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縫灑在地板上，趙陽坐在三輪車上，車斗里堆著幾摞用報紙包好的衣服。他低頭看了眼手中那張蓋著紅章的進貨單，嘴角微微揚起。

這一趟沒白跑。

昨晚上從王磊家翻墻回來后，他一整晚都沒睡踏實，腦子里全是進貨的事。今天一大早就騎車去了供銷社，靠著父親機械廠的老工作證混進了批發區，還順手拿了張代購單。

“廣州越秀那邊的貨比本地便宜兩成，只要能打通渠道，這生意就有得做。”趙陽一邊想著，一邊把單據塞進衣領夾層，以防被別人看見。

他推著三輪車拐進桃源巷，街邊的早點攤飄來油條和豆漿的香味。路過修車鋪時，老張頭正蹲在門口吃飯，見他回來，笑著招了招手：“小子，大清早去哪兒發財啦？”

趙陽笑了笑：“給家里帶點新衣裳。”

老張頭瞇著眼打量了一番車上的包裹，沒再多問。

回到家門口，趙陽深吸了一口氣。父母應該還在屋里吃早飯，現在進去正好，趁他們不注意，先把貨藏好再說。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屋內果然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音。

母親正在廚房煮粥，父親坐在飯桌前看報。趙陽低頭走進自己的房間，把衣服一件件疊好放進床底的木箱里，然后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褲兜——那張進貨單已經藏好了。

正當他準備出來時，父親忽然在客廳喊了一聲：“陽子，過來吃飯。”

趙陽應了一聲，走到飯桌前坐下。母親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粥，順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爸說最近機械廠要檢修設備，讓他去幫忙。”

趙陽點點頭，低頭喝粥。

“你這孩子，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母親一邊盛飯一邊問。

趙陽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哪有啊，就是擺攤忙。”

父親沒說話，只是盯著他看，眼神有些復雜。

趙陽心里一緊，低頭繼續吃飯。

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動手。

中午，父母照例午休。

趙陽站在臥室門口，聽著屋里傳來的輕微鼾聲，心跳加快了幾分。

他輕輕推開房門，母親靠在床頭打著盹，手里還握著織毛衣的針線。床頭柜上放著一個舊餅干盒，那是她藏私房錢的地方。

趙陽緩步走過去，手指輕輕掀開盒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張鈔票，按月份分成了幾摞。最上面是這個月的，下面依次排列著往年的。

他記得之前觀察過，母親每個月都會抽出一部分存起來，剩下的用于日常開支。如果動了太多，她一定會發現。

他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抽出對應金額的那一摞，然后從角落里撕下一張舊報紙墊在空缺處，再輕輕壓平封面紙，確保看不出任何異常。

就在他準備合上盒子的時候，目光忽然落在最底層的一張照片上。

那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背面寫著幾個字：1978年，趙父與周慧蘭合影。

趙陽愣住了。

他從未聽父母提起過這張照片，更沒想到母親和周慧蘭還有這樣的過往。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照片放回原位，然后輕輕合上餅干盒，轉身離開房間。

夜色漸濃，趙陽推著三輪車回到了家。

他剛把車停好，就聽見屋里傳來父親的聲音：“陽子，進來一下。”

趙陽心頭一緊，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父親正坐在沙發上修理一臺舊縫紉機，見他進來，頭也沒抬地問：“哪來的錢？”

趙陽一怔，強作鎮定：“什么錢？”

“進貨的錢。”父親抬起頭，眼神銳利，“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去供銷社了？”

趙陽沉默片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借朋友的。”

“朋友？”父親冷笑一聲，“哪個朋友這么大方？”

趙陽低頭摸了摸褲兜，那張發貨單還在里面。他想把它藏起來，卻被父親一眼看穿。

“拿出來。”父親聲音低沉。

趙陽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掏出了那張單據。

父親接過一看，眉頭皺得更深：“廣州越秀？你還真敢跑那么遠。”

趙陽咬牙道：“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把生意做大一點。”

“可你用了你媽的錢！”父親猛地站起來，聲音提高了幾分，“你知道那筆錢是留著給你娶媳婦、蓋房子的嗎？”

趙陽也站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倔強：“我只想讓咱們家過得好一點！我不想一輩子都在巷子里擺攤！”

“你懂什么叫‘過得好’？”父親怒吼，“你知不知道你媽為了攢這些錢，連件新衣服都不敢買？你知不知道我每天下班還要去修車補貼家用？”

趙陽胸口一陣發悶，喉嚨發干。

“我不是不懂……”他低聲說，“我只是不想你們再辛苦了。”

“你這是害人害己！”父親指著他的鼻子，“你以為做生意那么容易？你以為你能一口氣飛黃騰達？”

兩人對視良久，誰也不肯退讓。

終于，趙陽猛地轉身，抓起外套摔門而出。

身后傳來母親驚慌的聲音：“陽子！”

但他沒有回頭。

夜風呼嘯，趙陽走在街上，腳步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只知道不能回去。

他摸了摸口袋，那張進貨單已經被揉皺，紙角上還殘留著一點點油漬。

他想起白天在供銷社看到的那個紅章——廣州市越秀區輕紡公司。

也許，那里真的能改變一切。

也許，他只是個沖動的毛頭小子。

但無論如何，他已經邁出了第一步。

趙陽抬頭看了看天，星星依舊掛在夜空中，像極了那天夜里他在文學社門口看到的樣子。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