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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鹿洞前書帶草

次日清晨,江潯懷揣著青銅碎片,直奔白鹿洞書院。

從江州城往廬山深處走,一路溪水潺潺,古木參天。書院坐落在五老峰南麓,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溪,白墻灰瓦隱在蒼翠之間,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到一股墨香混著松針的清氣。

白鹿洞書院不僅是讀書治學(xué)之地,更是江州文脈的核心。唐代李渤曾在此隱居,飼白鹿自娛,故名“白鹿洞”。到了宋代,朱熹在此重建書院,訂立學(xué)規(guī),使之成為天下書院之首。江潯的啟蒙恩師,便是書院里的山長周敦頤的再傳弟子,徐元徐山長。

徐山長年過六旬,清癯的臉上總帶著溫和的笑意,此刻正坐在明倫堂前的石凳上,看著弟子們晨讀。講堂匾額上“白鹿洞書院”五個(gè)大字蒼勁有力,兩側(cè)廊柱上刻著朱熹的對聯(lián):“鹿豕與游,物我相忘之地;泉峰交映,仁智獨(dú)得之天。”

“徐山長。”江潯恭敬地上前行禮。

徐山長抬眼,見是他,笑道:“阿潯來了。今日不去藥鋪幫忙,倒有閑情來書院?”

江潯連忙從懷中取出劍鞘碎片,將昨夜的經(jīng)歷細(xì)細(xì)說了一遍。

徐山長接過碎片,指尖在古篆上輕輕摩挲,眼神漸漸凝重起來。

“戊申年,李渤……”他喃喃道,“你可知李渤在江州做刺史時(shí),除了修甘棠湖、建思賢橋,還做過一件大事?”

江潯搖頭。他只知道李渤是清官,卻不知還有其他。

“他曾主持疏浚了廬山腳下的古靈渠。”徐山長指了指書院外的溪流,“這條水脈,看似普通,實(shí)則是連接廬山各峰與鄱陽湖的地脈。傳說古靈渠開鑿之時(shí),曾挖出過一塊刻著龍首的石碑,李渤認(rèn)為此乃祥瑞,便將石碑藏于某處,又在渠畔種下書帶草。”

江潯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書院四周的草叢中,長著一種葉片細(xì)長如帶的草,正是書帶草。傳說此草為漢代大儒鄭玄讀書時(shí),束書的帶子落地而生,象征文脈不息。

“這書帶草,尋常可見。”徐山長拔起一株,“但在古靈渠流經(jīng)之處,每逢地脈異動,便會開出紫色的花。而你說的青霧、劍鳴,倒讓我想起書院藏書中的一段古記。”

他起身,帶著江潯走進(jìn)書院后的藏書閣。閣內(nèi)書冊堆積如山,散發(fā)著陳舊的紙墨香。

徐山長在一個(gè)角落的書架前停下,抽出一本封面破舊的線裝書,書名是《江州地脈考》。

他翻到某一頁,上面用朱砂寫著幾行小字:“廬山者,龍首也;鄱湖者,龍尾也。龍氣藏于星子(落星墩),劍影現(xiàn)于煙水(亭)。若地脈失衡,青霧起,劍鳴響,需以龍首碑鎮(zhèn)之,否則水患滔天。”

“龍首碑?”江潯心中一動,“難道就是刺史李渤藏起來的那塊嗎?”

“正是。”徐山長合上書本,緩緩說道,“傳說那碑不僅是祥瑞,更是鎮(zhèn)壓地脈龍氣的關(guān)鍵。而你手中的劍鞘,既然刻著李公筑橋藏劍,想必與鎮(zhèn)物有關(guān)。昨夜的異象,恐怕是地脈出現(xiàn)了異常,而落星墩……”

他看向窗外的東南方,那里正是鄱陽湖的方向。落星墩,這座湖中的小石島,相傳是天上流星墜落所化,漲水時(shí)孤立湖心,大半隱于碧波之下,唯有樓閣塔尖如海市蜃樓般浮于水面;枯水時(shí)與陸地相連,可步行登入,感受萬頃波心露一拳,本身就充滿了神秘色彩。

