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絕頂,萬仞擎天。空氣仿佛凝固的鉛汞,沉重得令人窒息,連一絲風都難以穿透這死寂的云層。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流淌的意義,只剩下永恒的孤寂與蒼涼。
冷無命那一聲蘊藏著無盡惡意的“大堂主”呼喚,如同投入深潭的劇毒餌料,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毀滅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渦風暴!
石屋內,盤膝枯坐的任水流,那形如槁木、佝僂了數十載的身影驟然挺直!仿佛一柄塵封萬古、銹跡斑斑的古劍,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巨力拔出了鞘!一股沉寂了數十載、早已被世人遺忘、甚至以為早已枯竭湮滅的恐怖氣勢,如同沉寂億萬年的地心熔巖轟然沖破巖殼!渾濁的老眼之中,渾濁盡褪,精光暴漲如實質的閃電,再無半分垂垂老矣的死寂,只剩下純粹到極致、足以斬斷因果、洞穿生死的凜冽劍意!那劍意并非張揚外放,而是內斂到極致后的驟然爆發,如同深淵潛龍睜開了眼眸!
“嗡——!”
一聲清越悠長、仿佛龍吟九霄、又似鳳唳昆侖的劍鳴,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厚重的石壁,響徹孤絕峰頂!那柄隨他隱遁、塵封數十年的“斷水劍”,不知何時已然握在他枯瘦卻穩如磐石的手中。劍身古樸無華,不見絲毫鋒芒畢露的炫耀,卻在出鞘的剎那,流淌出一層清冷如九天月華、幽深似萬載寒潭的森然寒光。石屋內那唯一搖曳的昏黃油燈火苗,在這寒光映照下,瞬間被壓得黯淡無光,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無需言語,戰意已決!眼神便是最鋒利的戰書!
高手過招,生死一線,何須試探?剎那的猶豫便是永恒的死寂!
“斷水·驚濤!”任水流的聲音嘶啞干澀,仿佛銹蝕的鐵器摩擦,卻蘊含著斬斷一切枷鎖、焚盡一切因果的決絕!他身影如鬼魅般從石屋狹窄的門洞中射出,沒有帶起一絲多余的氣流,斷水劍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撕裂沉沉夜幕的匹練寒光!那劍光并非簡單的一道,而是在離手的瞬間便分化、疊加、匯聚!層層疊疊、洶涌澎湃的劍氣浪濤憑空涌現,帶著沛然莫御、仿佛來自九天銀河傾瀉而下的偉力,當頭向冷無命及他身后如同毒蝎陣列般的十二堂主精銳席卷而去!劍鋒未至,那凝練如實質、切割萬物的森然劍氣已將凝固的空氣撕裂,發出尖銳刺耳、仿佛萬千厲鬼哭嚎的厲嘯!
冷無命墨玉面具下的眼神驟然一凝,瞳孔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口中卻爆發出一聲高亢尖利、充滿病態興奮的狂嘯:“好!這才是我認識的老友!這才配得上‘劍圣’二字!‘蝎影·噬魂陣’!殺!給我撕碎他!”
他手中那柄把玩多年的象牙骨折扇猛地合攏,扇骨末端那枚猙獰的黃金蝎飾幽光一閃,仿佛活物睜開了復眼。身后那數十名一直沉默如鐵、氣息陰冷如毒蛇的蝎首殺手動了!動作迅捷、詭異、整齊劃一到令人心悸,如同一個龐大精密殺戮機器上被同時激活的部件。他們身形交錯穿梭,快得只留下道道殘影,手中淬毒幽綠的鉤鐮鎖鏈在空中“嘩啦”作響,瞬間交織成一張覆蓋天穹、籠罩大地的死亡巨網!無數點淬著見血封喉劇毒的鉤尖,如同毒蝎揚起的致命尾針,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幽藍光芒,帶著撕裂靈魂的尖嘯,悍然迎向那洶涌而來的毀滅劍浪!與此同時,十二道形態各異、卻同樣散發著令人頭皮發麻恐怖氣息的身影(正是天蝎門威震江湖的十二堂主),如同十二支離弦的淬毒勁弩,從不同方位,帶著各自浸淫多年的絕殺之技——或陰毒掌風、或詭譎暗器、或精神沖擊、或霸道拳罡——精準地撕裂開劍氣巨浪間細微的縫隙,如同跗骨之蛆,直撲任水流周身要害!他們的配合,早已在無數次血與火的殺戮中磨礪得天衣無縫!
