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王頭
- 身而為詭,不當人也很合理吧
- 決絕的羊駝
- 4047字
- 2025-07-07 14:35:55
六月天,云澤稀稀疏疏下起了小雨,不減炎熱,反倒愈發沉悶。
城前的衛兵望著城外那始終不曾變化的霧氣,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中的困倦。
但當他們瞧見那自霧氣中走出的一道人影后,目光先是一愣,再到看清來人后,眼中的困意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蒙蒙細雨中,有蓑衣客緩緩而來。
目光從那高聳城墻落下,看著那迎上來的一名城衛,葉無憂沒說話,也沒再接近城門。
他只是將手中的布袋丟給對方,后者麻利的接過,打開看了看,眼中露出一絲不加掩飾的笑意。
“這次收獲不錯。”
“還成。”
“要換什么?”
“老三樣,米面油。”
作為遺民,生存在城外自有一番生存之道。
袋里不是別的,也不是什么違禁品,倒是一些所謂的‘山貨’。
城外霧氣彌漫,即便是城內最老練的走山人也只敢在外圍奔走,那林霧深處,無人敢踏足。
倒是便宜葉無憂了。
他的貨,放眼整個云澤,最純,最正,品質最好。
他其實也不知道那些雞樅,大紅菇,干巴菌有啥可吃,這玩意不頂餓,偏偏在城內那些人的餐桌上金貴的狠,遇上時候,一根菌十兩銀都不止,光自己那一袋子,少說上百兩。
這些城衛從自己這拿了去,再轉手給城內的商家,再去到酒樓內富人的餐盤上,往上翻三番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就算賣出天價,給到葉無憂的無非也就是一袋子米面油。
堪稱暴利。
若非如此,這些城衛也不可能允許他接近城池,更別提還露出笑臉,早就提刀讓他滾了。
畢竟在這些一年不知道能不能有十兩銀的城衛眼中,葉無憂不單單是遺民。
這他媽簡直就是財神爺。
借著城衛去拿東西的功夫,葉無憂一屁股坐在一旁的麻袋上,目光隨意的打量著周圍,最后落在某處。
城墻邊緣一角,有四五道身影坐在地上,面容枯槁,神色麻木。
他們本還悄悄打量著葉無憂,見著葉無憂看來,連忙縮回了目光。
城衛的話音從身后傳了過來。
“別看了,雖然他們和你一樣,但你在他們眼中還是挺可怕的。”
葉無憂回過頭,眼中有著疑惑,“一樣?”
年輕的衛兵指向那墻角下的幾人。
“諾,他們也是遺民,不過和你們那一批十幾年前因為天災而導致的不同,他們就這幾天的事。”
說著,衛兵擼起袖子,一手做勢就要抽刀,朝著那邊罵道。
“還他媽賴著這里不滾?想死是吧?”
幾道人影被嚇得離城墻遠了些,但也不敢走進那片滿是霧氣的林間。
遺民會帶來災厄,故而不得接近城池,死都要死的遠遠去。
衛兵又笑著對葉無憂開口。
“不是說你,不是說你。”
窮比災厄更可怕。
葉無憂沒有在意。
反倒是兩個字牢牢戳進了葉無憂的心里。
遺民?
城內怎么會突然多出遺民?
興許是剛從葉無憂這賺了狠狠一筆,年輕的城衛心情似乎不錯,倒也不介意跟葉無憂多說兩句。
瞧著葉無憂那疑惑的眼神,衛兵伸手,指著城門兩側的墻壁一角念念有詞。
“諾,瞧著墻上那通緝畫像沒,就這該死的妖女,這幾日可是把城內鬧翻天了,手上沾了幾條人命不說,還給城里帶來了災厄。”
“這幾個倒霉蛋就是被那女人害的,平白被詭異污染,害的我們這幾日都糟了罪。”
循著對方所指望去,畫像之上是一位女子面容。
葉無憂目光似乎被吸引,在其上停頓一瞬。
倒不是因為女子容貌如何,而是那女子畫像有幾分奇特。
那女子是白發。
葉無憂收回目光,又瞥了一眼城墻角落那幾道蜷縮淋雨的麻木人影。
“那妖女是如何讓人被……詭異污染的?”