“山長,那我們該怎么辦?”江潯有些焦急。他雖年少,但也知道地脈失衡意味著什么,江州地勢低洼,若鄱湖水患,整個(gè)城池都將遭殃。

徐山長沉吟片刻,道:“首先,我們需要確認(rèn)落星墩的情況。其次,要找到龍首碑的下落。李渤當(dāng)年將碑藏于古靈渠附近,而古靈渠的源頭,在廬山五老峰后的大月山。”

他頓了頓,看著江潯:“阿潯,你父親是杏林中人,懂草木金石之性;你又得了這劍鞘碎片,或許這便是天意。只是這廬山深處,不僅有珍奇藥材,也有常人未知的兇險(xiǎn),尤其是大月山一帶,傳說有霧神鎮(zhèn)守,凡人難以進(jìn)入。”

“霧神?”江潯想起昨夜的青霧,難道與之有關(guān)?

“民間傳說,霧神是守護(hù)廬山靈氣的精怪。”徐山長解釋道,“但也有古記說,霧神是地脈龍氣所化,能幻霧成影,辨人心善惡。若你心術(shù)不正,別說找龍首碑,怕是連大月山的山腳都到不了。”

正說著,藏書閣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兩人走出閣樓,只見幾個(gè)書院弟子圍著一個(gè)身著官服的中年人,似乎在爭執(zhí)什么。那中年人面色倨傲,身后跟著幾個(gè)膀大腰圓的差役,腰間佩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徐山長。”中年人見了徐山長,微微頷首,語氣卻帶著命令的口吻,“本官乃江州通判趙康,奉知府大人之命,前來書院查閱《江州地脈考》,并詢問關(guān)于龍首碑的下落。”

徐山長眉頭一皺,揮揮衣袖緩緩說道:“趙通判,書院藏書乃圣賢典籍,豈容隨意查閱?再說這龍首碑不過是民間傳說,大人怎可和百姓一般聽信謠言?”

趙康冷笑一聲:“是不是傳說,本官自有判斷。徐山長若不配合,休怪本官不客氣!”他使了個(gè)眼色,差役們立刻上前,作勢要闖藏書閣。

江潯見狀,心中暗罵。他雖年少,卻也知道這趙通判是知府身邊的紅人,素以貪婪刻薄聞名,如今突然追查龍首碑,絕非好事。難道昨夜的異象,已經(jīng)驚動了官府?

就在這緊張時(shí)刻,徐山長忽然咳嗽一聲,臉色微變,從袖中掏出一方小小的藥包,遞給身邊的弟子:“快去,到后院取杯熱茶來,老夫忽然心悸得厲害。”

那弟子十分機(jī)靈,見徐山長眼神微遞,立刻心領(lǐng)神會,腳步匆匆地往后院跑去,連鞋跟蹭到青石板的脆響都透著幾分急促。

趙康眉頭擰得更緊,手指在腰間的玉佩上摩挲著,語氣極為不耐道:“徐山長這是做什么?支使弟子跑開,難不成是想拖延時(shí)間?這可由不得你!”

他往前逼近半步,身后的差役們立刻挺直了腰板,手里的鐵尺在晨光里泛著冷光,“今日我等奉知府之命前來借閱《江州地脈考》,可不是來聽你講什么大道理的。”

徐山長緩緩抬手按住胸口,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祝瑢挻蟮呐坌湎码[約可見他胸口起伏得厲害。他喘了口氣,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卻依舊穩(wěn)得住分寸:“趙通判言重了。”

他抬眼看向趙康,目光里雖有疲憊,卻無半分懼色,“老夫今年已逾花甲,方才通判帶著差役破門而入,聲威赫赫,倒真讓我這把老骨頭驚得心跳漏了半拍。”

“少來這套!”趙康冷笑一聲,腳邊的石子被他碾得咯吱作響,“徐山長在這白鹿洞執(zhí)掌多年,什么風(fēng)浪沒見過?會怕我等幾個(gè)差役?”他掃了眼緊閉的藏書閣大門,門板上的銅環(huán)還在微微晃動,“我看你是故意拿年紀(jì)說事,想拖延時(shí)間吧?”

