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暴雨夜的星軌和暗流
- 江州秘境:廬峰遺夢錄
- 橘星柒
- 4604字
- 2025-07-22 14:06:20
月光從頭頂的石縫漏下來,照亮了滿渠的浮萍。江潯踩著水底的鵝卵石往前走,褲腳早已濕透,貼在腿上沉甸甸的。銅珠在懷里硌著心口,倒讓他想起徐山長敲香爐的節奏,那似乎是踏罡步的起勢,天樞到天璇的三步,原來藏在敲打的聲響里。
轉過第三個彎時,水面忽然泛起漣漪。他猛地按住懷里的銅珠,躲到塊突出的巖石后。只見兩個差役提著燈籠走過渠岸,手里的鐵尺在石壁上刮出刺耳的響:“通判說江家小子肯定往藥鋪跑,咱們守在暗渠口,不信等不著他。”
江潯的心沉了沉。暗渠口離藥鋪不過半里路,此刻定是被堵死了。他摸著石壁上的青苔,想起祖父醫案里記的水脈圖,靈渠的暗渠在枕流橋底有個分岔,能通到周老漢的船塢。
往船塢的水道更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頭頂不時有水珠滴下來,砸在銅珠上發出輕響。江潯索性將銅珠攥在手里,借著水聲數著步數:一步天樞,兩步天璇,三步天璣……走到第七步搖光位時,果然摸到了塊松動的石板。
推開石板的剎那,一股熟悉的藥香飄了過來。船塢的竹棚就搭在石板上方,周老漢的藥船正泊在棚下,艙里晾著的艾葉還在滴水。“是小潯嗎?”周老漢的聲音從艙里傳來,帶著咳嗽,“你爹剛讓人捎信,說通判府的人在藥鋪外守著了。”
江潯爬進船艙時,周老漢正用布擦著塊青石板,竟是龍首碑的另一塊殘片。“這是你祖父當年托我藏的。”老漢指著碑上的刻痕,“你看這龍鱗的走向,是不是像極了踏罡步的轉身弧度?”
月光透過竹棚的縫隙落在殘片上,江潯忽然明白過來。龍首碑的星圖根本不是畫在碑身,而是要將三塊殘片拼起來,借月光在水面映出完整的軌跡。他掏出懷里的銅珠,往殘片的龍嘴里一放,七個星孔果然對準了碑上的北斗紋。
“船尾有件蓑衣。”周老漢往渠口指了指,“順著渠水漂到藥鋪后巷,那里有口枯井,能直通你家的地窖。”他將半塊干糧塞進江潯手里,“七月半的子時,北斗會落到瀑布正上方,那時踏罡步才能引動暗河。”
蓑衣浸了水,沉甸甸地裹在身上。江潯躺在船尾的木板上,看著銅珠在月光里泛著冷光。渠水推著船往藥鋪漂,兩岸的蘆葦擦著船幫沙沙作響,像在數著剩下的時辰。
他想起徐山長留在北斗廟的銅鈴,此刻定是被趙通判搜去了,可那鈴聲早已刻在心里,每一聲都合著星軌的節奏。
船剛漂到后巷口,就聽見巷子里傳來差役的說話聲。江潯抓起銅珠翻身跳進水里,順著井繩往下滑。井壁的青苔很滑,他幾次差點脫手,懷里的銅珠卻像生了根似的吸在掌心。
地窖的門被推開時,江仲安正舉著油燈等在那里。看見兒子濕透的衣裳,他趕緊遞過干布:“那差役馬上就到了,你先擦擦。”
江潯解開懷里的油紙,銅珠在燈光下閃著光。“爹,徐山長在北斗廟與那趙通判周旋。”他攥著銅珠的手在發抖,“那鈴聲……”
“鈴聲記在心里就好。”江仲安指著地窖石壁上的刻痕,那是幅簡易的星圖,“你祖父早就算到,會有人來尋龍首碑,特意將踏罡步的口訣刻在了這里。”
“你先躲一下,他們找不到實質性的證據也只能做罷,等他們走了你再出來,我先去和他們周旋。”江仲安指了指地窖口準備出去。
江潯點點頭,油燈的火苗忽然晃了晃,是前院傳來了腳步聲。江潯趕緊將銅珠藏進石壁的暗格,聽著差役的靴底踏過青石板的聲響,想起徐山長說的步隨鈴動。原來真正的踏罡步,并不止是踩在地上的星圖,而是要讓心跟著星子走。
七月初十的暴雨來得兇,像誰把靈渠的水整個掀到了天上。江潯在藥鋪后院的青石板上練步,雨水順著斗笠的竹骨往下淌,在腳下積成小小的水洼,把白石灰畫的星軌泡得發糊。
他戴著那副青面獠牙的面具,視線被雨簾割得支離破碎,只能憑著記憶踩向“天樞”位。左腳剛落,就聽“哧溜”一聲,鞋底在濕滑的石板上打滑,整個人往前撲去,手肘重重磕在“天璣”位的石墩上。
“歇會兒吧。”江仲安舉著油紙傘站在屋檐下,藥箱敞著,里頭露出瓶活血化瘀的藥膏。他看著兒子手肘上的淤青,眉頭擰成個疙瘩,“這雨里練不得,星軌被水浸了,氣脈都亂了。”
