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格丹少爺，有個萊赫，白頭發的萊赫闖進領地里來了！”

“萊赫？”正在對著拉丁文作業哈氣的玻格丹一愣，他也顧不上埋頭苦干了，趕緊循聲望去。

只見他年輕的侍從伊萬，像一顆剛從泥地里拔出來的蘿卜，渾身裹著濕冷的泥污和枯草，連那頂破舊的帽子都歪斜著沾滿了草屑。他幾乎是撞開虛掩的門沖進來的。少年急促的喘息在安靜的房間里炸開，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是剛經歷了劇烈的奔跑。

玻格丹再向屋外瞥了一眼——又或者，是策馬狂奔而來？

“發生什么事了，伊萬。你不是去馬廄那邊幫忙了嗎？還有，萊赫又是什么？”玻格丹被他這副模樣給嚇了一跳，趕忙問道。

伊萬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少爺，萊赫就是，波蘭……波蘭佬…”

“……有一個白頭發的波蘭佬入境了！”他終于連貫的大吼一聲，隨即又猛咳兩下。伊萬感覺自己的肺都在顫，胸腔一鼓一伏，仿佛要把整個肺葉都咳出來。

“什么！波蘭人？”玻格丹頓時打起十二分警惕，他想起了彼得羅之前的告誡——高薩克的兩大鄰國都在對這片土地虎視眈眈，他們很有可能會派人潛入。

“伊萬，你先緩緩，好好和我說說，馬廄那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玻格丹坐在輪椅上，他艱難地驅動身下的機械，好不容易地挪到伊萬身邊，將他按到一張凳子上。

玻格丹按住伊萬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少年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開始快速而清晰地講述在舊磨坊的遭遇：那無聲無息出現的白發男人、令人膽寒的邪惡貓眼、壓倒性的力量、關于惡魔痕跡的調查，包括他邀請自己去華沙的事情全都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他把我像扔一袋麥子一樣扔了出去，”伊萬的聲音帶著屈辱和后怕，指了指自己滿身的泥濘，“然后就消失在磨坊的陰影里了。少爺，他太危險了！而且他說火車事故有惡魔的痕跡。”

玻格丹的臉色隨著伊萬的敘述越來越凝重。此事非同小可，一個實力強大，目的不明、且帶有明顯非人特征的波蘭人潛入領地核心區域，還聲稱與那場毀滅性的火車事故有關？這絕非小事。

并且，他聽伊萬說起這個波蘭佬的外貌特征……怎么感覺有點熟悉？

“我需要立刻去向父親匯報，一個敵國人潛入進了領地絕對不被允許。”玻格丹毫不遲疑地說道，但隨之他又大呼小叫一聲，手重重的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該死，我現在沒法趕過去。伊萬，可能還需要你幫忙，再跑一趟。”

“是！”

伊萬絲毫沒有猶豫，剛剛休息沒多久的他立刻就再次起身，重新套上他那件有些破舊的襖子。

——

伊萬再次離開了，玻格丹很是心煩意亂，他不知道領地里出現一個波蘭人意味著什么——波蘭國王又重新盯上了這片土地了嗎？戰爭要開打了嗎？

此時此刻，就連文書上的拉丁文都看起來沒有那么面目可憎了。波蘭王國帶給高薩克們的陰影實在太大，過去是先輩們揭竿而起，用無數的流血與犧牲，才好不容易換來了這片土地。

翼騎兵又要卷土重來了嗎？玻格丹不想面臨戰爭。

在玻格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營帳的門被輕輕掀開，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走了進來——其中一位身形挺拔，步伐卻有些歪斜不穩，另外一個顯然就是伊萬。

玻格丹定睛一看，來人居然是康拉德老師。伊萬把康拉德找來了。

不過，此時康拉德老師的狀態卻有些不對勁，他的臉色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酡紅，身上也滿是氣味。玻格丹知道，這是他又喝啤酒了——現在這個狀態算是康拉德的微醺。

作為一個沃爾夫岡人，康拉德鐘愛啤酒。他幾乎是每天都要喝，甚至早起就特意為了灌點啤酒。發酵大麥汁簡直是康拉德血管里流的血液。只不過在高薩克的社群里——康拉德甚至還不能算是一個酒鬼。

高薩克實在是太能喝了，并且他們和西方老爺不一樣。年年都要和冬將軍斗爭的高薩克只喝高度的蒸餾酒，相比之下康拉德偶爾喝點啤的根本不算事。

“伊萬，怎么回事？”玻格丹率先發問。

“少爺，科瓦連科老爺正在營帳里和全體將官開會，我進不去。”伊萬有些委屈地回答，他已經來回跑了好幾遍了。這要是換成玻格丹的話，肯定吃不消。

差點忘了，玻格丹現在只能坐輪椅，壓根沒法騎馬。

“伊萬在營帳外被人攔住了，急的在那兒團團轉。不過幸運的是，他恰好撞見我，哈哈。”微醺的康拉德慢悠悠地說道，“我看見他那副急切的模樣，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呢？”