“通判若要這么想,老夫也無從辯駁。”徐山長輕輕咳了兩聲,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他抬手用袖角擦了擦,“只是這藏書閣里的典籍,有半數(shù)是前朝遺留的孤本,還有三成是朝廷欽賜的善本,每一本都在工部造冊登記過。”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趙康身后那些眼神急切的差役,“通判要借閱,盡可去拿,只是這些書經(jīng)不得蠻力。若是不小心撕了頁、污了字,或是碰壞了裝裱的錦盒,將來朝廷追責(zé)下來,恐怕不是通判一句‘奉知府之命’就能擔(dān)待的。”

趙康的臉色沉了沉,他自然知道藏書閣的分量。那些古籍不僅是學(xué)問的根基,更是朝廷看重的文脈象征,真要是弄壞了,別說他一個(gè)通判,就是知府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可他今日帶人設(shè)伏,本就是算準(zhǔn)了要在藏書閣里搜到除《江州地脈考》之外的東西,豈能被這幾句話堵回去?

“徐山長倒是會拿朝廷壓人。但我今日前來,可不會因?yàn)槟氵@幾句說辭就空手而歸!”趙康咬了咬牙,揚(yáng)手一揮,“給我仔細(xì)搜!若是有誰敢故意藏私,或是敢阻攔,先鎖了再說!”

他特意加重了“仔細(xì)”二字,眼神卻像刀子似的剜向徐山長,冷笑道:“只是徐山長最好記著,若是真搜出了什么不該有的東西,到時(shí)候可別指望拿這些古書當(dāng)擋箭牌!”

差役們?nèi)缋撬苹⒌負(fù)湎虿貢w,沉重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撞開,揚(yáng)起的灰塵在陽光里翻滾。江潯趁這亂勁兒快步走到徐山長身邊,見他嘴唇泛白,連忙低聲問:“山長,您胸口的舊疾是不是又犯了?方才我看您按了好幾次了。”

徐山長擺了擺手,聲音壓得更低:“不妨事,我裝的。”他眼角的余光瞥見趙康正盯著這邊,便輕輕推了江潯一把,“你別靠太近,免得被他們挑出錯處。”

徐山長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低聲道:“這趙康來的蹊蹺,恐怕和昨夜的異象有關(guān)。待會他們走了之后,你速回城中,告訴你父親,讓他準(zhǔn)備好杏林秘鑰,并留意落星墩的動靜。龍首碑的線索,或許藏在古靈渠的分水石里,而開啟分水石的方法,與江州的儺舞有關(guān)。”

說話間,藏書閣里已經(jīng)傳來翻書的嘩啦聲,夾雜著差役們粗魯?shù)倪汉龋牭眯焐介L的眉頭又皺緊了幾分。

藏書閣里的翻找聲越來越響,竹簡落地的噼啪聲、線裝書被粗暴扯開的嘶啦聲,像針?biāo)频脑谛焐介L心上。他站在廊下,望著那扇敞開的閣門,指節(jié)在袍袖里攥得發(fā)白,喉間一陣發(fā)緊,卻始終沒再出聲。

趙康背著手站在階前,聽見里面?zhèn)鱽聿钜鄣恼袈暎旖枪雌鹨荒ɡ湫ΑKD(zhuǎn)頭看向徐山長,語氣帶著幾分嘲弄:“徐山長聽見了?我這班手下雖粗笨,查東西倒是利落。等會兒搜出了什么不該有的東西,看你還如何鎮(zhèn)定!”

