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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風雨欲來 4.1 暗流涌動

第四章風雨欲來

4.1暗流涌動

清晨的廬山像是被一層牛乳浸泡過,濃淡不一的霧氣在峰巒間緩緩流動。東林寺的飛檐在霧中若隱若現,檐角的銅鈴偶爾被風拂動,發出細碎的叮當聲,旋即又被更濃重的寂靜吞沒。寅時三刻,后山的竹林里突然驚起一群白鷺,翅尖劃破薄霧的瞬間,東林寺的晨鐘準時響起。

那鐘聲像是從地心深處涌出來的,渾厚得能震落松針上的露水。第一聲鐘鳴撞碎了山間的沉寂,第二聲已順著康王谷的溪流蜿蜒而下,第三聲時,連谷底的石縫里都仿佛回蕩著余韻。慧遠大師踏著鐘聲走出禪房,素色僧袍的袖口沾著些許夜露,念珠在指間流轉的速度,與他步向山徑的節奏嚴絲合縫。

這條通往溪邊的小路他已走了七年。最初是被山君的咆哮吸引,如今卻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課。青石鋪就的路面被晨露浸潤得發亮,路邊的蕨類植物舒展著新葉,葉片上的露珠墜在尖端,映出他緩步前行的身影。轉過一道彎,溪澗的潺潺聲驟然清晰起來,晨光正從香爐峰的缺口漏下來,給溪水鍍上了一層碎金。

山君早已等在老地方。這頭斑斕猛虎伏在溪邊的青石上,前爪浸在流水中,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地面,驚得幾只石蟹慌忙鉆進石縫。見到慧遠,它龐大的身軀先是微微繃緊,隨即放松下來,喉頭發出低沉的嗚咽,像是在回應方才的鐘聲。它額間的“王”字在晨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那是慧遠前日用松脂為它擦拭過的地方。

“今日來得早了?!被圻h在它對面的青石上坐下,指尖捻起三粒野果拋過去。山君精準地用嘴接住,咀嚼時露出的犬齒閃著寒光,卻沒傷到果核分毫。這是它學會的規矩——慧遠說萬物有靈,連野果都該留種。

他從袖中取出泛黃的經卷,晨風掀起紙頁,露出上面用朱砂批注的痕跡。“今日講《金剛經》,”慧遠的聲音比鐘聲柔和,卻帶著同樣的穿透力,“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山君漸漸臥伏下來,把腦袋擱在前爪上,琥珀色的眼睛半瞇著,偶爾眨動時,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影。有幾只膽大的山雀落在它的背上,啄食皮毛間的草籽,它竟紋絲不動。

溪水在他們之間流淌,把經文的片段帶到下游?;圻h講到“眾生平等”時,山君忽然抬起頭,望向云霧繚繞的西谷。那里傳來幾聲隱約的獸吼,山君喉嚨里發出警告般的低吼,尾巴卻依舊保持著緩慢的擺動——它記得慧遠說過,不可輕易動怒。

此時的東林寺正籠罩在第一縷晨光里。道明揮動掃帚的動作帶著韻律,竹枝掃過青石板,揚起的塵埃在光柱里翻滾。他眼角的余光總不由自主地飄向后山的方向,那里的晨霧正隨著日頭升高慢慢散去,露出深綠色的林莽。

“師兄,你看那山君是不是通人性了?”小沙彌智能停下手里的活計,指著墻頭的方向。昨天傍晚,他親眼看見山君把一只受傷的幼鹿叼到寺門外,用鼻尖輕輕蹭著門板,像是在求僧人救治。

道明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薄汗。晨光落在他年輕的臉上,映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凝重。“前年冬天,它還在寺門外傷了挑水的居士,”他望著后山的輪廓,聲音里帶著感慨,“是師父冒著大雪去山谷里找到它,在雪地里講了三天經?!彼两裼浀媚菚r的情景——慧遠披著單薄的僧袍,在及膝的積雪里打坐,山君就在不遠處徘徊,最后竟用身體為他擋住了風雪。

“可畢竟是猛獸啊。”另一個沙彌智空囁嚅道。他上個月去砍柴時,遠遠看見山君捕獵野豬,那雷霆萬鈞的氣勢,讓他現在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道明正要答話,忽然看見山門外的石板路上來了個熟悉的身影。劉遺民的青色長袍沾著草屑,步履匆匆得像是在追趕什么,往日里總是梳理得整整齊齊的胡須此刻有些凌亂,腰間的玉佩隨著急促的步伐叮當作響。

“道明法師!”劉遺民還沒跨進寺門就揚聲喊道,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焦灼,“慧遠大師何在?”

