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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屠夫大舅哥

籬笆墻的縫隙里,周蘭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死死盯著鄰家那個玩泥巴的皮猴子,狗蛋。

她整個人恨不得嵌進(jìn)地里,嗓子眼兒里火燒火燎的,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生生迸出來的。

“狗蛋……過來……”

正和泥和得帶勁的狗蛋一抬頭,滿臉的警惕。

周蘭拼盡最后一口氣,丟出了個這年頭的小孩兒誰也擋不住的價碼。

“去鎮(zhèn)上……肉鋪……找我哥周奎……就說我……快讓人打死了……”

她大口地喘,每一個字都像在剮她的肺。

“事兒辦成了……一整包大白兔……都?xì)w你!”

狗蛋的眼睛“噌”地就亮了。

他“蹭”一下就從泥地里彈了起來,屁都沒多放一個,扭頭就往村口撒丫子狂奔。

看著狗蛋跑得沒了影,周蘭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這才算摔回了肚子里。

她身子一軟,徹底癱在地上,只剩下了張嘴喘氣的力氣。

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

……

一個鐘頭后。

陳家那扇搖搖欲墜的院門外,戳著三個壯漢。

領(lǐng)頭的,正是周蘭她哥,周奎。

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褂子,緊繃繃地勒著一身橫肉。人還沒走攏,一股豬油混著血的臊腥氣就先沖了過來。

周奎沒著急踹門,反倒在門口站住了,耳朵尖動了動,細(xì)聽院里的動靜。

只有憋著的哭聲和幾道粗重的喘息,沒外人。

他又斜了眼門閂,銹得跟快斷了似的,一股子窮酸味。

他嘴角撇了撇,一雙眼在院門上打了個轉(zhuǎn)。

就在這時,一股子濃得嗆人的雞湯香,硬生生鉆進(jìn)了他鼻子里。

周奎的眼皮子猛地一抽。

好你個死老太婆!

曉得老子要來,還敢在家燉雞?

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都快摳進(jìn)肉里。

周奎胸口的氣憋得鼓鼓的,猛地一抬腳,可就在踹出去那一下,褲腿卻不受控制地往后縮了縮。

“哐——!”

這一腳,憋足了勁,死死夯在了院門上。

門軸發(fā)出刺耳的慘叫,晃蕩了好幾下,硬是撐著沒倒。

“陳秀英!你個老不死的!給老子滾出來!”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嗓門能把人耳朵震麻。

可他的眼珠子卻忍不住往院子外頭瞟,生怕動靜鬧大了,把村干部給引來。

屋門“吱呀”一聲,開了。

陳秀英端著一只缺了大口的粗瓷碗,一步,一步,走得死慢。

碗里,是半碗喝剩下的雞湯。

周奎的吼聲,一下就卡在了喉嚨里。

他直勾勾地盯著陳秀英,那眼神,跟看一個從墳里爬出來的瘋子沒兩樣。

可那老太婆壓根就沒瞅他,端著碗,徑直走向了院子角落的菜地。

周奎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只見陳秀英沒把剩湯隨手潑了,反而小心地繞開了那片長勢正旺的韭菜。

金黃的湯水,一滴也沒濺上去。

那架勢,明擺著:這韭菜還得留著,割了一茬又一茬。

接著,她走到幾棵蔫了吧唧的白菜旁,手腕子一斜。

一整碗油汪汪的雞湯,全澆在了白菜根上。

油湯“滋啦”一下就滲進(jìn)了干裂的土里,那幾顆快死的白菜根,瞬間就泛起了油光。

這油水,本該是他的。

現(xiàn)在,全喂了陳家的菜。

豬圈的墻縫里,一道光從竹篾的豁口里鉆了進(jìn)來。

光束不偏不倚,正打在另一張偷窺的臉上。

是二兒子陳建軍那張嚇到扭曲的臉。

陳秀英澆完了湯,不緊不慢地直起腰。

她的余光掃過豬圈的豁口,臉皮抽了抽,扯出一個幾乎看不出的冷笑。

她不光是在審周奎。

也是在審那個躲在暗處,沒卵用的兒子。

“死老太婆!你他娘的到底在耍什么花樣!”

周奎腦子里那點算計,全被這老婆子神神叨叨的舉動給攪和了,只能扯著嗓子干嚎,給自己壯膽。

陳秀英轉(zhuǎn)過身,就那么瞅著他,一個字也不說。

就這么瞅著。

瞅得周奎渾身的汗毛一根根全炸了起來。

“我……”

陳秀英終于開了腔,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又沉又慢。

“在教……偷東西的……兒媳婦……”

她頓了頓,每個字都像用生銹的鐵釘釘出來的。

“學(xué)規(guī)矩!”

那個“偷”字,她咬得死重,準(zhǔn)準(zhǔn)地扎進(jìn)了周奎的耳朵里。

周奎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

陳秀英把調(diào)子拖得老長,突然就揚(yáng)起嗓子,沖著豬圈那頭喊。

“建軍!”

豬圈里,陳建軍的身子狠狠一哆嗦。

就在這一聲喊落下的同時,陳秀英從寬大的袖管里,摸出了一個油布包。

她把布包一層一層地揭開。

一股油腥和霉味混在一起的餿臭,撲面而來。

這股子味兒,和他周奎肉鋪的案板,和他自己那條萬年不洗的圍裙,一模一樣!

周奎的呼吸猛地一停。

油布包里,是個巴掌大的小本子,封皮都快磨爛了。

還有一支短得只剩個筆頭兒的鉛筆。

陳秀英捏起那鉛筆頭的時候,午后的日頭正好從她寬大的袖口漏進(jìn)來一縷。

光剛好打在那破筆桿上,照出了四個掉了漆的刻字。

公私分明。

周奎的腦子“轟”的一聲,炸成了一片空白。

這支筆,是當(dāng)年他出師的時候,肉鋪老板送他的!

怎么會在這老虔婆手里!

豬圈里,陳建軍也看見了那支筆,看見了那道光,他腦袋“嗡”地一響,渾身的骨頭都軟了。

“噗通”一聲。

陳建軍在豬圈里,腿一軟,癱在了地上。

他褲管下的腳脖子上,青筋一根根地暴起,扭曲地纏著。

一滴冷汗順著額角滑下來,洇濕了褲腳。

院子里。

陳秀英開始翻那個小小的賬本。

紙頁摩擦的“沙沙”聲,蓋過了院外所有的蟬叫。

這聲音,一下,一下,都重重地踩在周奎的心尖上。

鄰居家那個叫狗蛋的皮猴子,不知什么時候又溜了回來,正扒著籬笆墻縫往里看。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咕咚?!?

在這死寂的院子里,響得嚇人。

每翻一頁,周奎的臉色就慘白一分。

當(dāng)陳秀英的手指,終于停在賬本最后一頁時,

那一頁上,還用口水黏著半張帶著肉鋪油膩味的破收據(jù)。

這一刻,連呼吸都成了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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