城衛輕嘖一聲,言語之中滿是抱怨:“這誰能知道,人還沒抓住呢,沒瞧著通緝都貼到城門口來了么,城內都翻天了,這幾日來我們也……哦,拿好,你要的東西。”
葉無憂接過麻袋,打開看了一眼,頓時皺起眉頭。
“又是陳米,這還是三年的古古古米?”
城衛沒說話,只是沉默的伸出四根手指。
四年的古古古古米?
你媽。
葉無憂深吸了一口氣,遞去一個算你狠的眼神,拖著袋子轉身就要走。
“誒誒,別走,這個不要了?”
葉無憂轉身,只見對方遞過來一個酒壺。
后者似乎從葉無憂身上賺的太狠,此刻有些不好意思,輕咳兩聲,主動開口。
“上回你不是幫那老瘋子要酒喝么,這回我特意給你買了,這可是城內馬猴家的燒酒,百年老字號。”
說著,城衛往四周瞧了瞧,“誒,你身邊那老瘋子呢?”
葉無憂目光望著那馬猴燒酒,神色沉默了一會。
“死了。”
“哦,死了啊。”
城衛愣了愣,點了點頭。
葉無憂接過酒壺,扛著布袋,轉身就要走。
但他卻再一次被那城衛攔下了。
“有事?”
城衛松了口氣,搓了搓手。
“小哥你是有本事的人,在城外活了這么久,換其他人可做不到……”
葉無憂可不愿聽對方的絮絮叨叨,掏了掏耳朵打斷道,“少說廢話,城內的事跟我可沒什么關系。”
“錯咯,這回事情說不定還真跟你有點關系。”
年輕的衛兵忽而一笑,隨即神秘兮兮的說道。
“高家,知道么?”
“高家?哪個高家?賣魚的?”葉無憂沒好氣的回到。
“高柳老爺的那個高家,城內名氣很大的。”
“高柳家?哦,你這么說我就懂了嗎,雷火劍的。”葉無憂點了點頭,示意他明白了。
雷火劍是啥?你明白啥了?
年輕的衛兵此刻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算了,不重要。
“那位高柳老爺的夫人也沾染了詭異,本來高老爺還仗著自身想要強行隱瞞,結果卻被那妖女爆了出來,現在全城人都知道了,想壓也壓不住了,畢竟是遺民,如今要被驅逐出城。”
“就這?”葉無憂神色莫名。
“唉,別急,高老爺家大業大,又和夫人相守這么多年,感情深厚,如今夫人要被驅逐出城,怕是此后再難相見,這位老爺哪里舍得夫人就這般在城外受苦,自然是要安排好一切,所以讓我問問你愿不愿意替他照顧一下夫人……”
葉無憂肅然起敬,目光望向眼前人。
“他想讓我接盤?”
這話讓城衛大腦宕機了半響,連忙改口。
“只是照顧,畢竟都是遺民,城外就你熟悉……”
葉無憂轉頭就走,身影決絕的丫批。
“考慮一下嘛,高柳老爺的夫人雖然年近五十,但還是很漂亮的,而且以后你就不用這么辛苦,每個月的食糧高柳老爺都會送……”
葉無憂置若罔聞,踏步走進了迷霧之中。
“唉……”
那城衛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但眼中并未有多少惋惜,反倒是有一絲慶幸。
“還好沒答應,不枉我給他換了五年的古古古古古米。”
他接了上面的旨令,此番不得不傳個話。
話語自然是含糊其辭。
畢竟葉無憂若是答應了,他們以后的錢從哪里賺?