道明迎上去合十行禮:“劉居士稍候,師父在后山。”他注意到劉遺民的袍角有泥漬,像是從陡峭的山路摔過跤,“可是山下出了什么事?”

劉遺民急得直跺腳,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腰間的系帶:“藥材商張老三失蹤了!就在昨天傍晚,進山收藥材后就沒回來,他家人在山口發現了一攤血跡,還有幾撮虎毛!”

這句話像塊石頭投進平靜的庭院,正在掃地的沙彌們都停了手。智空手里的掃帚“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昨天還見過張老三,那人背著空藥簍,說要去西谷采些稀罕的七葉一枝花。

“居士莫急,”道明強作鎮定,“我這就去請師父回來。”他轉身正要往后山跑,卻看見慧遠已經從山徑上走下來,山君跟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正戀戀不舍地望著寺院的方向。

慧遠的神色比往常嚴肅,他顯然已經聽到了消息?!鞍浲臃?。”他走到劉遺民面前,聲音平靜卻帶著力量,“張居士失蹤多久了?血跡在何處發現?”

“昨天戌時發現的,”劉遺民的聲音發顫,“就在西谷入口,那虎毛……跟山君身上的一模一樣?,F在村民們都在張老三家聚集,王獵戶已經把獵隊召集起來了。”

慧遠沉默片刻,目光投向西方的山巒。西谷是山君的領地邊緣,那里確實常有野獸出沒。他輕輕撫摸著腕上的念珠,忽然想起今早山君望向西谷時的異樣?!叭ザU房說。”他轉身往寺內走,素袍的下擺被風掀起,露出腳踝上常年打坐留下的厚繭。

禪房里的檀香正燃到中段,青煙在晨光里凝成筆直的線?;圻h剛在蒲團上坐下,道明就端來了熱茶,茶盞碰到桌面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張老三是個老藥農,”劉遺民喝了口茶,聲音稍微平穩了些,“在廬山采藥三十年,熟門熟路的。他家人說,昨天他帶了足夠三天的干糧,本不該這么早回來?!彼麖男渲腥〕鲆粔K布包,打開來,里面是幾撮棕黃色的獸毛,“這是在血跡邊撿到的,村里的老獵戶都說是老虎毛。”

慧遠捻起一根獸毛,放在鼻尖輕嗅。山君的皮毛帶著松脂和晨露的氣息,而這撮毛上,卻有股淡淡的腥臊味,像是……他忽然想起去年在山澗里見過的那頭黑熊。

“王獵戶為何如此激動?”慧遠問道。他記得王獵戶雖然性情暴躁,卻不是不講理的人。

提到這個,劉遺民的臉色更沉了:“前年冬天,王獵戶的小兒子就是在西谷被猛獸傷了腿,落下終身殘疾。他一直認為是山君干的,只是沒抓到證據。這次出了人命,他說什么也要報仇?!?

慧遠的眉頭微微蹙起。他想起王獵戶的兒子——那個總在山門口等著撿松果的孩子,現在走路還一瘸一拐的。可他清楚地記得,前年冬天山君一直在他身邊修行,從未踏足西谷。

“太守那邊可有消息?”

