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華沙？

波蘭佬！

伊萬終于反應過來了，面前的外來者原來是個波蘭佬！他立刻聯想到自己作為一名高薩克，和萊赫之間刻骨的仇恨。兩個國家活生生的血海暫時蓋過了伊萬的恐懼。

但是他不能輕舉妄動，這個白頭發的波蘭佬背著兩把劍，伊萬沒有自信能夠戰勝他。他看起來像個老手，臉上有數不清的疤痕，那兩把長劍都背在背后，隨時都能拔出來正面迎敵。

更可怕的是那對幽綠色的貓眼，在黑暗的環境里，這對眸子擴張得就好像兩顆顛茄果實。伊萬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許多關于邪惡巫師的傳說，那些效忠魔鬼的人身上總會帶著無法磨滅的非人特征，比如眼前這對恐怖的豎瞳。

這個外來者的氣息冷冽至極，給人帶來的直覺就像顛茄一樣劇毒。伊萬見過或聽說過最強人類是康拉德閣下，可他總是和藹仁慈的，對上帝也像對自己父親那樣虔誠。但面前人不一樣，他就像雪原里捕獵的猞猁，光是樣貌就讓人不寒而栗。

“萊赫！”伊萬盡可能壓下自己心中的恐懼，“你來這里有什么目的？”

外來者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對猞猁一樣的眼珠并沒有因為伊萬的稱呼而燃起怒火，反而變得更加深邃、冰冷，仿佛在評估一件突然爆發出危險性的物品。

“仇恨蒙蔽不了事實，孩子。”男人的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磨坊內呼嘯的風聲，“也改變不了你我的差距。”

他拔出一把鋼劍，亮在伊萬眼前。“我不會攻擊你，可是你的眼神卻告訴我，你想殺我。是為了你的領主么？還是為了你從未見過的戰場？”

白發的外鄉人并未被激怒，他反而握著長劍向前邁了一小步。這個動作極其輕微，卻帶著無形的沉重壓力，如同第聶伯河初春解凍時擠壓河岸的冰排，讓伊萬下意識地繃緊了全身的神經。

“你是這里的馬倌嗎，我注意到那兒應該是一個馬廄。”男人張望了一二，隨即說道。

“我不是馬倌！”伊萬立即爭辯道，但旋即他就發現了自己的失言。他不該因為這個波蘭佬說不攻擊自己就放松警惕的，男人畢竟來自華沙，就算不殺人也肯定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得先告訴我，你來到這里有什么陰謀？”伊萬盡可能擺出主人的姿態，“高薩克們已經從萊赫的統治下脫身了！”

男人望著小孩，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或許吧，我們尊重高薩克的獨立，如果你們的統帥不對著沙皇卑躬屈膝的話。”

“小孩，我來到這沒有什么陰謀，我只對魔鬼感興趣。你們領地內不久前的那起事故有肉眼可見的、惡魔活動的痕跡。而我恰好在附近，因此我才前來調查。”

他解釋得很無奈。

“你說惡魔？”伊萬聞言冷靜了些，“你這樣的巫師，也會信仰力神嗎？”

男人的笑容一滯，“我看起來很像異教徒嗎？”

伊萬再仔細打量了他兩眼，銀色的頭發本來就很離奇，何況還有那對貓一樣的眸子。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危險的非人感。

如果這都不是異教徒的話，那簡直沒有比他更像異教徒的了。

“你不是異教徒的話，難道是無信者嗎？”伊萬想起來有些恐怖傳說里的巫師只信奉巫術，而對偉大的神靈不屑一顧。

“我當然信仰力神。”銀發男人咳了兩聲，“全世界也尋不到比波蘭人更虔誠的了。魯塞尼亞教會的確是東歐最早的正教會，這沒錯，可那對比波蘭民族的信仰，它不值一提，男孩。”

說完這番話，男人順手把他的鋼劍插回鞘中——這會兒伊萬可注意到了，他足足背著兩把劍，另外一把卻是銀制的。

似乎是覺得氣氛稍稍有些緩和，男人開口說道：“瞧，我可回答了你的問題，現在輪到你了。如果你不是馬倌，那你的身份是做什么的？”

伊萬思索再三，最后幽幽地吐出一句：“我只是個十四歲的兒童，我經常跑到磨坊這來玩，沒想到今天在這里撞見了一個萊赫的間諜。”

銀發男人噎了一下：“我不是傻子，小朋友。或許高薩克的兒童確實比其他民族的要早熟一些，但如果隨便一個男孩都能識破我的行蹤的話，咱們這一行也就沒必要存在了。”

“你有不錯的感知力，我原來覺得你或許是可塑之才，甚至想帶你去華沙。但現在看你對波蘭——萊赫人的態度，這事也就吹了。現在我不妨最后問你一句，男孩，你是孤兒嗎？

“如果是的話，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我們會把你培養為一名出色的戰士。”

“我不是孤兒！”伊萬義正詞嚴，“我的父親就是被你們這些波蘭人殺害的。”

“……”

銀發男人的臉一僵，他似乎也發覺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合時宜，“好吧，男孩，是我的不是。我算是知道你的仇恨從何而來了，那去華沙這事就免了。你就這樣離開吧，我還要再調查一會兒，再見，男孩。”

“我不會讓你繼續留在這里的！”伊萬可沒理由聽他的話，“這里是科瓦連科家族的領地，不歡迎你們！”

“歡迎不歡迎也不是你說了算的，你可以讓你們的領主大人親自來找我。”銀發男人先是友善的一說，隨即拽著伊萬的衣服把他提起來，任這小孩在手中掙扎，男人只把他往遠處一扔，差點甩到河水里。

“不過幾十年前，這里的土地還屬于波蘭呢。要說曾經有領主，那也不姓科瓦連科。”

……

伊萬十分狼狽地從草地上爬起來，顧不上回頭找那男人的麻煩。當務之急是通知科瓦連科領主：有一個危險的波蘭佬闖入領地里來了！

他顧不上拍打滿身的泥污草屑，便忍著疼痛，踉蹌著沖向馬廄，對著正在喂馬的老米哈伊爾嘶聲喊道：“米哈伊爾大叔！快！給我一匹馬！”

“發生什么事了，伊萬？”米哈伊爾不解道。

“十萬火急的事！”伊萬頓時覺得不能再耽誤時間了，當即向老馬倌要來一匹馬駒，翻身騎上，往玻格丹的住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