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云州古道，云澤縣。

城外，荒郊野嶺。

淡淡的霧氣飄蕩在林間，一切顯得幽森又靜謐，

葉無憂手中握著一柄柴刀，蹲坐在地上，身前躺著一個(gè)被五花大綁的老者。

老人躺在地上，目光渾濁氣息微弱，顯然是快要不行了。

只不過詭異的是，老者那蒼老的臉龐不似常人，半張臉的血肉都變成了恐怖的青黑之色，更是有膿包鼓起，其下似有東西游走。

葉無憂的視線就落在老人那張?jiān)幃惖哪樕稀?

似乎察覺到了葉無憂的目光，氣息微弱的老者呢喃著開口。

“小無憂，別傷心……咳咳……這是命。”

葉無憂其實(shí)說不上太傷心，雖然這老頭是與他生活在城外的最后一個(gè)人了。

但他還是不知道該不該回話。

老人名叫王有財(cái)，葉無憂習(xí)慣喊他王老頭。

不過這老王腦子有些問題，平日里十句話難有一句話正常，生活中想要交流都顯得十足困難。

簡單來說。

是個(gè)精神病。

現(xiàn)在的話，葉無憂只想安安心心將對(duì)方送走就夠了。

王老頭躺在地上，呢喃道。

“被詭異污染后死去……這就是我們城外遺民……的宿命。”

葉無憂目光稍稍有些訝異。

“宿命么？”

他倒是不信什么宿命，只是這往日瘋癲的老頭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來人之將死，意識(shí)也清醒了些么？

但很快，王老頭渾濁的目光忽而明亮了幾分。

“對(duì)，宿命！”

“？”

葉無憂的目光有些疑惑的盯著身前的老者。

不是，怎么還突然激動(dòng)起來了呢？

“宿命天成命中敗！仙尊悔而我不悔！”

“？？？”

果然還是精神病。

葉無憂沉默半響，最后看著一旁已經(jīng)挖好足夠容納一人的深坑，想了想，就要幫老者最后一程。

可被繩索束縛的老人卻是忽然直起了身子。

突如起來的變故讓葉無憂握緊了手中的柴刀，目光警惕的盯著王老頭。

王老頭看著葉無憂，張了張嘴。

“天子有天子的死法，豈可刀劍加身！”

葉無憂眼角微微抽搐，目光望向一旁的深坑，道。

“我只是想把你推下去。”

“我來！”

撲通一聲，王老頭就在葉無憂的目光注視下，自己翻個(gè)身滾進(jìn)了深坑。

不得不說，是個(gè)很讓人省心的精神病。

人都進(jìn)坑了，自然是要填土。

沙土被葉無憂推進(jìn)坑內(nèi)，灑在王老頭身上。

這是活埋。

躺在坑底的王老頭歪了歪腦袋，沖著葉無憂喊道。

“小無憂，能不能慢點(diǎn)，老頭子我還沒死透呢。”

“等你死透了就晚了，你的臉上已經(jīng)開始冒黑煙了，萬一尸變了我就完蛋。”

葉無憂雖這么說著，但埋土的速度還是略微放緩了些許。

王老頭那張?jiān)幃惖哪橗嬌希嗪谏难獯丝趟坪跛榱蚜碎_來，黏膩的黑色液體從其中流出，更有縷縷黑色氣息溢散。

只是這一切王老頭似乎已經(jīng)不在意了，他的目光望向葉無憂，其中的渾濁似乎少了些許。

蒼老的話音從坑底傳來。

“小無憂，以后就是你一個(gè)人生活了……”

“沒事，習(xí)慣了。”又是一瓢土落在了老人身上。

老王頭是個(gè)精神病，整日昏昏沉沉胡話連天。

若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

老頭最荒唐的事是一言不合就吃屎，還說好吃，是大肉包子，讓葉無憂一起來吃。

葉無憂當(dāng)然要阻止，王老頭就會(huì)反駁。

“你又沒吃過，怎么知道屎不能吃不好吃，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吃屎了，不然怎么知道屎不好吃！”

