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的顏色,在他們越過入海口的那一刻,驟然變了。
那不再是圖林溪熟悉的澄藍,而是層層深邃的靛青、墨藍、墨黑,在光線下翻涌著厚重的波光。每一滴水似乎都比溪水更加沉默,更加冷冽,帶著鹽的微苦與不明生物的腥味。
“我們真的到了海里?”礁半張著嘴,望著無邊的水域。
“我能感覺到。”嵐低聲道。他感受到水溫變冷,浮力更強,流速在身后褪去,一種不可逆的力量正推動他們進入陌生的新世界。
剛進入海洋的最初幾日,他們幾乎是被動漂浮的。洋流無聲地牽引著他們游向遠方,他們在其中轉圈、沉浮、試圖掌控身體,卻總被忽然襲來的涌浪翻滾得東倒西歪。
但海并不只是混亂。等適應之后,他們開始意識到,這是一片充滿生命與獵殺的世界。
第一次危機來得毫無預兆。
那是一群透明身影構成的怪魚,貼著水面斜射而來,動作快得幾乎無法躲避。嵐只看到水下驟然閃動一抹白影,下一刻,跟他們一起漂流的一條名叫“拓”的幼魚,已被卷入口中。
血霧瞬間彌散,礁沖了上去,但那怪魚卻在擊中目標之后立刻消失在洋流中,像是從未存在過。
“它……就這么沒了?”礁呆站在水中,魚鱗被波浪打得微微發抖。
嵐沒有說話,他只是警覺地看向遠處的暗涌。第一次,他意識到,在海洋中,“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
他們開始改變游法,不再結伴隨流,而是保持警惕、快速穿梭在水草與珊瑚之間。食物也變得稀少,不再是溪水中自然漂來的昆蟲或水蚤。他們開始學著捕捉漂浮的小蝦、追逐微小魚苗,甚至與別的魚類搶奪一片浮游區。
幾日后,嵐和礁在一片布滿褐綠海藻的海溝中,遇到了一群形狀奇異的“海鯛”。那些家伙成群結隊,護食性極強。在一次搶食中,一條體型略小的三文魚幼崽被尾擊當場擊暈,卷入海藻堆里,再也沒有浮出水面。
“這里不是圖林溪。”嵐終于開口,聲音低得像是從海底傳來,“不是我們熟悉的世界。”
礁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但又閉上了。他不愿承認,卻也開始明白,在這里,他們不再是天生的勝者。
那晚,他們在一塊巨大的沉船殘骸附近休息。船體布滿了藤壺與青苔,像一座海底古堡,站在其中,仿佛能聽見海的低語。嵐在船體的裂縫中發現幾顆微弱發光的水母,它們像夢一樣漂浮在黑暗之中,既神秘又美麗。
“嵐。”礁突然問,“我們以后……也要回去嗎?”
“你不是一直說——歸去是命運嗎?”嵐反問。
礁沉默片刻,“可要是這命運,是讓我們一直活在恐懼與搶奪中……那還有什么意義?”
這一次,嵐沒有反駁。他看著海的盡頭,意識到這片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遼闊、更危險,同時也更自由。
次日清晨,他們沿著洋流繼續前進,進入一處水壓驟降、顏色變淺的區域。忽然,嵐感到水體震動,一陣劇烈的波流卷起沙礫與沉泥,遮蔽了視野。
“礁,小心!”嵐猛地撞向他,將他推開。
一道巨大的黑影從他們身側掠過,鰭邊鋒利如刃,尾鰭攪動起巨浪。
是鯊魚。
三文魚群一哄而散。嵐與礁奮力穿梭在珊瑚與船體之間,急速躲避。那條鯊魚并未緊追不舍,但它的出現,像是海洋給新來的訪客一個明確的提醒——這里,沒有溫柔,只有生存。
那晚,嵐在暗礁后方的陰影里望著水面,腦海中第一次泛起了圖林溪的影子。
但他沒有開口。
礁游了過來,低聲問:“你后悔嗎?”
嵐搖頭,“不后悔。但我開始明白,回去,從來不是唯一的選擇。”
礁望著他,半晌后點了點頭。
他們沒有再談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