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瀟瀟不知從哪兒摸出個水靈靈的荔枝，指甲輕輕一掐那粗糙的紅殼，露出里面瑩白剔透、飽含汁水的果肉。她將果肉丟進嘴里，滿足地瞇起眼。

“咱們這種人吶，對山精野怪、游魂怨鬼來說，那可是頂頂大補的‘人丹’，吸一口精氣，頂它們修煉十年。可轉過頭來呢？”她嗤笑一聲，將荔枝核精準地彈進墻角一個破瓦罐里。“在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連鎮子都沒出過幾回的莊稼漢眼里，咱們這些‘先天異人’，比墳地里爬出來的僵尸還要嚇人！”

“瞧見自己同伴胳膊上的皮肉底下，有活物似的青鱗在游走。或者，扒了草鞋一看，腳底板根本不是人腳，而是生著硬蹄，跟山里的羚羊一個樣！你猜猜，那些嚇破了膽的鄉親們，是會把他當祖宗牌位供起來，燒香磕頭？還是立馬敲鑼打鼓，喊來族老，綁上祠堂前的石柱，當成被山魈附了體的妖孽，潑上黑狗血，活活燒死以絕后患？”

袁念陷入沉默。

他身處的這方天地，縱然有精怪橫行、修士馭劍，可那田壟阡陌間、茅檐土墻下的蕓蕓眾生，骨子里對“異類”根深蒂固的恐懼與排斥，千百年來從未變過。

甚至因為日日與那些能輕易奪人性命的“東西”比鄰而居，這份恐懼早已發酵成極度的敏感與殘忍，一點風吹草動，便能點燃燎原的烈火，將任何“不同”焚燒殆盡。

他需要欽天監。不是因為它是什么好去處，而是它那冰冷龐大的體系，能為他編造一個“清白”的出身，一張能在陽光下行走的“人皮”，將他這副非人的骨相和那點招災惹禍的“異味兒”，死死地捂在暗處。

袁念翻開一頁資料，劉志松了口氣。食鬼的能力事關重大，絕不是他想瞞就能瞞下來的。

“這么說，遠槐村現在已經徹底被厲鬼占領了？”袁念翻看幾頁，了解了事情始末。

但是中間還有一些線索串聯不了。

紅衣女鬼到底是誰？和遠槐村有什么關系？為什么這么執著于焚香記？是不是她殺了徐乾？

最重要的，為什么紅衣要找上自己，僅僅因為會唱戲？

“還是要靠實踐出真知。”袁念輕嘆一口氣，轉頭對劉志拱拱手。“走吧，咱們現在出發。”

“不著急。”劉志起身走向角落的木箱，翻箱倒柜地找了許久，翻出一本泛黃的古籍，上面的名字看不真切，只隱約顯出“氣經”兩字。

“這是我在張奇洞的遺產里面找到的。你的異能太過特殊，想來他也一直沒有給你找到什么好的功法。”劉志將古籍扔給袁念。“你食鬼之后有什么反應？”

袁念思忖些許，回想自己吞下游魂手掌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饑餓感從腹部傳出，讓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有些東西能夠，怎么說呢？”袁念撓撓頭，“滋養我的身體？”

劉志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連帶著頜下那幾根稀疏的胡須都在微微顫抖。

能把吞下去的厲鬼陰魂，生生煉化為己用的內力？！

這小子……

想他劉志，一介凡胎俗骨，當年踏上這煉氣求道的崎嶇小路，其中的萬般苦楚，唯有自知。寒冬酷暑，赤著膀子在山澗瀑布下硬抗千鈞水壓，三伏天正午曝曬取陽火，數九寒夜臥冰床鎖陰氣，才勉強摸到“筑基”的門檻。風餐露宿，茹毛飲血，多少次在荒山野嶺、古墓深潭里險死還生，才換來如今丹田里這點微末的真炁流轉。每一分修為，都是拿命、拿血、拿無窮無盡的苦熬換來的！

袁念這小子，好像完全不用走這條路子。

“小子，聽好了。所謂功法，”他伸出粗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丹田氣海，“不過是修士體內那口‘真種’萌發之后，引導其生根發芽、依規而行的‘犁耙’和‘渠網’。若無功法導引，你體內那點由鬼魅邪祟強行煉化而來的‘氣’，便如同決了堤的洪荒猛水，縱有移山倒海之威，也只會反噬己身，頃刻間將你這副皮囊沖得支離破碎！”

他眼神變得深邃，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無數次行差踏錯、險些走火入魔的兇險。

“這修煉一途，歸根結底，便如同上古圣王‘禹王治水’！非堵，非禁，而在一個‘疏’字，一個‘導’字！要將那奔騰咆哮、桀驁不馴的內力，引入事先掘好的氣海，再開鑿經絡，修筑穴竅，使其馴服流轉，周天不息。最終，方能做到心念所至，真炁如臂使指，收發由心。”

“至于這本冊子，老夫方才仔細翻過。其所述之理，至簡至樸，甚至可以說......‘粗陋’。它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深玄妙的修煉法門，沒有引動天地靈氣的霸道，也沒有淬煉神魂的奇詭。”

他頓了頓，看向袁念，“但偏偏，對你這種怪胎……不，對你這種‘天賦異稟’之人，它眼下卻是最合適不過的‘引水渠’！它如同最基礎的水利圖冊，能幫你梳理體內那混亂駁雜、來路不正的‘鬼力’，將其初步歸攏、沉淀，化為你自身可用的‘炁’。”

袁念翻看古籍，不厚，只有一些圖注和三句口訣。

“引息歸元，氣若游絲繞丹田。”

“周天叩關，龍虎相濟破玄脈。”

“神照無礙，太虛一氣化三千。”

“走吧，邊走邊練。”袁念將書一合，作勢要出門。

劉志趕緊拉住他。“張奇洞沒和你說過么？練功最忌諱的就是‘動’。你要先入門之后才能出行。”

“沒事兒，就是一入門的能有多難。”袁念沒當回事，騎上快馬率先向遠槐村的地點進發。

.......

遠槐村

和溪山村不同，相隔短短幾十里的山路，這里是旭日初升，遠處則是層巒疊嶂。

一股死氣若有若無的蓋在每個人的心頭。

兩日的時間，袁念已經掌握了第一層引息歸元的訣竅，通過呼吸引導散亂內息，以臍下三寸為根基，將氣息纏繞成束，奠定氣脈運轉基礎。

上次食鬼轉化的內力并沒有多少，經過氣經的引導只剩下了宛如蠶絲般的一縷游走在袁念的四肢百骸。

但就這細細一縷，卻讓袁念的長鞭有了實質，若是此刻再對上西山崗的那些游魂，他自信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