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著歪歪扭扭“大黑字”的門板，像一面破落的招魂幡，在雜役院進出主路的晨風里吱呀作響。泥巴點子和昨夜落的寒霜混在炭筆字上，讓那些“免費”、“行情”、“潛力股”的字眼更顯出一種粗糲的誘惑力。

開始只是好奇的一瞥。

然后是慢下腳步的低語。

終于在早上的苦役隊伍走完第二撥時，一個人影在門板前停住了。

林余的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

那是個看起來三十歲上下、個子矮小、皮膚黝黑粗糙得像老樹皮的雜役，叫趙老四。他搓著手，縮著脖子，渾濁的眼睛在那排黑炭字上反復掃視，特別是“免費查”那幾個字。

他猶豫了半晌，似乎在跟肚子里的餓蟲較勁，最終那點被生活碾得所剩無幾的好奇心占了上風。他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后伸出長滿老繭、指甲縫黑乎乎的手指，遲疑地，極輕極快地敲響了那扇爛木門。

咚咚。

聲音細微，但砸在林余耳中如同擂鼓！

成了！上鉤了！

林余深吸一口帶著霉味的冷氣，壓下臉上的激動，盡力讓自己顯得平靜甚至木訥一點。他拉開門，只露出一個能讓對方看清臉的縫隙。

“啥…啥事？”林余聲音盡量放平，帶著點雜役特有的沙啞怯懦。

趙老四被突然出現的臉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半步，眼神躲閃了一下，才喏喏地問：“那…那板子上說…免費查…綁定信息？”

“嗯?！绷钟嗪貞艘宦?，身子側開一點點，“進來說，外面風大。”

逼仄破屋里的霉味和陳腐氣息似乎讓趙老四有些不適應，但他還是畏畏縮縮地擠了進來，不敢靠那光禿禿的通鋪太近，就縮在門口一點亮光里。

“你…你真知道消息？”趙老四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不安地亂轉，顯然對“免費”這事半信半疑。

“說說你想找啥樣的？”林余沒正面答，反問一句，聲音不高，卻帶著點奇怪的沉穩。

“找啥樣？”趙老四愣了一下，搓著粗糙的手，憋了半晌才甕聲說，“俺…俺就想找個長期點，安穩點的活兒…靈力，俺有！木土系的！力氣活也行！靈石多少不在乎，夠口吃的…能稍微省點，攢點根基藥渣也行…”他說得含糊又卑微，充滿了底層修士最深切、最沒底氣的愿望——不是飛黃騰達，而是活下去，有口安穩飯。

林余腦子里飛快轉動。任務堂側目欄他瞄過幾眼最新的基礎任務和雜役調用通告。昨天在灶房偷聽一個剛去過靈草谷回來的雜役說過，有個叫劉旺的二等丹堂學徒，脾氣好，但最近被加派了炮制低階“回春散”原料的活兒，量大繁瑣，一個人忙得腳不沾地，需要一個幫手。不是綁定，就是純干活，每日管一頓粗糧餅子和一碗靈氣稀薄的菜湯，每月額外再給一個靈石碎渣（只相當于半塊下品靈石的靈氣量）。

報酬低得可憐，但穩定！長期！而且接觸到煉丹房這種地方，本身就是一種門檻和信息源！對趙老四這種只想混口吃的雜役來說，簡直是瞌睡碰上了枕頭！

林余沒有立刻說出來，反而故作沉吟，好像在腦子里艱難地翻找著什么記憶碎片，皺著眉，半晌才不太確定地開口：“丹堂那邊…劉旺師兄？二等學徒？聽說過沒？”

趙老四茫然地搖頭。

“昨天聽人嘟囔，說他那邊好像要個人手，炮制靈草渣料?！绷钟嗦曇魤旱?，帶著點神秘，“每天就是坐著扇扇爐火，分分揀揀枯草葉子啥的。累倒不累，耗時辰?！?

