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萬看著昏迷過去的玻格丹，不知所措。

“少爺，少爺！”他嘗試搖了搖玻格丹，但后者毫無反應。伊萬清晰的記得，至少在他沖進營帳時，玻格丹的身上雖然傷勢慘烈，但好歹也還清醒。

可現在這又是怎么了？他作為玻格丹唯一的侍從卻失職，這讓伊萬很是害怕。

玻格丹此時的體溫還低的嚇人，伊萬趕緊為他再點燃了爐火，抹去了他臉上還覆著的白霜。伊萬把那把打出了子彈的簧輪槍從地上撿起來，重新放到了玻格丹的案桌上。

“醒醒！求您了，醒醒啊！”

他不知道是什么襲擊了玻格丹。最后少爺虛弱的什么都說不出來，僅有的兩句喃喃自語伊萬也沒聽清。

但是伊萬能猜到——這滿地的水漬，熄滅的壁爐，還有玻格丹臉上的白霜和莫名其妙的失溫，他當即想起了半個月前那個波蘭獵魔人的告誡。

可憎的雪人！

難道……萊赫真的沒有在騙他？

不能再拖了，伊萬知道此時玻格丹的狀況已經十分危急，甚至隨時都可能有性命之虞。常年生活在冰雪地帶里的人都知道失溫有多可怕，伊萬才過上好日子沒幾天，他不想就這樣失去。

“快去找醫生！……少爺需要醫生，我得去尋一個能幫幫他的人來啊，要給少爺放很多血，吃很多藥草……治好他?！?

伊萬下定了決心，哪怕那個襲擊少爺的未知怪物有卷土重來的風險，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玻格丹的身體迅速滑向死亡。伊萬向瘋了一樣的沖出營帳外，騎上他的馬，往大人們所在的地方狂奔去了。

吼聲帶著哭腔，在寂靜的營地里如同炸雷。喊完，伊萬不再猶豫，他此刻比誰都更像一位冠軍。

“來人啊——！”

——

冰冷的黑暗吞噬了玻格丹的意識。雪人那撕裂靈魂的寒氣和精神沖擊并未因昏迷而消散，反而將他拖入了一個未知的地方。上一次他也有相似的經歷，那是在斬殺食人魔的時候。

事后證明他昏迷的時候是在做夢，但是直面食人魔的夢境讓玻格丹無論什么時候回想起來都有些頭皮發麻。

兩個神似的夢境，但個中細節卻有所不同——食人魔的世界是一片荒涼的旱地，寸草不生。玻格丹在那里被永恒的饑餓所折磨。最后醒來的時候，他的腦海里已經被灌輸了邪神儀式的相關知識。

……夏胡魯埃力刻汗……

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為什么每殺死一個所謂的惡魔種族，他就會被拖入這樣一段夢境？

玻格丹感覺自己不是在墜落，而是在被一種粘稠、冰冷、充滿惡意的黑暗包裹著，拖拽著，向著一個連時間都凍結的沉淪之地。巨大的夜色籠罩在整片白色荒漠上，雪地里的烈風吹到玻格丹臉上像刀子。

這里是雪人們生活的家鄉嗎？這里是西伯利亞嗎？玻格丹喉嚨干澀，止不住的吞咽，他感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凍死了。

黑暗所影響到的范圍擴張了，玻格丹的視野里能看見的東西都迅速湮滅，直到最后伸手不見五指。這樣的幽邃絕不是單單的黑夜兩字就能解釋的，玻格丹想象不到這個地方到底發生了什么。

他懸浮在一片虛無之中。沒有上下，沒有左右，沒有星光，沒有聲音。只有純粹的、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但這黑暗并非空無一物，它是有質感的——冰冷，滑膩，沉重，如同沉在萬丈冰海之底，被億萬噸流動的黑油包裹。

寒冷的感覺消失了，接下來是窒息。

只不過，失溫的麻木感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被無限放大了。麻木滲透到了玻格丹的每一處骨髓里。

