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弦端坐于玉臺之上，裝作是被師兄強迫而來的模樣。

她目光卻只凝在面前糕點上，許久未進食，此刻腹中饑餓難耐。

瞥了眼自家?guī)熜謧儯娝麄內(nèi)晃丛粢庾约骸?

便趁無人注意，拈起一塊糕點送入口中。

這里準備了許多的糕點，其中還有一串糖葫蘆在里面。

所幸她還記得仙尊身份，吃得頗為文雅。

她好奇的望向水鏡，尋覓是否有天賦異稟的孩子，收個徒弟來玩玩。

說來也巧，真就讓她尋到一個。

只見那人身著玄衣，兜帽掩面，僅露出一雙眼睛，瞳色如金，豎瞳似貓，正立于登仙梯前，抬步向上。

身旁師兄見她如此專注，忍不住朗聲笑道，“喜歡？”

寧弦愣愣的點了點頭。

自今晨被喚醒時，她便知這位師兄素來如此性情。

師兄名喚沈碎瓊，世人尊稱聆虛仙尊。

雖看似大大咧咧，然緊要關(guān)頭，總能給出超絕之見，一針見血。

沈碎瓊見師妹默然不語，心下卻已了然：她欲收此人為徒。

他未再多言，思忖著稍后如何助她搶人。

畢竟，誰都想收得一位高徒，此乃常理。

但此時的寧弦卻沒有再端坐在玉臺上了，反而是躲到樹蔭下面，乘涼去了。

沈碎瓊見狀，也沒有說些什么，他知道自家?guī)熋脩校簿碗S著她去了。

她確實想收弟子，可是這太陽這么大，她可不想把自己曬黑。

幸好的是，不是她的大師兄在這里，不然的話，她肯定要被好好的批斗一番。

對，就是那個冷面閻王，青崖仙尊。

那人倒是也沒有辜負希望，很快的就超過了其他人一大截。

其余的長老們也注意到了這人，三長老率先撫須笑道：“此子甚佳！登仙梯于她如履平地，諸位可莫要與我爭搶。”

沈碎瓊纖指輕叩玉案，悠悠開口，“三長老此言未免操之過急。我太虛玄穹宗素來講究道緣相契，此刻斷言歸屬，怕是不妥。“

三長老聞言老臉微紅，訕笑著擺擺手：“是極是極，倒是老夫心急了。“

說完，幾人便不再言語，專心看著水鏡中各位弟子的表現(xiàn)。

最后一階登仙梯在那人腳下化作點點星光逐漸消散。

而她氣息平穩(wěn)，這場試煉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場閑庭信步的散步罷了。

在云臺之上的各位仙尊們不再淡定。

這女娃兒的天資，簡直就是千年……哦不，萬年難遇！

她根骨清奇如琉璃凈玉，靈氣親和的仿佛是天生的道體一般，更難得可怕的是那份貫穿始終的，近乎可怕的從容。

“小友，老夫乃是天溯峰首座……”

“女娃娃，來我玉衡峰！老夫?qū)⒂H自……”

“我搖光峰秘法最適合你……”

幾位平時高高在上的峰主們，此刻竟隱隱有了爭搶之意，言語熱切，許諾豐厚。

沈碎瓊看向面前的女娃娃，輕聲開口道，“女娃娃，為什么不考慮一下那位。”

那女娃娃順著沈碎瓊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那顆歪脖子樹下，樹丫上躺著一個悠閑的身影。

那女子約莫二十七八，或許是二十二三，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毛毛躁躁的翹了起來，許是早上沒睡夠，她手里拿著一根木棍，正戳著一只爬的好好的鐵甲龜。

“咦？不動了？死了？”她歪了下頭，又小心翼翼地用樹枝捅了捅龜殼邊緣。

鐵甲龜不耐煩地縮了縮頭，繼續(xù)慢悠悠地爬。

“哦！沒死啊！嚇我一跳！”她松了口氣，眼睛很大，圓溜溜的，眼神清澈見底，但此刻只盛滿了對那只龜?shù)暮闷妫耆珱]注意到云臺中央的暗流涌動和自己已然成為焦點。

她常年守著一座靈氣稀薄、鳥不拉屎的無名小峰，座下……嗯，好像就養(yǎng)了些花花草草和小動物？

據(jù)說修為停滯不前多年，在宗門里屬于被邊緣化、甚至被私下議論“腦子不太靈光”的存在。

幾位爭搶顧未晞的長老看到她的目光落點，先是愕然，隨即是難以置信，最后甚至帶上了點荒謬的笑意。

天樞峰首座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感：“咳，顧小友，那是寧弦仙尊。她……嗯，性子比較恬淡，怕是沒精力教導弟子。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我們……”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顧未晞身上，等待這位驚世天才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顧未晞卻仿佛屏蔽了所有聲音和目光。