“已經派人去報了,”劉遺民嘆了口氣,“按律,傷人的猛獸當格殺勿論。太守向來敬重大師,可這次人證物證俱在,恐怕……”

慧遠站起身,推開禪房的窗戶。后山的竹林在風中沙沙作響,山君已經不見了蹤影,想必是回了自己的巢穴?!拔胰ヒ姶迕駛??!彼闷饓堑亩U杖,那根棗木杖上刻著《心經》全文,是他云游時親手所刻。

“師父!”道明急忙上前,“村民們正在氣頭上,您這時候去……”

“若不去,才會出大事。”慧遠的目光落在西谷的方向,那里的云霧已經散去,露出深綠色的林莽,“山君若真要傷人,張居士斷不會只留下一攤血跡。此事必有蹊蹺?!?

此時的虎溪村正像個被捅翻的馬蜂窩。村頭的曬谷場上,三四十個村民聚在一起,手里的鋤頭、柴刀、獵叉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王獵戶站在碾盤上,黝黑的臉上滿是怒容,手里揮舞著一把磨得锃亮的獵刀。

“七年前,李屠戶的兒子被它叼走,連骨頭都沒找回來!”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刀尖指著廬山的方向,“前年,我兒被它傷了腿!現在,張老三又沒了!這孽畜留著就是禍害!”

“殺了它!殺了它!”人群里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吶喊。張老三的妻子癱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手里緊緊攥著丈夫出門前穿的布鞋。幾個年輕力壯的后生已經把繩索、弓箭準備好了,只等王獵戶一聲令下就上山。

“王大哥,”人群里的老里長拄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花白的胡子微微顫抖,“慧遠大師待咱們不薄啊,那老虎聽他的話,這兩年確實沒再傷人……”

“沒傷人?”王獵戶猛地轉過身,眼睛瞪得像銅鈴,“我兒的腿是被石頭砸的?張老三是自己鉆進老虎嘴里的?”他幾步跳下碾盤,一把揪住老村長的衣襟,“你要是怕事就直說,別拿那和尚來壓我!”

老里長被他揪得喘不過氣,臉漲得通紅。周圍的人有的勸架,有的起哄,曬谷場上頓時亂成一團。就在這時,一個放哨的少年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來了!慧遠大師來了!”

喧鬧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向村口的方向,只見慧遠穿著洗得發白的僧袍,背著太陽緩緩走來,身后跟著道明和劉遺民。他的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原本躁動的人群竟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

“阿彌陀佛。”慧遠走到曬谷場中央,雙手合十行禮,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王獵戶身上,“施主息怒?!?

王獵戶猛地松開老里長,幾步沖到慧遠面前,獵刀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大師來得正好!今天你要是還護著那孽畜,就別怪我王二不認人!”他的手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刀光在慧遠臉上跳躍。

慧遠神色不變,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施主可知張居士失蹤的具體時辰?”

“昨天傍晚!”王獵戶吼道,“他婆娘說的,酉時就該到家,等到戌時還沒回,去找就只看到血跡!”

“酉時到戌時,”慧遠緩緩道,“那段時間,山君正在后山聽貧僧講經?!?

人群里發出一陣低低的議論聲。有人面露疑色,有人卻更加憤怒。“你說它在就它在?誰能作證?”一個年輕后生喊道,他是張老三的侄子,眼里滿是紅血絲。

“山君可以作證。”慧遠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它雖不能言,卻知善惡。若真是它所為,貧僧絕不姑息?!彼D了頓,目光轉向張老三的妻子,“張夫人,你丈夫可有仇家?或是與人結過怨?”

張夫人抬起淚眼婆娑的臉,搖了搖頭:“我家老三老實本分,就知道采藥……就是前幾天,跟西村的趙老四吵過一架,因為爭搶一株老山參?!?

“趙老四?”劉遺民皺起眉頭,“那人是個游醫,據說會些旁門左道?!?

王獵戶卻嗤笑一聲:“別轉移話題!趙老四再壞,能有老虎兇?我看你就是想護著那孽畜!”他揮舞著獵刀,“兄弟們,跟我上山!”

“且慢!”慧遠上前一步,禪杖頓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貧僧愿與諸位一同上山尋找真相。若找到證據證明是山君所為,貧僧任憑處置。但若不是,還請諸位莫要傷及無辜?!?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那目光里沒有憤怒,只有悲憫。劉遺民也上前說道:“鄉親們,大師從不打誑語。不如我們先去西谷看看,若真是山君干的,再殺不遲?!?

