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里云霄志:中國航空航天先鋒
- 付麗莎主編
- 4269字
- 2025-07-11 16:55:16
啟夢寰宇,輝映千秋
劉澤軒 劉玉治

在北航圖書館南側,求是廣場的草地上,一尊手捧書卷的錢學森像靜靜矗立在那里。寒來暑往,他的目光始終平靜而深邃地注視著遠方,似乎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他都眷戀著這片他所熱愛的土地,那蘊藏著他一生心血的故鄉……
篤學則積厚
藍絲綢一樣的波浪輕輕拍打著“克利夫蘭總統號”郵輪的兩舷,一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的男人站在甲板上,他的身后是逐漸模糊的洛杉磯港口,岸上喧雜的人聲慢慢淹沒在了海浪與船身的分別中,穿過重重云靄,他的心已經回到了多年未見的紅色故土……
他是錢學森,1911年出生于中國上海。回國時,他已經是聲名遠揚的空氣動力學家,也將是數十年后盡人皆知的中國航天元勛。
小時候,錢學森就表現出在科學方面的獨特稟賦。在小學里,孩子們常常在課間疊紙飛鏢,比賽誰的紙飛鏢飛得最遠,錢學森雖然年歲尚小、力氣不大,卻總是其中的優勝者。原來,錢學森每次疊紙飛鏢時都疊得棱角分明,飛鏢頭部還夾著一根小小的鉛筆芯,這是他的直覺,卻暗含著空氣動力學原理。
日子一天天過去,從小學到中學,錢學森始終保持著優異的成績。高中畢業時,受孫中山先生“鐵道興國”思想的感染,年輕的錢學森選擇了國立交通大學的鐵道機械工程專業。大學課業要求嚴格,錢學森就花大力氣研究課本上的細節。圖書館里,校園小徑上,甚至是晚上宿舍樓旁的路燈下,人們常常看見捧著書本埋頭苦讀的錢學森。他對每個學科都保持著濃厚的興趣,刻苦用功,熟讀強記,門門功課都在90分以上。大學生活帶給他的不僅僅是知識,還有先進思想和時政要聞。19歲時,錢學森因傷寒休學一年。在杭州養病期間,他閱讀了大量書籍,第一次接觸到科學社會主義,了解了一些關于中國共產黨的情況。次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憂于國家前路的錢學森更加用功地學習。他知道,他將要走上科學救國的道路。
1934年,錢學森以全專業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同年,錢學森參加了清華大學留美公費生的選拔,并成為那一屆唯一一個攻讀航空工程的留學生。1935年,隨
著“杰克遜總統號”輪船引擎的轟鳴,目光中的碼頭一點一點地在錢學森眼中模糊,他第一次離開這片孕育他的土地,奔向了遙遠的大洋彼岸。
錢學森就讀的麻省理工學院是全美一流大學,剛開始,學校里一些自命不凡的學生根本沒把這個來自中國的同學放在眼里。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緊迫感使得錢學森加緊了學習,他只用一年時間就獲得了碩士學位。畢業后,根據規定,錢學森需要前往飛機制造廠實習,但他卻被廠方斷然拒絕,只因為他是中國人!在巨大的憤懣與屈辱之下,錢學森離開了麻省理工學院,奔赴加利福尼亞州拜訪世界空氣動力力學大師——馮·卡門。初見之時,馮·卡門連問了錢學森幾個問題,想要考考這個中國學生,沒想到錢學森一一做了回答,而且把每個問題都闡述得極為深刻完善。他大喜過望,當即接受錢學森作為自己的學生。
隨著研究與學習的不斷深入,錢學森一路走到了當時空氣動力學的最前沿,還加入了火箭研究小組,開始進行火箭動力研究與設計。錢學森參加了美國國防部陸軍航空兵科學咨詢團,于1945年前往德國考察火箭研制進展。返回美國后,他作為主要撰寫者參與編寫了一份報告——《邁向新高度》。這份報告影響深遠,為美國戰后發展火箭、導彈等尖端科技提供了重要指導,由此美國軍方對他青睞有加。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錢學森被美國軍方通令嘉獎,一時在美國名聲大噪。
