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地面,粗糙的紋理透過戰術手套微弱地摩擦著掌心。林晚后背緊貼著制冷機組冰冷刺骨的金屬外殼,那寒意穿透薄汗浸濕的作戰服,直抵骨髓深處,與斷裂肋骨處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交織,強行維系著她幾近渙散的意識。
空氣里彌漫著鐵銹、塵埃、工業冷凍劑冰冷的甜腥,還有……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新鮮血液特有的、溫熱鐵銹般的腥氣。
就是那里。
就在前方不到十五米,豁口內側崩塌的混凝土塊和扭曲鋼梁形成的雜亂廢墟中。那個靠近豁口邊緣、被大量碎石半掩的位置。極其壓抑的、帶著氣泡破裂音的沉重呼吸,如同破舊風箱最后的掙扎,微弱卻又清晰刺耳地穿透倉庫深處制冷機組低沉單調的嗡鳴。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喉嚨被血塊堵塞的咕嚕聲,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生命快速流逝的嘶嘶漏氣音。還有……布料在冰冷碎石上極其輕微的摩擦聲,是瀕死者無意識地抽搐。
磐石小隊的人!還活著!
這個認知如同強心針注入林晚瀕臨枯竭的身體。早已模糊的視線瞬間聚焦,眼前粘稠的黑暗被強行剝離出清晰的輪廓。她無聲地調整著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小心翼翼地將冰冷刺痛的空氣壓入肺腑深處,肋骨斷裂處的劇痛讓她額角滲出冷汗,又被倉庫的寒氣凍結成細小的冰珠。時間仿佛被粘稠的恐懼和冰冷的空氣共同凝滯,每一秒都被拉扯得無比漫長。
她沒有立刻撲出去。生存的本能和多年在刀鋒邊緣行走錘煉出的冷酷直覺,讓她死死按住心底洶涌的沖動。她像一塊冰冷巖石般貼在冷凝器組巨大的金屬陰影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探頭,一遍又一遍地掃視著目標位置周圍的所有區域。
豁口外面,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城市邊緣稀疏黯淡的背景光勾勒出廢墟猙獰的輪廓。豁口內側,崩塌形成的碎石堆如同巨大的墳墓。目標位置就在碎石堆邊緣,旁邊是一根扭曲倒下的粗大工字鋼梁,另一側則是幾塊疊壓的巨大混凝土碎塊。那個微弱的呼吸聲源,就被掩埋在這些碎石的縫隙之下。
碎石堆上方,靠近豁口邊緣更高的位置,有什么東西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一點冷硬的光澤。
林晚瞳孔微縮。她屏住呼吸,將頭燈的光斑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向上移動了一寸。微弱的光終于捕捉到反射源——那是一只手!一只戴著黑色戰術手套、指關節部位鑲嵌著硬質防護片的手!它無力地垂搭在一塊傾斜的混凝土板上,手腕以下被更多的碎石掩埋著。手套的腕部,同樣覆蓋著塵土,但那磨損的深色布料邊緣,一個熟悉的、張開的巖石手掌輪廓隱約可見——磐石小隊的隊徽!
冰冷的確鑿!
就是他!磐石小隊最后的聲音!那個在通訊斷絕前,用生命傳遞出“十七”這個數字警告的隊員!
林晚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巨大的悲慟和決絕的意志如同兩股反向的洪流在她體內沖撞。她必須把他弄出來!現在!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是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氣!
就在她繃緊全身肌肉,準備不顧一切沖出去的瞬間——
嗒。
一聲輕微的、如同皮鞋踩踏碎石邊緣的聲響,清晰地從豁口外面傳來!
林晚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剛剛凝聚起來的決絕力量剎那間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寒意和高度戒備的僵硬。她猛地壓下身體,將自己更深地縮回冷凝器組冰冷的陰影里,如同一塊瞬間冷卻的巖石。
緊接著,一束強光手電筒的光柱,毫無征兆地從豁口外面猛地刺入倉庫內部!