徐山長緩緩搖頭,聲音里添了幾分疲憊:“通判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恐怕不止是《江州地脈考》吧,不妨說出來,老夫或許還能幫著想想。何必讓這些不懂典籍的人在里面亂翻?”

“哼,說了你們也不認(rèn)。”趙康正說著,閣里突然傳來一聲高喊:“大人!找到了!”

趙康眼睛一亮,猛地轉(zhuǎn)身往里走。徐山長臉色微變,江潯連忙扶住他微微發(fā)顫的胳膊,只聽他低聲道:“莫慌。”

片刻后,趙康跟著一個(gè)差役出來,那差役手里捧著個(gè)灰布包裹,沉甸甸的,邊角還沾著些墨跡。趙康一把奪過包裹扔在徐山長面前的石桌上,包裹散開,露出里面十幾卷書冊,封面上赫然寫著《春秋繁露》四個(gè)字,其中一卷的書皮被扯破,露出里面朱筆批注的非議新法的字跡。

“徐山長,這是什么?”趙康指著書冊,聲音陡然拔高,“知府大人追查的謀逆案,涉案人等供稱,曾將抄錄的逆書藏在白鹿洞!如今人贓并獲,你還有什么話說?”

徐山長低頭看了眼那些書冊,眉頭緊鎖:“這不是我閣中藏書。”

“不是?”趙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抬腳踢了踢石桌,“就在你藏書閣的東廂房暗格里搜出來的,你敢說不是?”他俯身抓起一卷,嘩啦啦翻到中間,指著上面的朱批,“這字跡,分明是你們書院學(xué)子的手筆!”

“通判細(xì)看便知。”徐山長緩聲道,“我閣中藏書皆用樟木盒盛放,每卷書脊都有編號。這些書用紙粗劣,裝訂松散,絕非我閣中之物。至于暗格……”

他抬眼看向趙康,目光銳利了幾分,“那處暗格是前朝修補(bǔ)閣樓時(shí)留下的,多年未曾啟用,怕是有人早就盯上了這個(gè)地方,故意栽贓。”

“栽贓?”趙康將書卷狠狠摔在桌上,紙頁飛散了幾片,“徐山長當(dāng)我是三歲孩童?誰會把逆書藏到你的藏書閣里?除了你們這些自視清高的讀書人,誰還有這閑心?”

“通判此言差矣。”徐山長挺直了些腰背,“白鹿洞書院百年清譽(yù),從未與謀逆二字沾邊。這些書既是在暗格中發(fā)現(xiàn),定是有人趁夜?jié)撊氩啬洹Mㄅ泻尾徊椴椋蛞故钦l在藏書閣附近逗留?”

就在這時(shí),先前跑開的弟子氣喘吁吁地回來,左手拿著著一本賬簿:“山長,弟子把閣中登記冊取來了!”他將賬簿遞給徐山長,又看向趙康,“通判大人若是不信,可對照登記冊清點(diǎn),閣中藏書一本未少,這些《春秋繁露》根本不在冊!”

趙康瞥了眼那本泛黃的賬簿,封面上的墨跡早已褪色,卻透著不容置疑的鄭重。他臉色變了幾變,厲聲道:“就算不在冊,藏在你書院就是事實(shí)!來人,將徐山長帶回府衙問話!”

“通判不可!”一名弟子上前一步,“山長年事已高,且有舊疾在身,經(jīng)不起折騰。若真要問話,我愿隨通判回去,替山長分辯!”

徐山長按住那名弟子的手,手往身后的江潯打了個(gè)手勢,緩緩道:“不必。我隨通判走一趟便是。”

他看向趙康,眼神平靜如水,“只是老夫有一事相求,讓你的人退出藏書閣,派兩個(gè)懂典籍的人來,將散亂的書冊歸置好。莫要讓千年文脈,毀在今日的魯莽里。”

趙康盯著他看了半晌,終是揮了揮手,往身旁的差役吩咐道:“照他說的做。”

說罷,一行人押著徐山長浩浩蕩蕩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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