“轟隆——!鏘鏘!叮叮叮!嗤嗤嗤——!”
震耳欲聾、仿佛天崩地裂的巨響瞬間在孤峰之巔炸開!狂暴的劍氣與淬毒的鉤鐮鎖鏈猛烈碰撞,爆發出無數刺目欲盲的火星,如同地獄之火在人間綻放!堅逾金鐵的黑色玄武巖地面,在這股毀滅性的能量沖擊下,如同松軟的豆腐般被縱橫交錯的勁氣輕易切割、粉碎、掀起!狂暴的氣浪如同實質的沖擊波,裹挾著碎石、粉塵、以及刺鼻的鐵腥味,向四面八方瘋狂擴散、碾壓!
那些跟隨十二堂主而來、在外界足以令人聞風喪膽的精銳殺手,甫一接觸這超越凡俗的戰斗余波,便如同被卷入滅世颶風的枯葉!他們引以為傲、足以鎖斷金鐵的堅韌鎖鏈被輕易絞碎成齏粉;苦修多年的護體真氣如同紙糊般脆弱不堪;身體在恐怖氣勁無情的撕扯下扭曲、變形、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連一聲像樣的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紛紛如同被重錘擊中的西瓜般爆裂開來,化作漫天腥臭刺鼻的血霧肉泥!僅僅一個照面,石屋前那片狹小的空地,已如同被太古兇獸蹂躪過的修羅場,斷肢殘骸與碎石混雜,粘稠的血漿浸透了每一寸焦黑的土地。唯有那十二道如同魔神般強悍的身影,還在風暴的最中心,與那道枯瘦卻仿佛頂天立地、支撐著整個蒼穹的孤傲劍影,進行著超越凡人想象的瘋狂搏殺!
快!越來越快!超越肉眼捕捉的極限!
任水流的劍,已不再是招式的演繹,而是天地間“切割”、“流動”、“崩滅”規則的具象化!斷水劍在他手中,時而化作連綿不絕、席卷天地、仿佛無窮無盡的滔天巨浪(斷水·疊浪),一浪高過一浪,將圍攻的毒潮硬生生逼退;時而凝成一道無堅不摧、洞穿虛空、仿佛能刺破九霄的極致鋒芒(斷水·貫虹),劍光所指,空間都仿佛被刺穿,逼得堂主們不得不狼狽閃避;時而又似千山萬仞同時崩塌,帶著鎮壓八荒、碾碎大地的沉重與暴烈(斷水·崩岳),劍勢如山傾倒,硬撼數名以力量見長的堂主的聯手合擊!他枯瘦的身軀仿佛蘊藏著足以搬山填海的無窮偉力,在十二道鬼魅般、配合無間的身影圍攻中輾轉騰挪,每一次劍光閃動,都精準到毫巔地格開致命的毒刺、劈開詭譎刁鉆的掌風、震退陰寒刺骨的指勁!劍鋒與奇門兵刃碰撞的火花,如同繁星在血霧中明滅。
十二堂主亦是各顯神通,將畢生修為催發到極致。奇門兵刃帶起詭異弧光,身法如同鬼魅飄忽不定,陰毒內勁或灼熱如火毒或冰寒如玄冰,更有無形的精神沖擊如同毒針直刺識海!毒霧彌漫,封鎖生機;暗器如蝗,遮蔽視線;幻影重重,惑人心神!戰斗的烈度早已攀升至非人的境地,劍氣縱橫切割虛空,毒芒閃爍侵蝕萬物,人影交錯的速度早已超越了凡俗的感知極限,化作一片在絕頂之上瘋狂旋轉、吞噬一切光線的毀滅性能量漩渦!孤峰之巔的巖石如同融化的蠟油般不斷剝落、崩塌,發出沉悶的轟鳴。
日升月落,云卷云舒。斗轉星移,寒霜凝露。
戰斗不知持續了多久,一天?兩天?抑或是整整七日七夜?絕峰之上,只有那永不停歇、仿佛天地鍛造的喪鐘般恐怖轟鳴和金鐵交擊的刺耳爆響,晝夜不息,將這片與世隔絕之地變成了真正的煉獄核心。激蕩的罡風將天空的流云都撕扯得粉碎。
終于,那足以攪動風云的毀滅性能量風暴漸漸平息,如同沸騰的熔巖慢慢冷卻凝固。