“康拉德老師，伊萬把領地里闖入了波蘭人的故事告訴您了嗎？”

“是的，康拉德閣下，領地內進來了一個萊赫！”伊萬緊跟著一句。

好吧，玻格丹扶額，看來是沒告訴他。

“…什么！”康拉德的酒霎時醒了一半，“波蘭人闖進來了，力神在上，你們怎么不早說？”

……

聽完伊萬驚魂未定的描述，康拉德面色凝重。“伊萬，你是說，那個波蘭佬有著一頭白發，同時還有一對綠色的貓眼？”

“對的，康拉德閣下。那個萊赫看起來簡直就是魔鬼的奴仆！雖然他堅持聲稱他也信仰力神……”

康拉德哭笑不得，“他是不是臉上看起來還很年輕，但是舉手投足都一股老氣，就像在冰川里凍了幾十年那樣冷淡？”

伊萬好好回想了一下，“我記不太清了…閣下，我只記得那家伙臉上有很多傷疤，他的長相不算太年輕。”

“好吧，那他是不是背著兩把劍——一把是鋼劍，一把是銀制的？如果他真的背著兩把劍的話，這個細節你一定能記清楚。”

“是的，是的。康拉德閣下，你說的真對！”伊萬頓時興奮起來，“他確實有兩把劍，甚至還向我展示了其中的一把。”

“哦？”

康拉德吐出一口酒氣：“伊萬，你注意到他的劍上有紋章了嗎，或者其他的飾品上？如果有的話，那是狼，是貓，還是獅鷲？”

伊萬搖搖頭，表示他根本沒看到什么動物的紋章。

此刻的玻格丹已經等得心急，他看見康拉德一副好像已經知道了答案的模樣，趕忙追問道：“康拉德老師，您知道那家伙是什么身份了嗎？”

“毫無疑問，玻格丹，那是一個[獵魔人]。”康拉德胸有成竹地說。

玻格丹：？？？

“獵魔人？巫師？”他有些難以置信，脫口而出：“是不是還有白狼。”

“不是巫師，是獵魔人。”康拉德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但是還是稱職地向他解釋道：“獵魔人是一群起源于波蘭異教徒的變種人，他們沒有生育能力，是帶來厄運的災星，但同時也都是獵殺魔物的專業殺手。”

“好家伙，我就知道那個萊赫準是異教徒！”只聽伊萬興奮的嚷叫。

“……”

康拉德可沒注意到玻格丹的臉色有多怪異，借著酒勁，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那個混進來的獵魔人隸屬于哪一學派。獵魔人有很多學派，雖然他們名聲都很惡劣。獅鷲學派相對而言稍稍好些，其次是狼學派，狼學派的獵魔人比較中庸。最臭名昭著的是貓學派，貓學派都是沒有卵子的家伙，以殺人取樂。

“雖然我這么說顯得幾大學派好像有什么品德上的差距，但其實獵魔人都是血腥和罪惡的化身，無一例外。哪怕是他們的祖國波蘭，波蘭貴族也厭惡這群變種人。”

好不容易緩過勁的玻格丹又噎了一下，他感覺自己的腦仁嗡嗡的疼。

他幾經嘗試，才從現實里的波蘭生產獵魔人這一事實中掙扎出來。玻格丹盡量扮演出第一次聽說獵魔人的模樣，鼓起勇氣向康拉德問道：

“康拉德老師，這個…獵魔人還有什么其他學派嗎？”

“有的。”出乎他的意料，康拉德此刻嶄露出比之前厭惡的多的表情，這神態玻格丹只在他點評奧地利人的時候見過。那時的他稱呼奧地利為動力之神創造人類時的第一個殘次品——直白點說，廢品。

另外，巴伐利亞人是第二個殘次品，有了這兩個教訓之后上帝才懂得創造人，康拉德就是這么說的。

“狼、貓、獅鷲是獵魔人的三大學派。在這三大學派以內，那還可以將這起事件定性為誤闖。反正獵魔人經常在歐洲土地上亂跑，也沒有人喜歡他們，驅逐出去就是了。

“我們需要警惕的，就是這位獵魔人先生萬一屬于波蘭的白鷹學派，那就麻煩了。”

“白鷹學派？”玻格丹捕捉到一個自己從未聽說過的名詞。

康拉德鄭重地點了點頭。

“是的，紅底白鷹，每個人都知道這幅圖代表什么——它代表波蘭王國。白鷹學派就是這樣一群獵魔人中的異類，他們是完全聽令于華沙宮廷的鷹犬。當代大導師是薩普科夫斯基，我曾經見過他，那是個可怕的男人。”

“玻格丹，你要小心了。如果這片土地上真的出現了白鷹學派的獵魔人，那就代表著波蘭國王的左手已經伸了進來——他馬上就要開始偷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