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美濃和紙與一坡的花樹
2017年，我和同行人的北陸之旅，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綿綿春雨中。進入信濃之前，我們先到了美濃。美濃紙傘是名品，我很想買一把，一路可以用，帶回家去也是難得的紀念品，但仔細想想后面的迢迢旅程，這種又占地方又有分量的美物實在是累贅啊，于是還是默默用了輕巧的折疊雨傘。
美濃，古代屬于東山道，現位于岐阜縣。在古代，此地東邊以木曾山脈與信濃國交界，西邊的伊吹山地是與近江國的分界，北部與越前國、飛驒國交界，南部與尾張國共享濃尾平原。在信濃地區，美濃因為有著大片的平原而富裕優越。名產為美濃和紙。
“紙”的日文發音與“神”相同，這和中國敬惜字紙的傳統是一樣的。2014年，“和紙·日本手漉和紙技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無形文化遺產。手漉就是手抄。
日本民藝之父柳宗悅著有《和紙之美》一書，包括《和紙之美》《和紙之訓》《和紙十年》三篇長文，表達了對和紙傳統的精湛工藝以及體現出的高超美學價值的驚嘆和贊美。
在《和紙之美》中，柳宗悅說：
中國發明的紙經朝鮮半島進入日本，經過精細的工藝之后，發展為和紙。除了書畫所用的和紙和障子紙（用于拉門和窗戶），和紙衍生的內容相當豐富，上了漆可成器皿，涂上油可以做成雨傘和雨披，還可以制成燈籠、燈罩、扇子等等。和紙直到現在也在日常生活中占到重要的位置。有一個說法是，過去經常會遇火災，店家遇火就把賬本投到井里去免遭燒毀，等火災過了，撈出來曬干，紙不會壞，墨跡也不會消失。有名的和紙產地有美濃、伊勢、三河等。美濃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奈良時代就成了和紙的生產地，一直以來這里的和紙全部由手工制作，除了原料加工用了一些機械之外，基本上還是遵循傳統的制作工藝流程。
美濃是個小城，名勝地首先是兩邊排滿了各種和紙商店以及小食鋪、咖啡館的卯建房屋街道，這里還有美濃和紙之鄉會館和美濃和紙燈具藝術館。綿綿細雨中，穿過街道，來到小倉公園，見花樹們順坡而下，山道橫切而過，道路右邊是往下呈俯沖姿態的花樹，杜鵑、李花、桃花，更多的是櫻花，左邊是陡坎邊緣的木頭柵欄，仿佛勉力阻擋沉甸甸的花樹們沖下山坡。杜鵑巨大，枝子愣愣地朝天伸直，盛開著的粉紅色的花朵緊隨而上。我一直覺得杜鵑是很有野氣的花樹，在亂蓬蓬的野山上開放最有效果，它在我們中國的另一個別稱“映山紅”，不是沒有道理的。這里的櫻花樹也相當巨大，得仰頭觀望，在青灰色的雨天中，粉紅的花瓣近乎于玉色，玲瓏又清寒。透過櫻花和櫻枝，山坡的下面是美濃市那些青色或灰色的屋頂。
在這片坡地的各處，都有著肥美的蕨類，被雨水浸染得特別鮮艷，而在這片又厚又沉的鮮綠之上，是散落的山茶花。
以山茶花為題的著名俳句有好些，比如種田山頭火的“山茶花，撲哧掉落斗笠上”。
松尾芭蕉的“山茶花啊，落了一朵，落了兩朵”。
近代俳人河東碧梧桐有俳句曰：“紅茶花，白茶花，遍地落花。”正岡子規評價其弟子碧梧桐的俳句曰：“印象極其鮮明……乃使詠其句者如感睹眼前實物實景之謂也。……如山茶花之舉，若以小幅油畫寫之，只需畫并排落于地上的一團白花和一團紅花則足矣。”
18世紀的金澤俳人堀麥水有一句頗具禪味：“山茶落，一僧經過，淺笑之。”
竹久夢二有著名的山茶花圖案，底色和花色各種變化搭配，似乎就是把碧梧桐的俳句及子規的解讀做了視覺呈現。現在在日本，到處都可以買到有夢二山茶花圖樣的風呂敷（包袱皮）、手絹、茶席什么的，我就買了好幾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