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子，”　袁念的聲音透過那慘白面具傳出，他瞥了一眼薛麗手中那兩顆尚在滴血的人頭，語氣平淡得如同談論天氣，“今夜，是來唱完上回那折沒盡興的戲文。可還記得我？”

四周的墳土如同煮沸般翻涌，越來越多的灰白游魂鉆出地面，密密麻麻，無聲矗立，將這片墳場圍得水泄不通。陰寒之氣幾乎凝成實質。歐陽婉秋秀眉微蹙，眸光掃過這令人頭皮發麻的“觀眾席”，腳下蓮步輕移，竟是毫不猶豫地朝著外圍鬼影最稀疏處電射而去！

“等等！你做什么？！”　袁念面具下的瞳孔猛地一縮，厲喝出聲，卻哪里還攔得住？

這與之前商定的計策截然不同！

薛麗今夜現身，本是被那怨氣沖天的《杜十娘》勾引而來，滿心等著聽這為她量身定制的“絕唱”。此刻見那扮演“配角”的女子竟如此“不敬業”，未得退場鑼響便擅自離席，登時戾氣沖天！

她發出一聲足以撕裂耳膜的凄厲尖嘯，猩紅的身影化作一道怨毒的流光，舍棄了歐陽婉秋，直撲場中唯一的“角兒”！

面具下，謝必安的力量與袁念自身想要調用的能力激烈沖突，如同兩股冰流在經脈中撕扯！袁念駭然發現，此刻竟無法再像之前那樣自如喚出勾魂長鞭！

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探手入懷，握住了臨行前柳瀟瀟的那柄短刃。

嗤！

裹挾著濃烈腥風的鬼爪當頭劈下，袁念憑著本能側身急閃，那利爪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掠過，帶起的陰風刮得面具生疼！他擰腰發力，灌注了全身氣力的一腳，狠狠踹在薛麗的小腹！

砰！

一聲悶響如中敗革！薛麗只是身形微晃，那猩紅嫁衣下仿佛不是血肉之軀。

“怡紅院的舊事，”　袁念甩了甩手臂，面具下傳出冰冷刺骨的質問，一股比周圍游魂更加森然的陰煞之氣不受控制地從他周身彌漫開來，竟一時模糊了人鬼界限，“此刻問你，你也是決計不肯吐露半分了，對么？”

薛麗被袁念身上陡然爆發屬于“白爺”的恐怖氣息逼得連退兩步，猩紅的眼瞳中閃過一絲源自本能的忌憚。然而，“怡紅院”三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她最深的怨毒之上。她瞬間陷入狂暴，口中發出非人的咆哮，雙臂猛地一張！

“嗷——！！！”

如同接到了君王的號令，四周那靜默如林的灰白游魂，齊齊發出無聲的尖嘯！它們化作鋪天蓋地的灰白色洪流，朝著中央的袁念洶涌淹沒而來！

“師傅！”

一聲清叱撕裂鬼嚎！早已掠至外圍的歐陽婉秋，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折返！她身影如鬼魅般閃現至袁念身側，手中不知何時已擎出一柄造型古樸，通體烏黑的唐橫刀。刀身之上，一條隱于翻騰云雨之中的黑龍浮雕栩栩如生，此刻那龍睛竟似活了過來，對著洶涌而來的鬼潮和那猩紅厲鬼怒目而視。

“斬！”

歐陽婉秋吐氣開聲，雙手握刀，腰身擰轉，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烏黑刀芒橫斬而出！

嗤啦——！！！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如同熱刀切過牛油般的撕裂聲。那由千百游魂凝聚而成的恐怖洪流，在這樸實無華的一刀之下盡數湮滅。

刀芒余勢未消，精準無比地掃過薛麗的腰腹！

“呃啊——！”　薛麗發出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嚎！她腹部那看似無形的猩紅衣裳被硬生生斬開一道巨大的豁口，濃郁得如同墨汁般的森然黑氣，如同決堤般從中狂涌而出，她的氣息瞬間萎靡了大半。

劇痛和重創讓她陷入瘋狂的暴怒，不顧一切地再次前撲，要將眼前兩人撕碎！

噗！

一截閃爍著幽冷寒芒的短刃刃尖，毫無征兆地自她后心透胸而出。

就在薛麗被歐陽婉秋那驚天一刀斬中，心神失守的瞬間，袁念將柳瀟瀟的短刃，送入了薛麗毫無防備的后心！

短刃入體的剎那，袁念的身體發生了駭人的異變。他的身形如同充氣般驟然拔高，頭上憑空凝現出一頂慘白如紙、上書“一見生財”的高帽！

面具下，一個非人的的巨大裂口猛然張開，帶著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對著被短刃釘住魂魄核心的薛麗一口噬下！

呼——！

沒有咀嚼，只有一聲如同長鯨吸水般的恐怖聲響，薛麗猩紅的身影扭曲尖叫著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怨氣洪流，被那深淵巨口盡數吞沒。

“呃……”　袁念發出一聲滿足的的低沉嘆息。一股足以焚山煮海的恐怖熱流，瞬間在他丹田內炸開，之前吞噬游魂帶來的陰冷感，在這股源自高階厲鬼本源的磅礴“燃料”面前，如同螢火之于烈日，瞬間被蒸發得無影無蹤。而隨之涌入腦海的，是無數破碎扭曲的記憶碎片。

就在這時，被嚇暈過去的老李頭恰好幽幽轉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月光下，哪里還有什么白面少年？

只見一個頭戴慘白高帽，身形高大扭曲的“白無常”，正緩緩收回那吞噬了紅衣厲鬼的巨口！面具下兩點幽深的黑洞，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

“媽呀——鬼差爺爺饒命啊！！！”　老李頭感覺下半身霎時不聽使喚，一股更濃烈的騷臭味彌漫開來。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潛能，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朝著遠離那“白無常”的方向瘋狂逃竄。

“呼……”　半晌，袁念身上那駭人的異象如同潮水般褪去。他踉蹌一步，脫力地跌坐在地，面具滑落，露出底下那張因過度消耗而慘白如紙的臉。

吞噬魂魄本身對他的體質并非難事，真正耗盡心力的是強行從那狂暴混亂的怨魂本源中梳理提取出有用的記憶碎片。薛麗死去太久，魂魄在怨氣中浸泡得幾乎腐朽，有用的信息如同沙里淘金，少得可憐。

“看到了什么？”　歐陽婉秋收刀入鞘，那刀身上的黑龍浮雕也隱去了光芒。她走到袁念身邊，低頭看著他，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純粹的好奇，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驚嘆。

她忽然覺得，眼前這人簡直就是為“死人司”那陰森衙門量身打造的奇才，無需刑具拷打，不必言語逼問，就這么生吞活剝，便能把死人肚子里那點秘密掏得干干凈凈。簡直高效得令人發指。

袁念喘息著，伸出兩根微微顫抖的手指，聲音沙啞：

“一，她有個親妹，名叫薛梅。當年一同被賣，她被送入煙花之地‘怡紅院’，而她妹妹薛梅被賣入了賈府為婢。”

“二，”　袁念的眼神變得冰冷，帶著一絲洞穿世情的譏誚，“她被一個口蜜腹劍的書生誆騙，說是要帶她遠走高飛，實則將她誘拐至遠槐村后山的斷魂崖上推了下去，活活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