺乏長期感染帶來的那種沉淀感和…力量感?更像是…一個剛剛轉化的雛鳥?而且,他身上有舊式火藥武器的硝煙味。這非常可疑。
“殿下,這位護衛…很面生。”托倫的聲音低沉,帶著探究。
“杰克,我的…特殊護衛。他的情況比較特殊,托倫叔叔,請相信我。”艾莉森的語氣帶著一絲請求,但眼神堅定。
托倫沉默地盯著杰克看了幾秒鐘,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偽裝。最終,他緩緩點了點頭,那是一種基于對艾莉森絕對信任的妥協。“既然是殿下信任的人…杰克,歡迎來到石語哨站。我是托倫,哨站指揮官。”他伸出了布滿老繭的大手。
杰克猶豫了一瞬,伸出自己的手與之相握。托倫的手掌堅硬冰冷,力量極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頭,帶著一種無聲的警告。杰克強忍著疼痛,臉上竭力維持著平靜。“托倫隊長。”他簡單地回應。
簡單的寒暄過后,托倫立刻屏退了左右。洞室內只剩下三人,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殿下,首都的情況…非常糟糕。”托倫的臉色陰沉下來,指著沙盤上代表新黎明之都(華盛頓)的位置,“沃麥克元帥已經完全控制了晨曦宮和中央軍部。他宣布您和元首為‘叛國者’,發布了最高級別的通緝令。效忠元首和您的力量…遭到了殘酷清洗。格林威爾家族、桑切斯議員…很多人都…”他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那只獨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艾莉森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臉色更加蒼白,眼中藍光劇烈地閃爍了一下,那是巨大的痛苦。“我父親…他怎么樣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元首陛下…”托倫的聲音低沉而悲痛,“根據我們最后收到的、極其冒險傳遞出來的加密信息片段…元帥可能并未當場殺害元首!他似乎…將元首秘密囚禁起來了!地點未知,目的…很可能就是為了逼迫您現身,或者…榨取元首陛下腦中關于‘起源之泉’的核心信息!”
一絲微弱的希望光芒在艾莉森眼中亮起。“他還活著…”她喃喃道,隨即眼神變得無比銳利,“沃麥克!他休想得逞!”
“殿下,哨站的位置可能已經暴露了。”托倫繼續沉重地說道,“昨天傍晚,我們的一支外圍巡邏小隊遭遇了伏擊。對方裝備精良,戰術狠辣,使用能量武器…是元帥直屬的‘清道夫’!我們損失了三個人才勉強撤回來。他們正在收緊包圍圈。這里…撐不了多久了。”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追兵已至,哨站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洞室內一個由發光苔蘚和生物水晶簇構成的通訊臺突然發出急促而低沉的嗡鳴聲,一道幽綠色的光線投射在粗糙的巖壁上,形成不甚清晰但能辨認的畫面和文字——是前線加密戰報。
托倫立刻走到臺前,手指在幾個發光的生物節點上快速操作。片刻后,他抬起頭,獨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
“是歐洲和南美的戰況簡報。”托倫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歐洲方面:人類抵抗軍和他們的‘鋼鐵盟友’——智械軍團,在阿爾卑斯山口發動了一次大規模聯合反擊。帝國第七、第九軍團損失慘重,被迫放棄‘鐵砧’要塞,戰線后撤了至少一百公里。”他指著沙盤上代表歐洲的區域,幾個代表帝國軍團的紅色標記正在后移。
“鋼鐵盟友?智械軍團?”杰克忍不住出聲問道。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新人類據點里聽到關于人類盟友的消息。
托倫瞥了杰克一眼,似乎對他這個“特殊護衛”竟然不知道人類盟友感到一絲詫異,但還是解釋道:“舊人類在病毒席卷全球、節節敗退時,傾盡全力打造出來的戰爭機器。由冰冷的邏輯和合金驅動,效率極高。它們在北美陷落后,成了舊人類在歐亞堡壘之外最重要的反攻力量。”他的語氣帶著對新人類力量的自信,但也有一絲對智械效率的忌憚。“元帥一直試圖離間它們和舊人類的關系,但收效甚微。目前,它們和舊人類的聯盟看起來還很牢固。”
托倫繼續解讀戰報:“南美方面:智械軍團攻勢更加凌厲。它們的主力已經完全控制了亞馬遜雨林以南的廣大區域,正在向帝國最后的南美堡壘——‘赤道之門’(巴拿馬)方向高速推進。戰報評估…如果沒有強力增援,‘赤道之門’陷落只是時間問題。舊人類似乎對它們的盟友在南美的進展非常滿意,正源源不斷地提供著后勤支持。”他的手指劃過沙盤上代表南美智械軍團的冰冷藍色箭頭,那箭頭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深深地刺入帝國柔軟的腹部。
杰克心中五味雜陳。聽到人類和機器人(智械)還在并肩作戰,甚至取得勝利,這讓他感到一絲慰藉和希望。但身處新人類的據點,聽著他們討論如何應對人類盟友的進攻,這種身份的撕裂感又讓他無比煎熬。他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他現在是“杰克”,一個“特殊毒株”的新人類護衛。
“沃麥克現在焦頭爛額。”艾莉森冷靜地分析道,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歐洲受挫,南美告急,內部還有我們的抵抗力量。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也是我們的機會!”