她看著那個還在跟烏龜較勁、一臉天真懵懂的女子，琉璃般的眸子里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視或失望，反而掠過一種極其復雜的光芒——是好奇，是探究，更深處，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強烈的吸引和……確認。

就在剛才登頂?shù)膭x那，當她的神魂與這方天地氣機交融時，她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種奇異的波動。

不是來自那些氣勢磅礴的峰主，也不是來自仙氣繚繞的主峰，恰恰是來自這個不起眼的角落，來自那個女子身上！

那波動極其微弱，極其內(nèi)斂，如同深埋地底的靈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生機勃勃的、卻又返璞歸真到極致的“道韻”！

與這登仙梯上流轉(zhuǎn)的、那些長老們身上散發(fā)的“道”都截然不同！

那是她從未感受過，卻讓她靈魂深處都為之悸動的東西！

沒有絲毫猶豫，顧未晞邁開了腳步。

她步履輕盈，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甚至帶著點看笑話的目光注視下，徑直穿過那些光芒萬丈的峰主，走到了歪脖子老松樹下。

寧弦似乎終于被靠近的身影驚動，茫然低頭看著面前的人兒。

她眼睛眨巴著，看著眼前這個漂亮得不像話、氣質(zhì)清冷如月華的小姑娘。

“你是……”她聲音帶著點不確定。

顧未晞在她面前站定，無視了那幾束呆毛。

她深吸一口氣，然后，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注視下，以最莊重、最虔誠的姿態(tài)，緩緩跪了下去。

雙膝觸地，雙手交疊置于額前，行了一個古老而標準的拜師大禮。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清晰地響徹在瞬間變得死寂的云臺：

“弟子顧未晞，登仙梯試煉已過。弟子愿拜入九韶仙尊座下，執(zhí)弟子禮，侍奉師尊左右，懇請師尊收錄！”

“……”

“……”

“……”

一片死寂。

風吹過老松樹的枝葉，沙沙作響，更顯寂靜。

幾位峰主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從愕然到不解，再到一種“這孩子是不是腦子也……”的惋惜。

寧弦更是徹底懵了。

她手里的樹枝“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張，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她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的漂亮小姑娘，又茫然地看看周圍那些表情古怪的同門，最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說。

“啊？收、收徒？我？……可我…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養(yǎng)死過好幾盆靈草呢…我…我不會教人呀……”

她越說越小聲，臉都急得有點紅了，眼神慌亂，手足無措，看起來更“不聰明”了。

顧未晞卻依舊保持著跪拜的姿勢，脊背挺直，眼神堅定得如同磐石。

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執(zhí)拗地迎上寧弦慌亂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弟子知道。弟子所求，并非名師指點仙法神通。”

“弟子所求，乃是追隨師尊身邊，觀師尊之道，感師尊之心。”

“縱使師尊不言不語，弟子觀師尊飼龜弄草，看云卷云舒，亦是修行。”

“此志已決，天地可鑒。師尊若不允，弟子便在此長跪不起！”

她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堅定信念，甚至讓周圍的空氣都微微凝滯。

寧弦徹底呆住了。

她看著顧未晞那雙清澈見底卻又無比執(zhí)著的眼睛，看著那張寫滿認真和倔強的小臉，腦子里一片混亂。

她不明白這個天才少女為什么會這樣，她覺得自己真的教不了什么…，可是……那雙眼睛里的光……好亮……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拒絕的話，可看到顧未晞那副“你不答應(yīng)我就跪到天荒地老”的架勢，又覺得心口莫名地軟了一下。

“呃……那……那……”寧弦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眼神飄忽，像是下定了什么巨大的決心，又像是被逼得沒辦法。

最終，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寶似的，輕輕碰了碰顧未晞的頭頂。

“好……好吧……那……那你先起來？”她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和不知所措，仿佛還沒搞清楚狀況。

“不過……要是……要是你后悔了……隨時可以走的哦……”她補充了一句，像是怕耽誤了人家。

顧未晞的眼中瞬間迸發(fā)出璀璨的光彩，如同星辰落入寒潭。

她沒有絲毫猶豫，再次深深叩首，“弟子顧未晞，拜見師尊！”

這一拜，干脆利落，斬釘截鐵。

寧弦看著自己新鮮出爐的、天賦絕倫的首徒，再看看自己那只還沾著點泥灰的手，又看看地上那只終于爬遠的鐵甲龜，茫然地撓了撓頭，小聲嘀咕，“……這……這算怎么回事呀……”

她眼底深處，似乎有某種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如同種子破土般的光芒，一閃而逝。

周圍的長老們面面相覷，最終化作一片無奈的嘆息和搖頭。

天才的想法，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只有顧未晞自己知道，她選擇的不是表象的愚鈍，而是那深藏于混沌懵懂之下，讓她靈魂都為之共鳴的、獨一無二的道之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