慘白、銳利的光束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撕裂了倉庫深處的黑暗。光柱帶著一種冷漠的、目的性極強的探查意味,緩慢而穩定地掃過豁口內側崩塌的廢墟區域。首先掠過那根巨大的工字鋼梁,掃過散落的混凝土碎塊,毫不停留……然后,極其精準地落在了林晚剛剛鎖定的那片埋著磐石隊員的碎石堆上!
光柱停頓了。
光束在那些碎石上聚焦,清晰地照亮了縫隙間尚未凍結的深色血污痕跡,照亮了那只垂落手套上的磐石隊徽一角,甚至照亮了一小塊從碎石縫隙里露出來的、沾滿血污的作戰服布料!
林晚的心沉到了冰點。對方不是誤入,目標極其明確!
光柱停頓了幾秒,似乎在進行最后的確認,隨即快速移開,沿著豁口內側的坍塌邊緣繼續向倉庫深處掃視。冷酷的光斑掠過一排排覆蓋著厚厚白霜、如同巨大棺槨般寂靜矗立的急凍金屬柜,掃過冰冷空曠的地面薄霜,掠過林晚藏身的巨大冷凝器組……光柱在冷凝器組冰冷的金屬表面上短暫停留了一瞬,金屬的反光刺得林晚緊緊閉上了眼睛,但強光并未深入冷凝器組背后的狹窄陰影死角。
光柱收回豁口外,伴隨著幾聲極低、極其簡潔的通訊話語,用的是某種口音很重的方言,語速極快,林晚只能勉強捕捉到幾個模糊的音節:“……確認……北側……殘跡……處理……”
命令下達了。
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死寂后,兩個身影敏捷地出現在豁口邊緣,無聲地躍下廢墟,落在豁口內側的冰冷地面上。
他們穿著統一的深灰色城市作戰服,裝備精良到令人心驚。模塊化戰術背心覆蓋著高強度插板,掛著彈匣包、手雷、煙霧彈、閃光彈、戰術折刀,裝備帶環扣閃著冷硬的光澤。頭戴帶有夜視儀基座和通訊麥克風的輕量化頭盔,臉上罩著多孔戰術面罩,只露出冰冷、毫無感情的眼睛。其中一人手持安裝了戰術導軌和強光手電的突擊步槍,槍口微微下垂,但指向性極強;另一人則端著一把槍管粗短的沖鋒槍,動作警戒而專業。兩人落地后沒有絲毫停頓,如同訓練有素的鬣狗,徑直朝著碎石堆中那個微弱的生命信號源走去。腳步踩在碎石和薄霜上幾乎沒有發出多余的聲響,只有裝備輕微碰撞的金屬摩擦聲。
清理隊!
林晚的指甲深深摳進冰冷堅硬的水泥地縫隙中,指尖傳來刺骨的涼意和摩擦的鈍痛。她眼睜睜看著那兩個灰影如同死神般靠近碎石堆。拿突擊步槍的隊員停在稍后兩步警戒位置,槍口穩定地指向四周黑暗,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巨大冰柜陰影。另一個隊員則毫不猶豫地開始清理覆蓋在目標身上的碎石塊。他的動作迅速而粗暴,完全不在意是否會加重下面傷者的傷勢。石塊被一塊塊扔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碎石下那個沉重的、帶著血泡的呼吸聲明顯變得更加急促和痛苦,伴隨著被石塊擠壓時發出的、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呻吟。
“呃……嗬……”聲音微弱,卻清晰地鉆入林晚的耳中,每一個音節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神經上。
那個清理隊員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下面人員是否還有威脅。然后,林晚看到他用戴著戰術手套的手,粗暴地抓住下面顯露出來的、屬于磐石隊員的肩膀部位的作戰服布料,用力向上拖拽!試圖將人從碎石掩埋中強行拉出來!
