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戲班子，是只有張奇洞一個欽天監(jiān)的官員，還是？”袁念強忍著經(jīng)脈中針扎火燎般的刺痛，緩緩坐直身體，眼神放在角落的紅漆木箱。

張奇洞曾醉眼朦朧地拍著這口箱子，變戲法似的從里面掏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會自己跳動的木頭青蛙、能在夜里發(fā)出幽幽綠光的石頭。可唯獨沒有一件，是真正能用來殺鬼誅邪的利器。

劉志聞言，端著藥碗的手微微一滯，渾濁的眼神閃爍不定，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仿佛在吞咽著某種難以啟齒的秘密。屋內(nèi)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藥湯苦澀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

良久，他才重重嘆了口氣，聲音干澀：“你們那戲班子里其他人，敲鑼打鼓、唱念做打的，都是些懵懂無知的尋常人。這鬼神之事沾之即死！知情者，除了你師傅張奇洞，便只有…你那背劍的祝師兄了。”

“祝師兄？祝…承安？”袁念瞳孔驟然收縮！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一個身影：身形挺拔如松，面容總是帶著一絲不茍的嚴肅，腰間常年懸著一柄古樸長劍，劍鞘上纏繞著褪色的紅繩。戲班上下，只有他，能將醉醺醺的張奇洞從酒肆里穩(wěn)穩(wěn)架回來，也只有他，能將班子里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打理得井井有條。

“十年前，劍莊遭逢大難，一夜之間被厲鬼所屠！闔莊上下百十余口，連同莊主夫婦在內(nèi)盡數(shù)罹難！唯獨他，當(dāng)時在外游歷，僥幸逃過一劫。待他趕回時，昔日劍莊已成修羅鬼域，尸橫遍地，怨氣沖天…”

“是張奇洞，恰在附近追索一樁妖案，感應(yīng)到?jīng)_天怨煞，及時趕到。”劉志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他救下了因悲憤絕望而險些被怨氣反噬、走火入魔的祝承安。兩人自此便結(jié)伴而行，行走四方，誅殺邪祟，以慰劍莊亡魂。”

“這么說，祝師兄才是他真正屬意的衣缽傳人？”袁念愣住，記憶浮現(xiàn)。那日懸崖邊，風(fēng)聲鶴唳！祝承安似乎急切地想對張奇洞說什么，臉色凝重，嘴唇翕動。

可話未出口，腳下巖石竟毫無征兆地崩裂，他整個人如同斷翅的鳥，直直墜入那深不見底的云霧之中，連一聲驚呼都未及發(fā)出。

“非也。”劉志緩緩搖頭，語氣斬釘截鐵，“外面那些宗門子弟，無論出身如何顯赫，天賦如何卓絕，皆無資格直接加入欽天監(jiān)！他們…只是我們欽天監(jiān)監(jiān)督管轄的一份子。名冊上，張奇洞登記在冊、唯一的親傳弟子只有你，袁念。”

袁念點頭表示理解，畢竟坊間傳聞，八百年前的妖魔亂世，就是因為一些宗門勾結(jié)起來放出了地府的惡鬼。現(xiàn)在欽天監(jiān)對剩余的宗門有防備也正常。

問題是，祝師兄想對張奇洞說什么呢？

“還是要去看看才行。”袁念將皮甲束在身上，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破廟的方向。

西山崗的薛麗不是自己現(xiàn)在能對付的，怎么樣都得等到謝必安承認自己再說。

這位無常爺，傳說中專司勾攝橫死女子、含冤未雪之女魂，其勾魂鎖鏈對陰魂，尤其對怨氣深重的女鬼，有著天生的克制與威能。若能借得一絲祂的力量，對付那紅衣厲鬼薛麗，或許真能如魚得水！

但在此之前張奇洞的死，祝承安墜崖的真相必須查清。　這口淤積在胸口的疑團，若不揭開，他連破廟那關(guān)恐怕都過不去。

眼前是令人目眩的懸崖峭壁，罡風(fēng)如同無形的巨手，經(jīng)年累月地刮擦著巖壁，將其打磨得如同冰冷光滑的銅鏡，映照著上方灰蒙蒙的天空，也映照著下方翻滾不息的濃稠白霧。

除了半年前那棵曾短暫托住“前身”的歪脖子古松，倔強地從一道巖縫中探出扭曲的枝干，整個崖壁光禿禿的，再無半點生機。

連番的詭異經(jīng)歷和記憶的錯亂，甚至讓袁念開始懷疑占據(jù)這具身體之前的靈魂，究竟是餓死的，還是在墜崖過程中被這棵“救命”的古松掛住，然后在絕望和劇痛中，被盤踞此地的惡鬼一點點啃食殆盡，最終只留下這具空蕩蕩的軀殼？

他最后看了一眼腳下濃霧，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刺骨寒意的空氣，眼神一厲，縱身躍下！

身體急速下墜！耳畔是呼嘯的狂風(fēng)！就在即將掠過那棵古松的瞬間，袁念手腕猛地一抖！

啪！

烏沉長鞭如同靈蛇出洞，精準(zhǔn)無比地纏住了古松最粗壯的一根枝干！巨大的下墜力道讓堅韌的鞭身瞬間繃緊，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袁念借著這股力道，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驚險的弧線，繞著古松高速旋轉(zhuǎn)一周，卸去大部分沖力，最終才如同落葉般，咚地一聲，穩(wěn)穩(wěn)落在下方一塊狹窄、濕滑的巖石平臺上。

雙腳剛一沾地，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尸腐惡臭便如同實質(zhì)的毒氣，猛地鉆入鼻腔，讓他眼前發(fā)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強忍嘔吐的欲望，定睛看去。

最先闖入視野的，是一具扭曲變形的馬匹枯骨，森白的骨架大半掩埋在碎石和污穢的苔蘚中，唯有腹腔的位置，殘留著一大灘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棕綠色粘稠粥狀物，上面蠕動著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蟲，散發(fā)出更加濃郁的惡臭。

嘎——

一聲禿鷲嘯叫，猛地從極高遠的空中傳來，袁念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一、二、三、四……

袁念的腳步在裂隙盡頭戛然而止。他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冰冷的目光逐一掃過那些散落在狹窄空間里的殘破軀體。有的被摔得筋骨寸斷，肢體扭曲成詭異的角度；有的則相對“完整”，但暴露在外的皮膚呈現(xiàn)出駭人的青黑色，爬滿了尸斑，五官因痛苦或恐懼而猙獰凝固。

八具！

戲班連前身在內(nèi)，一共十個人，這里卻只有八具尸體！

從崖頂墜落至此，除了這棵該死的古松，絕無第二個能容納活人的落腳之處。

難道，還有一個沒死？

這個念頭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毛骨悚然的寒意！

“咕唧。”

就在這死寂得只剩下風(fēng)聲和禿鷲鳴叫的時刻，一個極其清晰、粘膩的聲音，如同有人在他腦后貪婪地吞咽著口水，毫無征兆地在袁念身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