“殿下,您的意思是?”托倫問道。
“我們必須離開這里,前往零號小鎮!”艾莉森斬釘截鐵地說,“找到‘起源之泉’,掌握主動!托倫叔叔,你知道通往小鎮的安全路徑嗎?特別是現在帝國封鎖嚴密的情況下。”
托倫走到沙盤前,指著一條蜿蜒穿過崇山峻嶺、人跡罕至的路線。“有一條古老的礦道,代號‘鼴鼠之路’。入口就在哨站后方峽谷的廢棄礦坑深處。它幾乎廢棄了一個世紀,大部分路段被坍塌和地下水淹沒,極其危險難行,但正因為如此,帝國幾乎忽略了它的存在。它最終能通到距離零號小鎮禁區外圍不到三十公里的‘嘆息沼澤’。從那里,就有機會滲透進去。”他的手指在代表廢棄礦道的虛線上劃過。
“嘆息沼澤…”艾莉森若有所思,“那里據說充滿了早期病毒泄露造成的…不穩定畸變體。但也只有這條路了。”
“殿下,請讓屬下護送您前往!”托倫立刻請命,獨眼中充滿堅定,“哨站已經暴露,守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屬下和愿意追隨您的戰士們,將誓死護送您抵達‘鼴鼠之路’的入口!”
艾莉森看著托倫,眼中流露出感激和決然:“謝謝你,托倫叔叔。但你們…”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猛地從哨站入口方向傳來!整個洞室劇烈搖晃,碎石簌簌落下!刺耳的警報聲(由某種高頻生物音波發出)瞬間響徹整個哨站!
“敵襲!是清道夫!他們找到入口了!”外面傳來士兵凄厲的呼喊和激烈的交火聲!震蕩波武器的沉悶轟鳴、能量束撕裂空氣的尖嘯、以及新人類士兵的怒吼和慘叫混雜在一起!
托倫臉色劇變,猛地抄起靠在墻邊的一把造型猙獰、帶有鋸齒骨刃的生物震蕩步槍!“殿下!快!從后洞走!去礦坑!我來斷后!”他對著艾莉森和杰克吼道,同時對著通訊節點咆哮:“所有單位!堅守陣地!為公主殿下爭取時間!風暴與我們同在!”
艾莉森眼中藍光一閃,沒有任何猶豫,一把抓住杰克的手腕:“走!”她的力量極大,拖著還有些發愣的杰克就沖向洞室后方一條黑暗的岔道。
就在他們即將沖入岔道的瞬間,洞室入口處堅固的石門在一陣劇烈的爆炸中轟然碎裂!煙塵彌漫中,幾個全身包裹在啞光黑色作戰服、戴著冰冷電子眼面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入!正是元帥麾下最精銳的獵殺部隊——“清道夫”!
他們手中的高能粒子步槍瞬間鎖定了艾莉森和杰克的背影!
“目標確認!優先捕獲公主!清除障礙!”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響起。
熾白的光束撕裂空氣,直射而來!
“殿下小心!”托倫怒吼一聲,魁梧的身軀如同山岳般猛地橫移,擋在了光束的路徑上!同時,他手中的生物震蕩步槍爆發出刺目的能量波動,一道肉眼可見的震蕩波紋狠狠轟向沖進來的清道夫!
噗嗤!轟!
粒子光束瞬間洞穿了托倫的右肩,帶起一蓬暗紅色的血霧!而他發出的震蕩波紋也將沖在最前面的兩名清道夫狠狠撞飛出去,砸在巖壁上,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
“走啊!!!”托倫不顧肩頭恐怖的傷口,獨眼血紅,如同受傷的猛獸般再次扣動扳機,用密集的震蕩波封鎖入口,為艾莉森和杰克爭取最后的時間!
艾莉森眼中閃過一絲巨大的痛楚,但她沒有回頭,拉著杰克頭也不回地沖入了黑暗的岔道。身后,是托倫隊長決絕的怒吼、激烈的交火聲、以及不斷傳來的新人類士兵倒下的慘叫。石語哨站,這個最后的庇護所,瞬間化作了血腥的修羅場。
冰冷的黑暗吞噬了他們。艾莉森的手冰涼而微微顫抖,但她拉著杰克奔跑的步伐卻異常堅定。通往零號小鎮的“鼴鼠之路”,其入口,就在前方彌漫著死亡與血腥氣息的礦坑深處。而忠誠的托倫隊長和他的戰士們,正用生命為他們撕開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