江潯摘下面具,雨水順著下巴滴進衣領,涼得打顫。他望著被暴雨模糊的后院墻,忽然想起徐山長說的“氣應星明”原來不光步法要合星軌,連天氣都得看星象。
前幾日徐山長特意翻了星歷,說七月初十有“雨沖星”,本就不該練步,是他自己急著求成,偏要試試。
“爹,您說龍首碑的銅珠,真能引暗河的水脈?”他接過藥膏往手肘上抹,薄荷的涼勁混著疼,倒讓腦子清醒了些。懷里的銅珠被體溫焐得溫熱,是昨日從北斗廟香爐里取的,七個小孔里的黑灰已被徐山長用細針挑干凈,對著光看,能瞧見孔壁上刻著極小的星符。
江仲安往藥箱里塞了包艾草,“你祖父的醫案里記著段怪事——三十年前,靈渠發大水,有個老船家夜里看見瀑布下的分水石在發光,像有串星星沉在水里。后來那船家說,當時聽見龍首碑的方向傳來‘叮咚’響,像是銅珠在轉。”
他頓了頓,往院門外瞟了眼,“方才周老漢托人捎信,說趙通判的人去了河神廟,把廟里的鎮水碑拓了下來,那碑據說和龍首碑是同一批石匠刻的。”
雨幕里忽然傳來“吱呀”聲,是藥鋪的側門被推開了。
江潯聞聲來到藥鋪側門,一個書生披著蓑衣站在門口,斗笠下的臉被雨水打濕,手里攥著個油布包:“徐山長讓我送這個來。”
油布包里是幅絹本,畫著龍首碑的全圖。碑頂的龍首銜著銅珠,碑身刻滿星軌,碑座刻著“七星聚,水脈開”六個大字。
“這是張老木匠的祖傳畫稿,”書生抹了把臉,雨水順著他清秀的臉往下流,“老木匠年輕時參與過修碑,說碑座的暗格里藏著塊玉符,能定星時。”
江潯見狀連忙接過畫稿,“雨太大了,快進來說。”
兩人快步走進藥鋪,進到屋內,江潯盯著畫稿上的銅珠,忽然發現珠上七個小孔的位置,竟和他練的北斗步法軌跡一模一樣。
“先生說,要等天樞星到正南,還得玉符鎮住地脈,不然踩錯一步,暗河會翻涌,”書生接過江潯遞過來的粗布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壓低聲音,“趙通判的人今早在枕流橋撒了網,說是‘防汛’,實則在撈龍首碑的殘片,他們準是猜到碑座在水里。”
正說著,藥鋪大門檐外的雨簾突然被撞出來一道豁口,帶著一身水汽的張師傅踉蹌著踏進來,青布短褂往下淌著水,褲腳卷到膝蓋,露出被泥水浸得發白的腳踝。
“仲安兄!”他嗓門被像被雨泡得發啞,手里緊攥著個油紙包,油紙被雨水泅透了邊角,“快,借你這亮堂地方,咱們進去說。”
江仲安放下陳皮,轉身也從門后扯過粗布巾子遞過去,“這雨跟瓢潑似的,你茶餅鋪不看店,跑我這藥鋪。”
他指了指旁邊的方桌,“先坐下喝口姜茶暖暖,我這剛來了位客人。”
張師傅這才注意到桌旁邊還坐著個穿月白長衫的年輕人,也和他一樣身上淋濕了不少。
聽見動靜,年輕人抬起身,眉眼清俊,頜下帶著點青澀的胡茬,拱手道:“晚生白鹿洞書院蘇彥,見過先生。”
“哦?蘇先生是來抓藥?”張師傅連忙回禮,他認得這書院的學生,多是些讀圣賢書的文雅人。
蘇彥看了一眼江仲安父子,“是有些風寒,江大夫剛給晚生診過脈。”
江仲安看向蘇彥擺擺手,“不妨事,張師傅是自己人,等我去屋內取個物件,咱們接著說。”
暴雨“啪啪”打在藥鋪的瓦上,江仲安往內屋走,片刻后捧著個黑陶甕出來,甕底沉著塊青石板,正是之前見過的龍首碑頂殘片。
他把石板往絹本上對,龍首的輪廓竟嚴絲合縫:“這殘片上的龍角,其實是個機關,銅珠轉對星位,龍角會彈起來,露出碑座暗格的鑰匙孔。”
江潯的手指剛觸到石板上的龍角,院外忽然傳來馬蹄聲,驚得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張師傅往門縫外看了眼,臉色驟變:“是趙通判的人,穿的便服,手里拎著撬棍,像是要去河神廟。”
“他們準是想從鎮水碑里找線索。”江仲安把絹本卷好塞進江潯懷里,“你現在就和蘇彥一起去書院告訴徐山長,讓他把星脈圖藏好。我和張師傅去河神廟攔著,就說廟里的艾草能防瘟疫,得先采了送去疫區。”
江潯剛要動身,張師傅忽然拽住他:“把面具帶上。”他指了指絹本上的龍首,“面具的竹骨里藏著松香,遇火能冒煙,萬一被堵了,就點燃它,可解燃眉之急。”
