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格丹猜想他們應該是已經找到了下水道的入口，只不過就在準備進去，即將面對那只窩藏的觸手巨怪的前一刻……發生了一些意外。

“采佩什小姐，你到底是要做什么？”玻格丹的話語中帶上了幾分質問的情緒，他不理解這個少女怎么突然變卦。

明明前幾分鐘伯納黛特都還在像一條獵犬一樣追尋氣味的來源，然而當她一路摸索到這個入口之后，少女剛想領著玻格丹進去，但卻突然臉色大變，孤身攔在了入口之前。

穿著騎行裝的少女臉色蒼白，甚至流下了冷汗。她的雙手雙腿保持住一個近似“大”字的姿勢，手里的那盞油燈還閃著光亮，而她身后就是半嵌在墻體內的排污管道入口。

“我…我好像搞錯了，玻格丹先生！”伯納黛特語速飛快，眼神躲閃，“氣味好像不是從這里最濃！源頭可能…可能在另一條街！對，在烏鴉巷的另一頭，我們走錯地方了！”

“搞錯了？”玻格丹狐疑地盯著她。

這里已經是三烏鴉巷的盡頭了，甚至可以被稱作這個垃圾場的終點。住戶們看來都是將生活垃圾拋棄在此后，便再也沒人處理。墻體里這些密密麻麻的污水管道也不知道來源于哪里的工廠……

這個地方的確很可疑，腐臭味濃的簡直嗆人。盡管玻格丹沒有伯納黛特那樣靈敏的嗅覺，他也能聞出濃烈的異味正是從面前的地下傳出。

他們恰恰是找對了地方！那伯納黛特到底在緊張什么？

“是的，玻格丹，我不小心搞錯了！我們快離開這里！”伯納黛特拉著他的手臂就想往回走，語氣近乎哀求，“這兒太危險了，而且味道…味道不對！不是腐食魔的！”

玻格丹用力抽回手臂，眼神變得銳利，他毫不留情地道：

“采佩什小姐，就在不久前，你還在向我抱怨這兒的氣味是如何難聞，那該死的腐食魔的習性如何可怕。然而現在，面臨著這個散發著最濃烈、最純粹腐臭的入口，你卻臨時變卦了么？”

“你的演技真的很拙劣。伯納黛特，你到底想要隱瞞什么？”

伯納黛特在燈光下脹紅了臉，她妄圖矢口否認，但聲音里的顫抖出賣了自己：

“直覺……玻格丹先生，我求求您，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兒不應該進去。”

然而下一刻，玻格丹從垃圾堆上拾起的東西就瞬間擊破了伯納黛特的心防。

——“是因為這個嗎？”

那是一根人骨，腌臜的可怕，大概來自一個成年男性的大腿。上面的血肉還在藕斷絲連，干癟的肌肉上沾滿了灰塵和黏液，仿佛被拋棄在這兒已經有段時日了。玻格丹瞥到這根骨頭心頭一凜，看來事態的嚴重超乎了他的預料。

難道已經有市民遇難了？這是玻格丹的第一想法。

——不，不對，根據這根腿骨上的痕跡來看，它被扔在垃圾堆里已經過了一些日子。

根據伯納黛特先前所介紹的，腐食魔是吃腐肉的怪物，它絕無可能會扔下這么一團珍饈……

痕跡是極其重要的，繼上次火車事件被西科爾斯基指點過后，玻格丹已經敏銳的領悟到了這一點。既然腐食魔和食人魔一樣都以永不滿足的饑餓聞名，那它們的活動地帶就不應該還有食物存在。

——不是腐食魔殺的人，那還能是什么？

這片小巷子里的垃圾場，還真是藏污納垢不少。若是仔細的望過去，光在地表上他能看見的骸骨就不止一處，除了人類之外，更多的還是大型牲畜。

玻格丹有所預感，一切謎案的緣由都在魯塞尼亞的下水道里！而他只需要從面前的入口進去就能一窺真相。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伯納黛特·采佩什還擋在那兒。