就在錢學森沿著科學大道飛速前進時,祖國也迎來了黎明: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成立了!激動與欣喜之余,錢學森開始著手準備回國事宜。
然而,隨著麥卡錫主義的盛行,錢學森被指控為“共產黨員,非法入境美國”。美國當局取消了錢學森進行所有機密研究的資格。憤怒與委屈之下,錢學森一方面加緊了回國的進程,另一方面聽從校方建議前往華盛頓,希望美國當局能為自己正名。然而,因為美國海軍次長金貝爾的一通電話,錢學森剛剛從華盛頓返程,就被美國移民局截下檢查,并在幾天后被其以“企圖運輸秘密文件”的莫須有罪名非法拘禁。在拘留所里,這位偉大的科學家被當成囚犯那樣折磨和迫害,僅僅半個月,體重就減輕了二十幾斤,他更是在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無法說話。在各方努力下,錢學森才得以被保釋。然而事情并沒有結束,此后長達5年的時間里,美國當局對這位偉大的科學家實行了不間斷的監視、指控與審訊。直到1955年,在我國政府和海內外正義之士的不懈努力下,錢學森得以搭乘“克利夫蘭總統號”回國。經過一個多月的海上漂蕩,1955年10月8日,這位與祖國闊別已久的赤子,終于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故土的懷抱。
躬身而鑄劍
從踏上香港土地的那一刻起,錢學森就不曾停下過自己的腳步。
如今,我們可以很輕松地歷數錢學森主持過的各項“國家重劍”項目:從東風一號、東風二號到核導彈、東方紅一號衛星,從“八年四彈”規劃到“兩彈一星”工程。然而,彼時作為開拓者和奠基人的錢學森是怎么走過來的,我們很多人卻并不了解。
錢學森是廣大科研人員的定心丸。1960年,發射東風一號時,一切準備就緒,錢學森下令加注推進劑。然而就在加注完推進劑后,現場人員卻發現導彈彈體竟然向內癟進去一部分。錢學森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在仔細檢查之后斷定這是壓力差造成的正常現象,可以按計劃發射。次日,隨著指揮中心不斷傳來“發現目標,飛行正常”,我國第一枚國產導彈發射任務圓滿完成。錢學森是定心丸, 這源自他對導彈整體的深刻了解與扎實功底。
錢學森也是發射失敗時的打氣筒。1962年3月21日,我國自行設計研制的第一枚中近程彈道導彈——東風二號,在首次發射試驗中出現故障。得知消息后,錢學森立即從北京趕往發射場地勘察,為了讓大家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他鎮定地安慰科研工作者們不要因為這一次失敗就畏首畏尾,并親自組織開展問題分析研討會。幾次會議之后,科研隊伍的精神就重新振奮起來了。自東風二號第一次發射失敗后,錢學森幾乎一直都待在基地工作,只有春節才回家幾天。經過兩年的調整與改進,1964年,改進型的東風二號終于成功飛上了天。錢學森是打氣筒,這源自他統領全局的大將風度。
錢學森是導彈發展的瞭望者。東風二號發射成功后,錢學森沒有立即在導彈型號上做文章,而是從導彈發展方向上入手,主持制定了著名的“八年四彈”規劃:即要在1965—1972年研制出中近程彈道導彈、中程導彈、中遠程彈道導彈以及洲際導彈。這份規劃切實考量了我國當時的發展情況與社會實際,定下了未來8年主要攻關的技術方向和導彈種類。孫家棟院士回憶時感慨:“它的實施,使我國的導彈火箭研制生產上了幾個臺階。”錢學森是瞭望者,這源自他洞見未來的戰略眼光。
錢學森也是航天工程的監督者。1970年2月,經過重重試驗,東方紅一號這顆科研人員為之不懈奮斗了10年的衛星即將遨游太空。這10年里,錢學森作為衛星工程的總負責人,既把握整體研制,又時刻關注著衛星上哪怕一個元器件的細節。在一次匯報中,錢學森得知器材方面存在嚴重的配套問題,他當即親自前往協調,要求打開配套倉庫,對于缺少的部件,馬上安排生產,從而保障衛星上元器件的質量。1970年4月24日晚,衛星發射圓滿成功,《東方紅》在人類舉目仰望之處響徹寰宇。錢學森是監督者, 這源自他對中國航天事業始終如一的責任感。