這話讓葉無憂大腦宕機(jī)了半響。

但葉無憂沒吃屎，也沒讓老王頭吃屎。

至少他看著的時(shí)候沒有。

這些時(shí)日以來雖說是兩人搭伙過日子，但說白了還是葉無憂獨(dú)自照顧對(duì)方。

如今對(duì)方死去，對(duì)于二者來說其實(shí)都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蒼老的話音接著從坑內(nèi)傳來。

“小無憂……”

“嗯？”

“謝謝。”

謝啥？

葉無憂沒在意，手中填土動(dòng)作不慢，隨口道。

“挖個(gè)坑送你一程而已，以前你還清醒的時(shí)候，你不也送過其他人么。”

“不，我是說，謝謝你還活著……”

老人的話音罕見的沒有遲鈍，這也讓葉無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卻瞧見那張宛如被黑泥沾染的蒼老臉龐上，似乎露出了一絲認(rèn)真。

但那份認(rèn)真很快就化為了某種恐懼，仿若腦海里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樣。

“你還記得一年前么，小無憂，那時(shí)你突然倒在地上，我們當(dāng)時(shí)都以為你死了……但幸好，你還是活過來了。”

話音微微一頓。

“后來，小李走了，林妹子也走了，那喜歡戳人脊梁的三婆子也走了，最后……”

“就只剩……你和我了。”

蒼老的嗓音不斷顫抖，那是畏懼的情緒。

葉無憂停下了手中的動(dòng)作，他站在深坑旁，默默的注視著底下的老王頭。

一年前，他確實(shí)‘死去’了。

說不出是前世今生，是穿越亦或覺醒宿慧，但至少，他現(xiàn)在還活著。

老王頭的意識(shí)似乎得到了許久以來不曾有過的清醒，他歪著頭，看著葉無憂，張了張嘴，嗓音沙啞道。

“我很，害怕……”

“但幸好，幸好你還活著。”

“這樣，我就不是最后一個(gè)了……”

葉無憂目光略有波動(dòng)，望著坑底。

那張蒼老的臉龐上，畏懼似乎消散了，轉(zhuǎn)而露出了幾分莫名的迷離笑意。

“故鄉(xiāng)的茶花開了，你什么時(shí)候回來……看看……”

“好大，好白，好軟的……饅頭……”

“復(fù)活吧，我滴愛人！”

胡亂的言語從老頭的口中說出，對(duì)方先前那一絲清明眼下又消失的蕩然無存。

“神經(jīng)。”

葉無憂在原地站了半響，才重新開始填土。

厚重的沙土被拋下，漫過了老人的胸膛，灑落在了他的臉頰。

老人還在胡言亂語。

“就算我死了，釘在棺材里，也要在墓里用這腐朽的聲音發(fā)出不屈的吶喊！”

坑里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還夾雜著痛苦的喘息與掙扎聲，連帶著老者那似乎若有若無，不知是恐懼還是不甘的啜泣。

葉無憂并未心軟，手上動(dòng)作不停。

畢竟像他們這種被詭異侵蝕了的人，死前若是不好好處理，則會(huì)釀成更大的麻煩。

只是在最后，有那么一聲含糊不清的蒼老嘶喊，從坑底沉悶的傳出。

“無憂……活下去……進(jìn)城……活著……”

先前的大坑已經(jīng)被填滿沙土，夷為平地。

葉無憂站起了身，注視著腳下的土地。

其內(nèi)再無半點(diǎn)聲息。

想起老人最后的話語，葉無憂沉默半響，最終自嘲一笑。

他伸手，按在胸膛，衣衫下的左心口處，是一片青黑色的血肉，血管的起伏清晰可見，可卻如同不斷蠕動(dòng)的蛆蟲。

如老人一般，這便是他身為‘遺民’的烙印，也是詭異侵蝕的痕跡。

所謂‘遺民’，便是被人群遺棄了的家伙。

葉無憂直起身，散亂發(fā)絲下的雙眸微微抬起，望向前方。

濃郁的死氣彌漫了他的身體，可他的眼中卻是仿若燃起火焰。

霧氣之中，有城墻虛影若隱若現(xiàn)。

那里有一座他不得踏入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