這遺民好拿捏,但高家的東西,可不好動啊。
少許后,城門內傳來馬蹄踏步聲。
一行人馬自城內朝著城門緩緩而來。
衣衫上的【高】字無比顯目。
眾人一看,心中頓時明了。
來了。
那位高柳夫人,要送出城了。
先前還懶散的衛兵們頓時嚴陣以待,目不斜視,站的整整齊齊。
在這云澤縣,任誰都知道一件事。
高家是天。
在某些地方,縣老爺的話,都沒高柳老爺好使。
高頭大馬,大紅轎落。
更有樂聲相伴,迎路灑彩。
這哪里像是送出城。
倒像是結親。
有人迎上,低聲恭敬道。
“高老爺,他不愿意……”
馬背上的老者雖然兩鬢微霜,發須早已泛白,但卻仍顯得精氣神十足,在聽到身前人的話語后,神色并無變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礙事。”
老人從馬背上躍下,身后的大紅轎子也放了下來,沒有在意旁人的目光,老人將轎落簾子掀開一角,輕聲細語訴說著什么,仿若是告別前最后的溫存。
這一幕落在眾人眼中,任誰都瞧得出來,這位高柳老爺當真很愛他夫人。
若非是沾染了詭異,否則哪怕再大的事,這位老爺想來都會強壓下來。
這溫馨的一幕本無人出聲打擾。
但先前那城墻一角的四五道身影,此刻卻如同看見救星一般,不顧衛兵的兇神惡煞,直接沖了過來,撲通一聲拜倒在地。
男女皆有。
“高老爺心善,求求您大發慈悲……”
“求老爺給條活路……”
遺民們的神色都已麻木,但陣陣乞求的話語仍是從口中說出,或許在他們看來,眼前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哪怕如今被迫接受了命運,不得不在城外過活,但相較于先前的葉無憂,還是眼前這位高柳夫人更讓人信任。
乞求聲打斷了這對老夫老妻的互訴衷腸。
高柳老爺放下卷簾,看了一眼那幾道身影,揮了揮手,輕輕嘆息,和善道。
“都是苦命人吶……”
饅頭,熱湯被送上,那幾道身影立刻蹲坐在地上狼吞虎咽了起來。
老人也不急,待到幾人吃的差不多后,才朝著幾人溫和道。
“我夫人腿腳不便,此后生活身旁缺人照料,你們可愿意?”
“愿意!”
瞧著幾人不住磕頭,這位高柳老爺再未說些什么,只是目光望向身后一位山羊胡老道。
后者袖口一揮,便有四個小紙人落在地上,迎風見長,穩穩當當抬起紅轎。
這一幕讓圍觀之人無不瞪大雙眼。
這便是神通了……
瞧著那幾個遺民不解的目光,山羊胡道人輕哼一聲解釋道。
“這紙人會護你們周全,送你們去能呆的地方。”
遺民朝著這邊連連道謝,蒼顏白發的老人目不斜視,望著那大紅轎落,最終揮了揮手。
“走吧,走吧……”
——————
皚皚霧氣之中,依稀可見一荒涼的院落,其內有著五六間破敗的房屋。
這便是城外‘遺民’們的住處。
也是一處‘流放之地’。
只不過眼下這流放地,也隨著時間流逝,如今已然毫無生氣,近乎被人們遺忘。
埋葬王老頭,去云澤縣換食糧,都是一天的事。
故而當葉無憂回到院中,天色早已昏暗了下來。
他熟練的點起柴火,又從那布袋中取了古古米,起鍋,熬粥。
隨后,他靠坐在院中的石板上,瞧著眼前湊過來的廣東雙馬尾蘿莉和黑皮獸耳長尾娘,葉無憂歪頭想了想,晃了晃手中的馬猴燒酒,對自己這兩個熟悉的鄰居兼愛寵說道。
“飯還沒做好,要不,這酒你們也來點?”
小強和老鼠沒有說話,葉無憂也不在意,自顧自的獨飲。
可惜了。
老王頭死前那幾個月一直念叨著要喝這馬猴燒酒,結果到死也沒喝成。
如今,這小院當真是空無一人了。
沉默半響,葉無憂擦了擦嘴角,輕嘖一聲道。
“真不好喝。”
隨后,他起身,拿碗,盛粥。
這一切動作都仿若做了無數遍。
葉無憂頭也沒回,如往日一般喊道。
“老王頭,吃飯了。”
話音出口,葉無憂才反應過來,看著眼前乘好的兩碗粥,愣了愣,隨后啞然一笑。
罷了,就當自己加餐了吧。
可身后的屋中卻是忽而傳出一道熟悉的蒼老話音。
話音清晰無比,連帶著些許瘋癲的笑意。
“誒,來了。”
干柴在火中發出輕微的爆裂聲,迸出點點火星。
漆黑的夜色下,火光將年輕人僵硬的面色照亮,連帶著那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眸。
望著眼前正大口喝酒大手撈粥的王老頭,葉無憂的身形僵硬的矗在原地。
“小無憂,你這咋做的粥,還沒屎好吃,誒,你吃過屎么?”
王老頭邊吃邊說,隨后歪著頭看了看葉無憂,好奇道。
“誒,你咋不吃呀,快來啊,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吃屎了!”
一切似乎都如從前一樣。
葉無憂最終沉默的坐在桌旁。
晚風吹起,盡是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