風塵仆仆,篳路藍縷,這一走就是15年,中國航天由此而始,也自此而興。是定心丸,也是監督者,錢學森孜孜不倦,終于為國家舉起了那把入云的重劍。
栽樹以蔭后
錢學森回國時,加州理工學院主席杜布里奇曾意味深長地說過一句話:“他回去可不是種蘋果樹。”
錢學森的確不曾種過蘋果,但他在戈壁之上種起的“大樹”卻枝繁葉茂,為中國航天的發展帶來了一片“蔭涼”。
錢學森從多年的技術組織管理工作中總結經驗,完善了技術責任制,建立了以總設計師為核心的型號設計系統。同時,他還創建了以行政總指揮為首的行政指揮系統,將技術協調與計劃調度相結合,確保工程順利進行。這種以總設計師為核心的型號設計系統和以行政總指揮為首的行政指揮系統的“兩條指揮線”工程指揮體制,為中國航天事業的后續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制度基礎。
除此之外,無論是在一線工作還是退居二線,錢學森始終把青年人才看得很重。
1964年,在研制東風二號時,火箭射程不夠,而燃料貯存箱空間有限。面對困境,王永志經過仔細思考和計算,建議將液氧和乙醇的注入量比設計要求減少600千克,以使火箭達到預定射程。總設計師不敢采納這個建議,王永志便鼓起勇氣越級向錢學森陳述了自己的意見。使王永志大為驚奇的是,這位著名科學家一點也沒有小看他。錢學森聽得非常認真仔細,針對王永志的計算方法不時提出問題,讓他講清楚,錢學森自己也做了粗略的估算。匯報結束之后,錢學森立即決定:“這個年輕人的意見對,就按他的辦。”這件事也讓錢學森記住了王永志。后來在制訂第二代戰略導彈的研制計劃時,錢學森提議由年輕一代掛帥,并力薦由王永志擔任第二代戰略導彈第一個型號的總設計師。
孫家棟的經歷同樣證明了這一點。東風二號發射失敗后,大家在分析會上發現主要原因是總體與分系統管理不協調,這給負責導彈總體設計的孫家棟團隊帶來了巨大壓力。錢學森及時站出來說:“如果有考慮不周的原因,首先是我考慮不周,責任在我,不在你們。你們只管研究怎樣改進結構和試驗方法,大膽工作。你們的建議如果成功了,功勞是大家的;如果失敗了,大家一起來總結教訓,責任由我承擔。”錢學森的一席話讓孫家棟他們如釋重負,大家認真總結教訓、全力開展下一步工作。1965年,年僅36歲的孫家棟被任命為導彈總體設計部技術負責人,主持總體方案論證和總體設計工作。
錢學森總是大膽起用和鼓勵年輕人,并勇于替他們承擔風險。他深深明白,青年人才是國家未來發展的中堅力量,必須給予他們鍛煉的機會和鼓勵。基于這一考量,錢學森帶出了孫家棟、王永志等一批骨干,這些人之后也成長為中國航天的核心人物。
這棵樹,錢學森種了一輩子。94歲時,面對來看望自己的溫家寶總理,錢學森擲地有聲地拋出了著名的“錢學森之問”,他就是這樣時刻關心著下一代,甚至是下幾代青年人才的培養問題。
學子說 
錢氏家訓有云:“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者必謀之。”
錢學森謀的是大利,是天下利,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利。
也正因如此,他從不宣揚自己所獲得過的成績,盡管它們厚重得可以寫成一部史詩;他從不夸耀自己所擔任過的職務,盡管它們重要得可以支撐起整個國防研究院。他從不因外在的褒獎或是稱號失態,只除了一次——
當他讀《史來賀評傳》的序,看到自己同雷鋒、焦裕祿、王進喜、史來賀一并被視作“在群眾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共產黨員的優秀代表”時,他激動得眼里泛起了淚花。他說:“我現在終于是勞動人民的一分子了,而且與勞動人民中最先進的分子連在一起了……”
至此,何須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