“你是要阻止我嗎？伯納黛特小姐。”玻格丹雙眼如炬，他已經沒有閑心再拖延時間了，“怪物成長到了什么狀況我們還一無所知，再耽誤下去后果難以想象。”

他已經拔出了簧輪槍上的槍套，準備向天鳴槍，做最后的警告。

“夠了！”伯納黛特失聲的大喊：“先生，你以為你是誰，您是治安官嗎？如果有怪物，大可以聯系市政府或者教會，他們會派人解決這件事情的！”

“今天的事就到這里結束了好么？”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最后幾近是在央求，“玻格丹，你白天不是還要去大學上學嗎，我想，你的時間不該被耽誤在這里……”

“唉。”玻格丹面色如常，他改變主意了，將槍口對準少女的右腿，“你一開始就這么說就好了。現在既然你已經將我領到這兒，勾引起了我的好奇，哪還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小姐，別忘了，今天可是你突然半夜出現在我的臥室，然后說公寓外窩藏了一只邪物的。我想你的臨時變卦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理由，但是我不在乎。”

“讓開！”

伯納黛特的心中懊悔不已。她真是失智了，怎么下意識就將玻格丹引到了這處入口來。這兒可是……可是同族們處理“廢料”的地方啊！

難道說，腐食魔正是依賴那些渣滓，才最終成長起來的嗎……？

她咬緊了牙，面對玻格丹的槍口想要反抗，但終究沒能發出聲音。她明白若是自己真的輕舉妄動，玻格丹一定會開槍。

“這個男人很看重他自己的命，他不會給我留機會咬死他的……”伯納黛特考慮再三，又含恨松開了自己本攥緊的拳頭。

“先生……”她抿緊嘴唇，雙眼不知為何變得通紅，“如果您真的想一探究竟的話，請隨我來吧。”

“你在前面引路。”玻格丹仍舊沒有放松警惕。

殊不知少女沒有理睬他的話，只是兀自走到那條鑄鐵管道前，然后就發生了玻格丹始料不及的一幕。

她居然捋起袖子，露出了自己潔白的小臂——然后對著自己的腕部，一口咬了上去！

“你在自殺嗎？！”玻格丹一個猛沖，就想阻止她的舉動。“自殺是會下地獄的！”

“稍安勿躁，先生。”然而少女才剛剛抬起頭來，她的嘴角還染著鮮血，“這是一個布置在此的血族法印，如果我不這樣做的話，活物是無法進去的。”

“血族法印？”玻格丹愣住了，“誰是血族？”

然而，他問出這句話的同時，腦中儼然已有了答案。

異變發生了，只見伯納黛特的血液滴到不遠處的地上之后，面前的場景果然有了變化。一層像是血肉模糊幻影般的帷幕應聲而破，伯納黛特沒管自己還在流血的手，只是回頭和玻格丹說道：

“跟上來吧，先生。”

“對了，里面可能會很危險。以防萬一的話，您也可以適當的喝下我的血，這能確保自己的安全。”

玻格丹裝作沒聽見她的話，跟著少女的背影往地下去了。

腐敗的氣味仍在，并且比地表還要強烈，與此同時還有一股嗆鼻的血腥氣味，以至于他想刻意忽視都無能為力。玻格丹顯然是沒料到在三烏鴉巷的地底居然還有一處這么大的空間——

更可怕的是，這兒竟然到處都是尸體。人的，牲畜的，這些被吸干血液的癟形尸體就像是垃圾一樣，被扔在下水道墻壁一個個開鑿出來的小房間里。若是一位虔誠的人來到了這兒，他定要以為是撒旦在折磨他的心智，地獄重現了。

那些處理大型軀干的房間上都有銘牌，上面滿滿當當的排列著一些玻格丹不算太熟悉的名字：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米爾恰·巴薩拉布。

每一個——這里的每一個名字都是苦艾公寓的住戶們，是那些瓦拉幾亞大公國的鄰居。

玻格丹環視了一圈：他沒找到康斯坦丁·采佩什和伯納黛特·采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