雨更大了,江潯和蘇彥披著蓑衣往書院跑,懷里的絹本被體溫焐得發潮。路過枕流橋時,見幾個便衣在橋墩下撬石頭,其中一個手里的拓片被風吹得掀起角,上頭的刻痕和龍首碑的星軌一模一樣。他兩貓著腰鉆進橋洞,水花濺在面具上,青面獠牙的影子投在橋壁上,像個護著星軌的山神。
白鹿洞書院的觀星臺已被雨水澆透,徐山長正對著渾天儀出神思考,銅環上的星標被雨打得發亮。
“來得正好。”他見江潯和蘇彥進來,立刻從書架上抽出個木盒,“剛解了銅珠的星符,你看這第七個孔,刻的是‘望日三更’,說明得在七月十六的三更天,銅珠才能對準天樞星。”
江潯把河神廟的事一說,徐山長立刻把星脈圖塞進渾天儀的底座:“趙通判急了,說明他手里的殘片信息不全。”他往江潯手里塞了把青銅鑰匙,“書院的地窖在觀星臺附近,玉符的線索都刻在地窖的石壁上,你先去藏好。”
他轉頭對蘇彥說道:“你去北斗廟探探虛實,記住我吩咐你的要點。”
話音未落,雨幕里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是書院的老仆跑上來:“山長,趙通判的人闖進來了,說要借您的星象書看!”
徐山長往觀星臺的石縫里塞了塊磁石,“你從后窗走,順著杏樹爬下去,地窖鑰匙能吸在磁石上。”他整了整衣袖,“我去應付他們,就說星象書被潮氣浸壞了,正準備天晴拿出去曬。”
江潯剛爬上后窗,就聽見前院傳來爭吵聲,是徐山長在和李捕頭說話,聲音不大,卻帶著股硬氣。雨打在杏樹葉上“嘩嘩”響,像在替他數著爬下去的步數。離地還有三尺時,腳下一滑,整個人摔進泥里,懷里的銅珠硌在胸口,疼得他悶哼一聲。
他顧不上疼,摸出鑰匙往杏樹根摸去,果然在塊青石下摸到了磁石,鑰匙“啪”地吸了上去。地窖的門是塊石板,掀開時帶著股陳腐的潮氣,石壁上刻著幾行字:“玉符在分水石的虎睛位,星脈圖需與銅珠對光顯影。”
雨不知何時小了些,天邊透出點昏黃的光。江潯剛走出地窖,就見蘇彥喘著氣跑來,蓑衣上沾著泥:“趙通判的人在河神廟沒找到東西,又去了北斗廟,周老漢說他們把香爐都砸了!”
“銅珠在我這。”江潯摸出懷里的銅珠,在雨光下泛著冷光。
蘇彥笑了,指了指北斗廟的方向,“他們砸錯了。老木匠說,龍首碑的銅珠早就被前住持換了,香爐里的是假珠,真珠一直在北斗廟里,昨夜我聽先生吩咐去北斗廟,聽見里頭有響動,放了幾個假的,他們晚了一步。”
“咱們還是先回地窖吧,先生待會會過來。”蘇彥帶著江潯走回地窖。
雨下得更兇了,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濺起半存高的水花,混著風卷成白茫茫的水霧。徐山長攏了攏被雨打濕的長衫下擺,手里緊緊攥著一卷油布裹著的星圖,腳步匆匆往臺側的石階走去。石階盡頭是個不起眼的石門,被藤蔓半掩著,正是通往地窖的入口。
“先生。”
石門剛被推開一條縫,里面就傳來一聲招呼。
地窖里點著盞馬燈,昏黃的光映著石壁上鑿出的凹槽,蘇彥正蹲在地上,用炭筆在石板上畫著北斗的勺形,江潯則捧著本線裝書,指尖在“天樞”“搖光”的字樣上輕點著。
徐山長反手掩上門,雨聲頓時被隔在外面,只剩下地窖里微弱的燈花噼啪聲。他把星圖往石桌上一鋪,油布展開時帶著幾分潮氣,“方才在臺上看了看,這雨壓得星子全隱了,倒正好靜下心來琢磨。”
他對著江潯說道:“阿潯,記著‘步隨鈴動’,銅珠是星眼,玉符是星膽,鈴聲是星魂,缺一樣都成不了事。”
蘇彥直起身,指了指地上的炭痕,“先生您看,我按昨日說的改了改,這步法是不是該加個旋身,就像斗柄轉了半圈......”
......
雨還在外面下著,石門偶爾傳來“咚咚”的聲響,像是雨點在敲打著門板。馬燈的光暈里。三人圍著地上的炭痕和鋪開的星圖,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偶爾有爭執,卻很快被新的發現沖淡。
石桌上的星圖被燈光映得透亮,朱砂的痕跡在潮濕的空氣里,像極了夜空中被雨霧藏起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