趙老四眼睛瞬間就亮了！“扇火？俺行！俺控火還行！以前給煉器棚拉過幾天風箱！”

“就這點活兒，能進丹堂？”趙老四又有些猶疑。

“就是丹堂最外圍雜活，”林余擺擺手，“人家自己學徒忙著看火煉丹呢！這臟累活兒不得找人做？聽說人劉師兄脾氣好，不咋打罵人。”這是關鍵點！說完，他又補充道：“管飯，一天管一頓餅子湯水。月底，能有一兩個靈石渣子。”他把信息半真半假地揉碎重組，突出“穩定”和“脾氣好”的核心賣點。

“餅子湯水…靈石渣子…”趙老四嘴里反復念叨著這幾個字，渾濁的眼睛里那點希冀的光越來越亮。這條件對他們底層雜役來說，確實是“穩定活計”了！

“哪…哪兒能找到劉師兄？”趙老四急切地問，身子都下意識往前探了探。

“東院丹堂最西邊的輔料棚，離放雜役休息草棚不遠，下午申時左右，他一般在那邊清點藥渣?！绷钟嗾f的都是前兩天順耳聽來的小道消息，加上從雜役院跑去輔料棚路過幾次自己推測的時間點。真假摻半，但對于趙老四，足夠了！

“東院丹堂…輔料棚…申時…”趙老四用力記著這幾個關鍵詞，臉上那點警惕徹底被狂喜取代?！爸x謝！謝謝小哥！”他語無倫次地道謝，從懷里摸索了半天，才摳出一小塊發硬的、指甲蓋大小的、沾著污跡的雜糧餅渣，帶著點討好和窘迫遞過來：“俺…俺就這點…”

“說了免費！”林余立刻側身躲開，聲音強硬了幾分，指著門口門板上那行“免費查”的炭字，“第一次！免費！以后覺得有用，再說！”

趙老四拿著餅渣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像是感動，又像是更深的疑惑，最后復雜地收回餅渣，又用力鞠了一躬，才急匆匆地退出去，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不少。

有了第一個破冰者，事情就像撬開了閘門。

下午，一個穿著比雜役略好、但依舊粗布的外院邊緣弟子（屬于那種勉強引氣入體但修為停滯、沒什么地位的底層），也探頭探腦地出現在門口。他目標明確些，想打聽有沒有適合水靈根女修的低階靈力滋養輔助類綁定機會，報酬要求不高。

林余同樣沒有立刻給答案。他腦子里飛快整合：告示欄上求綁定蘊養水系靈植的，都是要求筑基期甚至更高，或者要求長期固定，沒適合低階的。但他想起昨天在清洗礦渣時聽兩個婆子閑扯，說百花谷外圍藥圃一個新來的管事脾氣古怪，只肯用新面孔的低階女修照料一種名貴但嬌氣的“雨霖草”，報酬不高，但規矩是干滿十天就換人，從不拖欠。

這信息碎片和“低階女修”、“靈力滋養輔助”（雖然只是照料而非直接綁定輸出靈力）、“不穩定但新面孔有機會”掛上了鉤！

他依舊“猶豫回憶”一番，才拋出了這條過時且變形的信息，強調“新面孔有機會”、“管事的怪癖”、“報酬肯定有”幾個點，沒說具體多少。那外院弟子將信將疑地記下了“百花谷外圍藥圃、找新來的王麻子管事試試”的模糊地點人名，嘀咕著走了，臨走沒忘說聲“謝了”。

傍晚收工時間，林余的小破屋又陸續來了三四個雜役和外門邊緣弟子，都是被“免費”勾來的。林余如法炮制，將告示欄上幾天前的信息、道聽途說的零碎、加上自己結合任務分布和地理位置的推測，包裝成一條條“獨家情報”拋出去。有真的（比如某個石匠坊缺搬運工），有過時的（比如求購某種靈礦的信息昨天可能已被摘走），也有純屬誤導、但暫時無法證偽的（比如某個師兄似乎有長期綁定助手意向，需要“投其所好”）。

無一例外，林余堅稱免費。

消息很快在雜役院低階弟子的飯桌邊、狹窄的通鋪過道上發酵起來。

“那姓林的小子屋里…好像真有點門道？”

“趙老四真跑去丹堂找劉旺了？”

“劉旺？那個悶葫蘆？好像沒聽說要人啊…”

“免費打聽的…試試唄…”

“我聽說百花谷那邊……”

議論紛紛，真假難辨。林余的小破屋，借著“免費”的東風和底層對信息渴求的火苗，如同投入死水里的一塊石頭，終于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緩慢擴散、帶著巨大不確定性的漣漪。

林余坐在屋內唯一的破木凳上，屋內早就沒了人。他閉著眼，感受著丹田那股持續不絕的溫熱靈力，也感受著門外隱約傳來的議論。嘴角，勾起一絲極其細微、冰冷的弧度。

免費？只是第一步。

魚聞到腥味了。

下一步，就是讓他們心甘情愿，為更“有價值”的消息，咬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