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來吧。”皇上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她熟悉的低沉質感。蘇靜瑤抬頭時，正撞見他看過來的目光。明黃色龍袍襯得他面容愈發俊朗，只是眉宇間的威嚴比那晚更甚。

“李德全，”皇上隨手翻著蘇靜瑤的賬冊，指尖在朱砂批注上停頓，“她說的這些，可有此事？”

李德全嚇得魂飛魄散，連說“絕無可能”。皇上卻沒看他，目光落在蘇靜瑤身上：“你說貂皮少了八張，可有證據？”

“回皇上，”蘇靜瑤定了定神，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這是臣妾托浣衣局的姐姐抄錄的出庫記錄，上面有庫管太監的私章。對比入庫賬冊便知，八張貂皮被記在‘賞賜給恭親王側福晉’的名目下，但恭親王府上月并未收到此物。”

她的聲音清亮，條理分明，連跪在一旁的戶部尚書都忍不住點頭。皇上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那笑容與那晚斗笠下的弧度幾乎重合：“看來蘇答應不僅會記賬，還懂得查賬。”

這句話說得意味深長，蘇靜瑤的臉頰又開始發燙。李德全見勢不妙，忙喊著“奴才該死”磕頭求饒，卻被皇上冷冷打斷：“查！即日起由戶部、刑部聯合清查內務府賬目，凡牽涉貪墨者，一律按律處置！”

龍袍拂過蘇靜瑤身邊時，她聞到了那熟悉的龍涎香。皇上的腳步頓了頓，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那床棉被，很暖和。”

蘇靜瑤猛地抬頭，撞進他帶著笑意的眼眸里。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竟讓那威嚴的面容多了幾分柔和。她慌忙低下頭，耳尖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清查風波過后，聽雨軒的日子好過了許多。

不僅份例按時送來，連太醫院都派人送來調理身體的藥材。小桃喜氣洋洋地收拾著東西，嘴里念叨著：“娘娘現在可是宮里的紅人了！昨兒還有貴人派宮女來打聽您呢！”

蘇靜瑤卻望著那本被皇上御批過的賬冊出神。上面“著即查辦”四個朱字力透紙背，讓她想起前世在審計報告上簽下的名字。只是那時面對的是冰冷的數據，如今面對的，卻是活生生的人心和叵測的宮闈。

“娘娘，皇后娘娘請您去長春宮說話呢！”小太監的通報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蘇靜瑤心里一緊，連忙換上得體的衣服，跟著去了長春宮。

皇后端坐在鳳椅上，容貌端莊，眼神卻帶著審視：“聽說蘇答應精通賬目？”

“臣妾只是略懂皮毛。”蘇靜瑤規規矩矩地行禮。

“那就好。”皇后端起茶盞，“本宮這里正好缺個管賬目的人，你若不嫌棄，就常來長春宮走動吧。”

這看似提拔的話，卻讓蘇靜瑤脊背發涼。她知道皇后與內務府關系密切，這次清查定然動了不少她的人。如今邀自己去長春宮，怕是沒安好心。

正不知如何應對，門外傳來太監的聲音：“皇上駕臨——”

皇后連忙起身接駕，皇上卻徑直走到蘇靜瑤面前，目光落在她發間的素銀簪子上：“朕聽說皇后要給你安排差事？”

“回皇上，臣妾只是想讓蘇答應幫著看看宮宴的賬目。”皇后笑著回話，眼神卻有些不自然。

皇上點點頭，忽然對蘇靜瑤說：“御書房的賬冊正好亂得很，你明日起，去御書房當值吧。”

滿室皆驚。御書房是皇上處理政務的地方，讓一個答應去當值，簡直是天大的恩寵。皇后的臉色瞬間白了，卻只能笑著說：“皇上圣明。”蘇靜瑤跟著皇上離開長春宮時，心跳得快要沖出喉嚨。兩人并肩走在宮道上，梧桐葉落在他肩頭，他隨手拂去的樣子，竟有種難得的閑適。

“怕皇后為難你？”他忽然問。

“臣妾不怕。”蘇靜瑤抬頭，看見陽光穿過他的發絲，在臉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臣妾只知按規矩辦事。”

皇上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秋風吹起她的發絲，沾在唇邊，他伸手替她拂開，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唇角。溫熱的觸感像電流般竄過，蘇靜瑤的臉“騰”地紅了，慌忙低下頭。

“在御書房當值，要謹言慎行。”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但也不必怕事，有朕在。”

這句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蘇靜瑤心里漾開圈圈漣漪。她想起那個寒夜他遞來的溫暖，想起他御批賬冊時的認真，想起此刻指尖殘留的溫度，忽然覺得這深宮里的秋天，似乎也沒那么冷了。

御書房的日子，平靜卻暗流涌動。

蘇靜瑤每日整理賬冊，核對奏章，偶爾在皇上批閱奏折時，為他研墨添茶。他話不多，卻總在她遇到難題時，不經意地提點一句。

“這里的漕運賬目，要對比去年同期的水情。”他指著賬本上的數字，筆尖無意中碰到她的手背，“江南多雨，運費自然要高些。”

蘇靜瑤的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低頭“嗯”了一聲，卻把他的話牢牢記在心里。晚上回去后，她翻出歷年的漕運記錄，果然發現了其中的貓膩——有人借著水情虛報運費。

第二日將查證結果呈上去時，皇上的眼里閃過一絲贊許：“你倒是比戶部那些老臣還細心。”

“都是皇上教得好。”蘇靜瑤紅著臉回話，卻聽見他低笑出聲。那笑聲不同于朝堂上的威嚴，帶著幾分真切的暖意，讓她想起寒夜里的炭火。

日子久了，兩人之間的氛圍漸漸變得微妙。他會留她一起用晚膳，席間問起她江南的往事；她會在他疲憊時，泡一杯他喜歡的雨前龍井，看著他靠在椅上閉目養神的樣子，心里泛起莫名的柔軟。

這天晚上整理奏折時，蘇靜瑤發現一份關于鹽稅改革的奏折，上面的批注犀利精準，正是皇上的筆跡。她看得入神，沒注意皇上何時站到了身后。

“看得懂？”他的氣息拂過耳畔，帶著淡淡的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