光？不，沒有光。只有蠕動的陰影。

意識開始下沉，穿過一層又一層粘稠冰冷的黑暗，每一次穿過都像撕開一層凍結的皮囊。玻格丹無法看到，卻能感知——感知到一個獨特的存在。

在這片黑暗的邊緣，玻格丹的視野——如果那能稱之為視野的話，捕捉到一些碎片：

祂是無限黑影重疊到一起，在凍土上連綴成一列行走的天災。所有的光與熱都躲避著這萬億重純粹的影子，任由這具行尸走肉在冰原上吞噬生機。

又看到一顆腐敗的巨樹，樹葉就像是夜空里的星辰，只是此刻都爆發出耀眼的紅光——星星就要死去了。巨樹樹干上浮現出一張張人的臉孔，他們或而麻木或而痛苦，總之都在向著玻格丹吶喊。

無數蒼白的手臂，像是被凍僵的溺水者，從粘稠的黑暗中徒勞地向上抓撓、揮舞。沒有面孔，沒有軀體，只有手臂，構成一片無聲尖叫的、絕望的森林。它們并非實體，而是凝滯的死亡本身。

玻格丹殘存的念頭想要尖叫，但身體早已凍成冰渣。他想逃離，但意志已經是這黑暗的一部分，沉重得如同萬年凍土。

玻格丹終于明白了，眼前的不是神。祂是更為恐怖的東西，祂是從天空到大地一切黑暗的聚合體，是暗夜的直接象征。

天上的夜空是祂，冰原上的天災是祂，凍結的河流也是祂。不同于夏胡魯埃力刻汗只嶄露了一個名字，這位未知者仿佛是要把一切都重壓到玻格丹的頭上。

一個意念化成的冰錐直接刺穿了玻格丹，陣痛強行激起了他瀕臨崩潰的殘存意識，只有痛覺才能讓他死死記住接下來的信息：

——[切爾諾伯格]。

什么是切爾諾伯格？他只知道切爾諾貝利是什么，他甚至知道貝洛伯格是什么，但是他不知道切爾諾伯格是什么。

好在，祂很快就解答了玻格丹的問題，無數劇痛再次于玻格丹的腦海里炸響。說起冰錐，玻格丹只能聯想到腦前額葉手術，因而在夢境里他迅速把完整的腦前額葉手術經歷了一遍。

切爾諾伯格……

終極的黑暗，古斯拉夫之神。

與此同時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

是惡魔，惡魔的君王。

無盡的夜空被撕裂開一道口子，力神的天國唱詩班來救他了，這是玻格丹夢見的最后一個畫面。

——

嘔！

玻格丹從病榻上驚醒，他恐懼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腦，發現還在并且沒被開顱之后，稍稍安心了一點兒。

但與此同時他就發現了更可怕的東西：

“你是誰啊！”

“少爺，你醒了！少爺，少爺別動，醫生在給您放血，您馬上就會好起來的?！?

………

……

在趕走醫生后，玻格丹冷靜了下來。

果不其然，第二個聯系邪神的儀式在他腦海里顯現了，上面也只有一個名字——切爾諾伯格。

他有點害怕惡魔種族了，如果以后每殺一個都要給他的精神來這么一套，那真是生不如死。他決定接下來的人生一定要和任何可能與魔神有關的東西躲著走。

“如我所料……”

“這么看，那個夏胡魯埃力刻汗果然也是惡魔陣營的吧……如果這個黑魔是雪人們的頭頭的話，那餓魔就和食人魔們脫不開關系。”

玻格丹急切地需要【切爾諾伯格】和【夏胡魯埃力刻汗】的一切信息，但是他檢索了整個腦海卻什么都找不到。他需要書，他需要去查閱資料！

但是，玻格丹轉念一想，激動的心情迅速又沉寂了下去——對于東方的高薩克蠻子們而言，書又是什么？彼得羅貴為領主甚至不識字……

這天晚上，玻格丹獨自一人來到彼得羅的房間，他對父親說道：

“我要去讀大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