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念的目光只是在蠱蟲上短暫一瞥，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懷中那具冰冷的軀體上。

“沒見過。”　袁念的聲音干澀得沒有一絲水分。他低下頭，目光重新聚焦在柳瀟瀟慘白如紙的臉上。

少女的眼睛圓睜著，瞳孔早已渙散，死不瞑目。

袁念伸出手，輕柔地撫向柳瀟瀟冰冷的眼皮。

柳瀟瀟的雙眼卻如同焊死了一般，固執地圓睜著，血絲密布的眼白，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目怨毒。

歐陽婉秋見狀，眉頭緊緊蹙起，“橫死之人，怨氣沖霄，若死不瞑目，三魂不散，七魄不歸！　七日之內，必化厲鬼！為禍一方，生靈涂炭！速速焚了她！”

袁念沒有聽見那冰冷的警告，俯下身，將嘴唇貼近柳瀟瀟沾著血污的耳廓，聲音低沉。“我知道你很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走吧，你的仇不在劉志。”

“你的仇，我接了。”

柳瀟瀟那雙圓睜的的眼睛終于合攏。

袁念將柳瀟瀟殘破的尸身小心安葬在竹林外那條潺潺小溪旁。溪水清澈，竹影婆娑，算是這片陰霾之地難得的一絲清凈，勉強沾了點“依山傍水”的風水邊角。事畢，他轉身，目光沉凝地望向靜立一旁的歐陽婉秋。

“那蠱蟲究竟是何物？”袁念聲音帶著沙啞，“我一路與劉志同行，他重傷在身，但絕無被此等邪物寄生的跡象。”

歐陽婉秋聞言，薄唇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

“你可曾聽聞‘陰山宗’？”

“陰山？”袁念愣住。他當然聽過，八百年前李密將天下至邪之物都趕到了陰山頂上，至此人間太平。

“你是說，那些被李密封鎮在陰山頂上的邪祟妖魔不僅未滅，反而結成了一個宗門？”

“陰山宗，以‘萬邪歸一’為號。其內等級森嚴，由宗主統御全局，其下有三位內門長老，皆是當年陰山血戰中殘存下來的、兇威滔天的老魔巨擘。再之下，便是七位外門長老，雖地位稍遜，卻也是從尸山血海、萬魔廝殺中爬出來的狠戾邪修，各自統領一方妖魔，禍亂人間！”

“其中一位外門長老，便是八百年前，南疆十萬大山中以人蠱合一邪法聞名于世的苗疆圣女。”

“傳聞此女早已舍棄人身，將自身魂魄與億萬蠱蟲熔煉一體！功法大成之日，心念一動，方圓百里之內，無論人畜鳥獸、花草樹木，盡皆血肉消融，化作其蠱海的一部分！生機斷絕，唯余蟲豸蠕動嘶鳴。”

這么說，遠槐村的鬼禍，怡紅院的群鬼，還有劉志體內的蠱蟲，都是這苗疆圣女的手筆？

不對，苗疆圣女精通的乃是蠱毒煉生的邪法，詭譎莫測，殺人于無形。但馭鬼驅魂、布設鬼域這等手段，卻非其所長！遠槐村那等規模的鬼蜮，操控厲鬼如臂使指，絕非蠱術能達成。

“把你和劉志在遠槐村的遭遇，事無巨細，再說一遍。”歐陽婉秋命令道。

袁念將從西山崗遭遇紅衣厲鬼薛麗開始，到潛入遠槐村探查，怡紅院中遭遇操控厲鬼的豐腴婦人，疑似被附身的徐乾，以及最終劉志誅殺徐乾后體內出現蠱蟲等所有細節，條理清晰地復述了一遍。

隨著敘述，袁念自己也豁然貫通。

徐乾身為里正實力本就不弱于劉志。若他真是幕后主使，以其在怡紅院展現出的馭鬼之能，劉志重傷之軀，絕無可能將其輕易誅殺。

唯一的解釋就是，劉志根本沒有真正殺死徐乾。他所謂的‘誅殺’，很可能只是斬滅了徐乾的軀殼，反而驚動或釋放了潛藏其體內的蠱蟲。

那蠱蟲趁劉志前輩虛弱，瞬間反噬，侵入其體內，將其化作了…傀儡。所以怡紅院那老板娘厲鬼，才會在蠱蟲離體、控制消失的瞬間，失去所有兇戾，變得渾渾噩噩。

歐陽婉秋聽完袁念的抽絲剝繭，眉頭非但沒有舒展，反而蹙得更深，她緩緩搖頭：

“若遠槐村之事，真是那苗疆圣女親為，”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刺骨的寒意，“以她‘百里化蠱’的兇名，整個遠槐村，連同周邊山林，早已生機絕滅，哪里還會留下什么活口？更不可能容得下怡紅院那等規模的鬼魂盤踞！蠱蟲霸道，噬魂奪魄乃是本能，它們與鬼魂天生相克。蠱蟲本身，也絕無可能操控厲鬼。”

冰冷的結論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兩人心頭：

“只有一個解釋——”

歐陽婉秋的目光穿透竹林，一字一句，帶著山雨欲來的沉重：

“那位精通煉蠱化生的苗疆圣女，與她宗門內另一位專司驅魂馭鬼、玩弄幽冥的邪修長老聯手了！”

蠱鬼合流！

“關于那些長老，欽天監掌握了多少情報？”

歐陽婉秋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當年李密以通天手段驅趕上陰山的妖魔邪祟，不說一萬，也有八千之數。其中大半，皆是傳承早已斷絕，秘法詭譎難測的宗門獨苗。”

“欽天監草創之初，百廢待興，自顧不暇，哪有精力去管那被鎮壓在絕頂之上的群魔亂舞？故而幾無記錄。”

“至于那苗疆圣女的情報，亦非我等探查所得。是她自身修煉那人蠱合一的滅世邪功，需以百里生靈煉蠱，動靜太大，屠戮過甚，滔天怨氣與蟲豸嘶鳴遮蔽不住，才泄露了一絲根腳。”

“余下的六位外門長老，三位內門長老，乃至那統御萬邪的宗主。”她緩緩搖頭，“其身份、根腳、實力深淺、所擅邪法，欽天監一概不知。”

也就是說，此次遠槐村的真兇，可能是某位已知或未知的長老分身，也可能…是那深不可測的宗主親臨？！

袁念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盯住身旁這位新任的“師傅”：

“你…是何等修為？”

能一擊碾殺法尸祝承安，瞬間剝離劉志體內蠱蟲，其境界絕非尋常！

歐陽婉秋神色平淡，“金丹期，實丹境。”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袁念可能無法理解此境在當今修行界的份量，又補充道“前番在滇南瘴林，曾與那苗疆圣女投射下界的一道分身交手，未分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