“呃啊——!”一聲短促、凄厲到極致的慘嚎猛地從碎石下爆發出來!那是生命本能發出的最后一縷哀鳴!
這聲慘嚎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林晚早已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
理智構筑的最后堤壩被滔天的悲憤瞬間沖垮!謀劃、潛伏、等待更好的時機?都見鬼去!磐石小隊的隊員,就在她眼皮底下被敵人如同拖拽死狗般折磨!
壓抑了太久的火山轟然爆發!
“噗!噗!噗!”
三聲短促而沉悶的槍響,在空曠死寂的冷藏倉庫中驟然炸開!聲音被巨大的空間和冰冷的金屬吸收擴散,并不十分響亮,卻帶著一種致命的精準和冷酷!
林晚如同從陰影中撲出的獵豹,身體在探出冷凝器組掩護的同時,手中的“短吻鱷”手槍已經完成了一次教科書般的莫桑比克射擊(兩發軀干一發頭部)!槍口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
距離太近!目標太專注!
那個正粗暴拖拽磐石隊員的灰衣隊員身體猛地一震!第一發子彈狠狠鉆進他側肋的戰術背心插板邊緣,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巨大的動能讓他向前一個趔趄!第二發子彈緊跟著撕裂空氣,精準地沒入他暴露在戰術背心側腰防護間隙的腰腹軟肉!他悶哼一聲,動作瞬間僵硬!第三發子彈如同索命的毒蛇,在他因痛苦而微微揚起頭部的瞬間,精準地貫入了他下頜與戰術面罩連接處的薄弱點!
噗嗤!鮮血和破碎的組織瞬間從面罩下方噴濺出來!他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抓著磐石隊員肩膀的手無力地松開,身體如同被砍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冰冷的碎石上,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與磐石隊員的血污混合在一起。
“敵襲!一點鐘方向!冰柜組后!”幾乎在林晚槍響的同一瞬間,那個負責警戒的突擊步槍手發出了尖銳的警告!他的反應快得驚人!身體在發出警告的同時已經完成了一個迅猛的側向翻滾規避動作!
咻咻咻!幾發子彈幾乎是擦著林晚剛才開槍的位置,狠狠打在冷凝器組厚重的金屬外殼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和跳彈的尖嘯!其中一發擦著她戰術背心的肩部邊緣飛過,灼熱的氣流瞬間燙透了衣物!
林晚在開槍后毫不停留,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后縮回冷凝器組厚重的金屬陰影之中!子彈擊打在金屬外殼上的巨響和震動感清晰地傳遞到她的后背!
“目標壓制!呼叫支援!標記位置!”警戒隊員嘶吼著,手中的突擊步槍持續朝著林晚藏身的冷凝器組方向進行壓制性點射,子彈乒乒乓乓地打在金屬上,濺起點點火星。他借助一根傾倒的混凝土柱作為掩護,將自己牢牢遮蔽起來。
他的喊聲剛落,豁口外面立刻傳來更多嘈雜急促的腳步聲!至少還有三個人影迅速出現在豁口邊緣,槍口瞬間指向倉庫內部!強光手電的光束再次交叉掃射進來,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死死鎖定在冷凝器組區域!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四對一!被堵死在倉庫里了!
她背靠冰冷刺骨的金屬外殼,劇烈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著斷裂的肋骨,帶來鉆心的劇痛,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發出嘶啞的聲音。極度的緊張和剛才瞬間爆發消耗了巨大的體力,汗水再次浸透內襯,在冰冷的寒氣中迅速帶走體溫,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虎口被手槍強大的后坐力震得發麻,硝煙味混合著金屬灼燒的焦糊味涌入鼻腔。
完了嗎?不!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在劇痛、寒冷和死亡的威脅下超負荷運轉。機會只有一次!必須利用對方確認情況、組織進攻的短暫間隙!
