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潮離開已有數日,嵐與礁隨著逐漸變緩的洋流,抵達了一片寧靜而廣闊的海灣。
這片海灣呈新月狀,被一圈珊瑚礁與海底緩坡環繞,遠離主洋流,水溫適中,浮游生物充沛,仿佛是專為幼魚準備的避風港。除了三文魚群外,還有各種顏色鮮艷的小魚在珊瑚間穿梭,偶爾還能看見一兩只海龜或章魚探頭探腦。
“我們可以在這里停一下?!苯竿矍斑@安寧的水域,顯得輕松,“這里不像外面的洋流那樣總讓魚喘不過氣。”
嵐點了點頭。他也感到疲憊,過去幾天他們幾乎沒好好睡過一覺,總在躲避、搶食、適應新水層。但他心中仍有警覺,總覺得海灣太安靜了,安靜得不自然。
他們沒有馬上離開,而是隨大群一起在海灣中徘徊。三文魚群分散在水草邊、沉船殘骸與珊瑚洞中,有的在覓食,有的在交尾,有的在做出返回圖林溪方向的游動演練。
那天夜里,嵐做了個夢。他夢見圖林溪被截斷,所有幼魚沖撞著岸邊,卻被一層看不見的障壁彈回。他醒來時心跳如鼓,海水中仿佛有某種力量在輕微震顫。
而黎明,就在那時降臨。
太陽剛升起不久,海灣西側的水面突然陷入陰影。天幕中出現了黑壓壓的一大片輪廓,像是巨大的浮島緩緩逼近。海浪忽然無序,暗流翻涌,數不清的泡沫與人類機械聲在水下回蕩。
“怎么回事?”礁問。
還沒等嵐回答,海面上傳來幾聲沉悶的轟響。緊接著,無數如絲如網的透明物體從天而降,迅速鋪開,覆蓋整個海灣。
漁網。
那是人類世界的利器,毫無警告地撕裂這片看似平靜的避風港。
三文魚群大亂。水面、海底、中層,全部陷入了掙扎、逃竄、碰撞與撕咬的混亂。嵐在逃竄途中,看見不遠處一條年幼魚崽被網線纏住尾鰭,它拼命掙扎,卻被帶得越來越高,最終貼近海面,撞在一塊浮漂的硬殼上,頓時鮮血四濺。
“礁!”嵐回頭尋找,發現他就在自己身后不遠,正在往右側的珊瑚縫隙里鉆。但那裂縫太窄,他尾部剛進去,一條帶鉤的鐵爪便從上方插下!
嵐沖過去,撞開礁的身體,將他從縫隙中扯出,同時朝左邊游去。他們撲進一片海草區,暫時躲過了鉤爪的追蹤。但兩條熟識的三文魚同伴卻沒那么幸運——它們被整片網兜卷入空中,隨著船體震動被甩到甲板上,只剩下尾鰭在空中抽搐。
“快,往深水游!”礁喊道。
他們繼續向深海方向沖刺,但漁網不斷收攏,整個海灣的出入口幾乎被封死。網線帶著細小倒刺,一旦貼上就很難脫身。不少三文魚掙扎之間皮肉被剮落,血霧彌漫,吸引來了遠方的食肉魚類。
一群鯛魚趁亂涌入海灣,加入屠殺。嵐在躲避它們的時候撞上了一個鐵質氣泡罐,罐子內不斷噴出透明泡泡,把他吸入一段奇怪的旋渦中。他拼命掙脫,翻滾著逃脫出來時,已看不見礁的身影。
“礁!”他拼命叫著。
在水下,聲音幾乎傳不遠。但就在下一秒,一只滿是創傷、鱗片破碎的三文魚從海藻叢中游了出來,正是礁。他的尾部傷口很深,左眼也被刮花,動作變得遲緩,但眼神依舊堅定。
“我沒事?!苯复鴼庹f,“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們游向海灣的最深處,那里有一條尚未完全封死的出水通道。但他們必須穿過一片滿是沉渣與網絲的區域。
嵐咬咬牙,決定帶頭。他拼命游動,像一支箭一樣穿過海草、碎珊瑚和網線間的縫隙,途中劃傷了鰭片,甚至差點撞上另一個鐵鉤。但他成功了。
他沖出通道口,回頭一望,礁也緊隨其后。
他們終于逃了出來。
海面上的漁船越走越遠,帶著大半個魚群的尸體與血水離開了幽灣。海灣中還殘留著一些破損的魚鰭與血泡,一片死寂。
嵐與礁躲進海底暗礁后,一言不發地休整了很久。直到黃昏,太陽再次透過水面斜射而下,把兩條魚影拉長。
“這就是命運的一部分?”礁終于開口。
嵐望著幽灣方向,低聲道:“如果這就是‘歸去’的開始……我寧愿永遠不歸?!?
礁沉默良久,沒有反駁。
他們彼此明白,這片海不再安全。但他們已無退路,唯有繼續往更遠的深海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