翻涌的煙塵緩緩落下,如同降下一場灰色的雪,露出滿目瘡痍、面目全非的戰場。原本簡陋的石屋早已化為齏粉,連帶著周圍數十丈的巖壁都被恐怖的力量削平、轟塌,裸露出猙獰的斷面。十二道身影,或站或跪,散落在廢墟各處,人人帶傷,氣息紊亂如同風箱,眼中殘留著難以言喻的驚悸、震撼以及一絲劫后余生的茫然。他們身上那象征堂主無上威嚴的華服破碎不堪,沾染著血污與塵土,臉上猙獰或詭異的面具也多處開裂,顯露出下方蒼白而疲憊、甚至帶著恐懼的臉龐。有人捂著深可見骨的劍傷,有人手臂扭曲變形,有人嘴角不斷溢出黑血,顯然內傷沉重。昔日高高在上的十二堂主,此刻狼狽得如同喪家之犬。
戰場最中心,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著,如同風暴眼中唯一矗立的礁石。
是冷無命。
他那身標志性的暗紫色錦袍上多了數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劍痕,鮮血早已凝固成暗紫色。臉上那副神秘的墨玉面具也裂開了一道猙獰的縫隙,從額角斜貫至下頜,露出下方冷硬如巖石、毫無血色的下頜線。他微微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手中的象牙骨折扇只剩半截,扇骨末端那枚象征著無上權力的黃金蝎飾也黯淡無光,布滿裂紋。然而,他那雙透過面具裂縫露出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鬼火,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滿足……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對那逝去對手的復雜敬意。
在他前方十步之遙,任水流依舊保持著持劍而立的姿態,如同亙古存在的雕像。
那柄曾令群魔授首、飲盡天下英豪血的“斷水劍”,此刻卻已消失無蹤,不知在最后那驚天動地的碰撞中崩飛到了何處,亦或是……隨主人一同寂滅?
他身上的破舊麻袍幾乎成了襤褸的布條,勉強掛在身上,露出下面布滿無數細小傷口、淤青和灼燒痕跡的枯槁身軀。灰白的長發被凝固的暗紅色血液粘在臉上、頸間,更添幾分悲愴。他微微低著頭,渾濁的眼睛似乎還望著前方冷無命的方向,卻已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徹底燃盡、冷卻的星辰,只剩下永恒的虛無。
那道佝僂卻始終不曾倒下、如同支撐天地脊梁的身影,此刻如同一座歷經萬載風霜侵蝕、最終在滅世狂風中耗盡最后一絲氣力的孤峰,靜靜地矗立在廢墟與血泊的中央,凝固成一個永恒的、象征著武者不屈尊嚴與生命絕響的悲壯剪影。
風,嗚咽著穿過破碎的絕頂,卷起幾縷染血的塵埃,盤旋著,發出如泣如訴的低鳴。
一代劍圣,任水流,于此絕峰寂滅。
斷水劍,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個傳說,和一個被強行驅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