就在豁口邊緣新出現的三個敵人尚未完全下到豁口內側,那個躲在混凝土柱后的警戒隊員還在持續用火力壓制她藏身位置的瞬間——
林晚動了!
她沒有選擇探頭射擊混凝土柱后的敵人,那是自殺!她的目標是——那個倒在碎石堆旁同伴尸體上的沖鋒槍!
距離大約七八米!
她猛地從冷凝器組側面翻滾而出!動作迅捷如同撲食的餓狼,身體幾乎貼著冰冷的地面!在翻滾的同時,她手中的“短吻鱷”朝著混凝土柱的方向概略性地開了兩槍!
砰砰!
子彈打在混凝土柱邊緣,碎石飛濺!雖然沒有命中目標,但成功迫使那個警戒隊員縮回了柱子后面,壓制火力中斷了零點幾秒!
就是這轉瞬即逝的機會!
林晚翻滾的勢頭未竭,身體尚在半滾狀態,左手已經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抓住了地上那把粗短沖鋒槍的槍帶!她甚至沒有時間調整姿勢,借著翻滾的慣性,身體猛地蜷縮發力,右手在地面一撐,以一個極其別扭卻爆發力十足的姿勢,硬生生將自己甩向斜后方另一排巨大急凍柜形成的狹窄通道!
咻咻咻——!
暴雨般的子彈緊跟著傾瀉在她剛才翻滾過的地面和空氣里!混凝土柱后的敵人和豁口邊緣的敵人同時開火!子彈打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濺起一片碎石粉末!
噗!
一顆流彈擦過林晚大腿外側!戰術褲瞬間被撕裂,灼熱的劇痛混合著冰冷的氣流瞬間襲來!她悶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重重摔進兩排巨大急凍柜之間形成的狹窄通道里!
五臟六腑仿佛被狠狠震了一下!斷裂的肋骨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眼前瞬間發黑!大腿外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溫熱的血液迅速浸濕了褲腿!
“目標負傷!通道左側!圍死他!”外面傳來敵人冷酷的指令聲。腳步聲從豁口方向和混凝土柱方向同時逼近!交叉的手電光束在通道入口處晃動!
林晚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肋骨的劇痛,喉嚨里涌上濃重的血腥味。她低頭看了一眼大腿外側的傷口,貫穿傷!幸運的是沒有傷到大動脈,但鮮血已染紅了地面一小片。寒冷讓痛感變得有些麻木,但失血的眩暈感開始隱隱襲來。
她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金屬柜壁,左手緊緊攥著剛搶來的沖鋒槍。冰冷的槍身傳來一絲扭曲的安慰。右手的“短吻鱷”換上了最后一個彈匣。她看著通道入口越來越近、搖曳晃動的強光手電光束,聽著敵人包抄而來的、刻意放輕卻帶著致命威脅的腳步聲。
外面至少還有三個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而她,重傷在身,彈藥將盡,被堵死在這冰冷的鋼鐵墳墓之中。
退無可退,生機渺茫。
林晚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和冷凍劑甜腥的冰冷空氣,強行壓下咳嗽的欲望。劇痛和寒冷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但握著槍的手卻異常穩定。她微微調整姿勢,將身體重心壓在未受傷的腿上,后背緊貼冰冷的柜壁,槍口穩穩指向通道唯一的入口。
冰冷的金屬觸感從背后傳來,仿佛是整個鋼鐵牢籠對她無聲的嘲笑。困獸之斗?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口腔里彌漫著恐懼與不屈混合的復雜味道。
來吧!
通道入口的光束猛地定格!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光暈邊緣,動作極其謹慎,槍口率先探入通道!
沒有猶豫!林晚的手指瞬間壓下扳機!
“砰!”“噠噠噠!”
手槍的清脆鳴響與沖鋒槍的短促咆哮同時撕裂了倉庫的死寂!子彈呼嘯著射向光暈中的輪廓!
戰斗在狹窄的鋼鐵縫隙中轟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