張老三的侄子猶豫了一下,說道:“我信大師。先去看看再說?!?

人群漸漸安靜下來。王獵戶雖然依舊怒氣沖沖,但見眾人都有些動搖,只得恨恨地放下獵刀:“好!我就再信你一次!要是讓我發現你?;印彼麤]有說下去,但眼里的威脅顯而易見。

慧遠微微頷首:“多謝施主。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彼D身時,目光不經意間望向廬山深處,那里的密林里,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這邊。山君似乎聽懂了山下的爭執,龐大的身軀隱在古樹后,只有尾巴尖偶爾輕輕擺動,掃落幾片枯葉。

陽光越升越高,把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行人的腳步聲打破了山間的寧靜,朝著西谷的方向走去。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后的密林里,一道斑斕的身影悄然跟隨著,像一道流動的影子,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西谷的入口處,果然有一攤已經發黑的血跡。旁邊的灌木叢有被碾壓過的痕跡,幾根棕黃色的獸毛掛在荊棘上。王獵戶一把扯下獸毛,塞到慧遠面前:“你看!這不是那孽畜的毛是什么?”

慧遠仔細看著那撮毛,又聞了聞,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不是山君的毛?!彼隙ǖ卣f,“山君常去溪邊沐浴,皮毛帶著水汽,而這毛卻很干燥,還有股……熊瞎子的臊味?!?

“你胡說!”王獵戶根本不信。

就在這時,山君忽然從密林里走了出來。它沒有靠近人群,只是站在十幾步外的一塊巨石上,朝著谷內發出一聲低吼。那聲音里沒有憤怒,反倒像是在示警。

“孽畜還敢來!”王獵戶立刻舉起獵刀。

“別動!”慧遠攔住他,“山君似乎在告訴我們什么?!?

他朝著山君走去,山君沒有后退,只是用鼻子指了指谷內的方向?;圻h順著它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茂密的灌木叢里,隱約露出一角青色的衣料。

“在那里!”道明驚呼一聲,撥開灌木跑過去。眾人緊隨其后,只見張老三蜷縮在一棵大樹下,身上有幾處抓傷,已經昏迷過去,但還有呼吸。他身邊的藥簍倒在地上,里面的藥材撒了一地,其中就有幾株品相極佳的七葉一枝花。

“老三!”張夫人撲過去抱住丈夫,喜極而泣。幾個年輕后生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張老三抬起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王獵戶愣住了,手里的獵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慧遠蹲下身,檢查著地上的痕跡。除了張老三的腳印,還有幾串巨大的熊掌印,一直延伸到谷內深處。“是黑熊。”他站起身,“張居士應該是被黑熊襲擊,幸好山君及時趕到,把他救了下來?!彼聪蚓奘系纳骄骄那白ι瞎挥袔椎佬迈r的抓痕。

真相大白。人群里響起一陣唏噓聲。王獵戶的臉漲得通紅,他走到慧遠面前,嘴唇動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師,我……”

慧遠微微一笑:“施主也是關心則亂。眾生平等,皆有佛性。山君雖為猛獸,卻有慈悲之心,這何嘗不是一種修行?”

山君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從巨石上跳下來,走到張老三身邊,用鼻尖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昏迷中的張老三發出一聲輕哼,手指微微動了動。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落在山君斑斕的皮毛上,也落在慧遠平靜的臉上。王獵戶撿起獵刀,默默地插回刀鞘,轉身對眾人說:“把張居士抬回去救治,我去通知太守,是場誤會。”

眾人七手八腳地抬著張老三往山下走。劉遺民走到慧遠身邊,低聲道:“大師,您又救了山君一次?!?

慧遠望著山君,山君也正望著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陽光,顯得格外溫順。“不是我救它,”慧遠輕聲道,“是它自己救了自己。心有慈悲,便與佛有緣?!?

山君喉嚨里發出一聲輕柔的嗚咽,用腦袋蹭了蹭慧遠的手心。遠處的東林寺傳來午鐘的聲響,悠長而寧靜,在山谷間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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