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之時，諾艾爾張著嘴愣了半晌，更多木梁轟然坍塌，將賈克斯埋在碎石堆下。

她動了動下巴，遲疑地問：“他……死了嗎？”

“不清楚。”祁林搖搖頭，朝精靈一拳被打飛的方向瞥了眼。“不過他耐揍得離譜，我以為第一拳能讓他躺一整天，結果他幾小時就爬起來了。”

不過多虧了他，祁林和諾艾爾之間的尷尬沉默總算自然地打破了，關于她姐姐的事祁林一直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不只是因為他被困在破碎領域太久，在藍星上時他也從沒處理過這么敏感的話題。

所以與其笨嘴拙舌地安慰，不如先避開這個話題。

賈克斯的突然闖入，似乎讓諾艾爾重新鎮定下來，她看向祁林抿了抿嘴唇。

“要是他……再襲擊你怎么辦？”她憂心忡忡地問，“或許我們該殺了他，反正他也不是好人。”

“也許吧。”祁林抬起頭，認真琢磨著這個辦法，“但他目前沒傷害任何人，他甚至有機會殺了你最后卻放過了你。”

“這倒是。”

“沒事的。”祁林擺擺手，朝坍塌的建筑瞥了眼，語氣輕松地說，“這次他該吸取教訓了。”

回以一個安心的眼神，祁林轉身離開這片狼藉，打算回琳琳的旅館休息。

“他現在應該不會再來煩我們了。”

......

“祁林！我要向你發起決斗！”在接下來的一周左右時間里，被賈克斯一遍又一遍地大喊著。

事實證明，這個精靈根本沒打算放過他，前兩次拳頭似乎沒能讓他那厚腦袋明白自己根本打不過，每次戰敗后，他反而更有底氣來找祁林決斗了。

無論是在他和諾艾爾在市集街散步時……

“祁林！你還沒贏呢！”賈克斯出現在祁林身后，弓箭已經搭在弦上。

還是他外出執行D級任務時……

“祁林！你以為打敗我了嗎？”精靈從樹冠上跳下來嘶吼，“不戰勝你我絕不罷休——”

每次恢復后，他就像瘋狗一樣追著祁林不放，不管什么時間，只要找到他就會發動攻擊，甚至在祁林睡覺的時候也不例外。

“祁林！”賈克斯撞碎他的窗戶闖進來，瘋狂大笑著，藤蔓從他周身竄出纏向他，“今天我一定要——”

“現在是晚上，你個該死的瘋子！”祁林一邊吼著，一邊把他踢出房間。

精靈從破碎的窗戶飛了出去，在溫德里普的街道上猛烈翻滾，在土路上連滾帶撞了一分鐘，最后停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每次挑戰決斗，結局都如出一轍，祁林一拳就能把他打飛，讓他昏迷六小時左右，但他總會準時回來。

祁林嘆了口氣，拉上百葉窗，在窗外涼風灌入房間時翻了個身，明天還得賠琳琳的窗戶錢，迷迷糊糊入睡時，一個念頭閃過。

這事兒……開始讓人煩了。

他就是不明白，賈克斯怎么還沒厭倦這種屢戰屢敗的日子。

賈克斯一醒來卻是滿臉興奮。

他渾身是血，臉部血肉模糊——下巴脫臼，顴骨碎裂，肋骨扭曲著擠壓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劇痛，他抓過一瓶治療藥劑一飲而盡，片刻后便恢復了全盛狀態。

精靈猛地吸了口氣，撐著站起身，陽光正好升到中天，他多半整個上午都昏迷在市集街中央。

“那不是‘被遺忘的弓箭手’賈克斯嗎？我聽說他上周到了溫德里普，不過……”

“他怎么了？他不是S級冒險者嗎？誰能把他打成這樣？”

“我聽說他被一個無等級冒險者打敗了——”

即便人群圍了上來，即便路人指著他竊竊私語，他也沒感到絲毫羞恥，賈克斯從不在乎名聲，所以從不去澄清那些關于他的謠言。此刻，就算因過量服用藥劑而渾身劇痛，也遠不及他內心的真實感受，那是純粹的興奮，令人血脈僨張，他已經太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挑戰了，二十多年來，這個精靈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正活著。

上一次有類似感受，還是他剛成為S級冒險者時，單槍匹馬斬殺茲雷爾守護龍的時刻，但即便是那時，也無法與現在相比。

這讓他想起最初離開村莊成為冒險者的初衷，那種刺激感，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轟鳴，他能感覺到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如同鐵匠錘打傳世杰作般震耳欲聾。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遠不是祁林的對手，他隨時能殺了他，但他卻沒有這么做，所以賈克斯選擇再次冒險。

因為他記起了童年時的回憶，面對一個無法戰勝的敵人，一個避無可避、揮揮手就能殺死自己的存在，自己卻在絕境中贏得了勝利。

從那以后，他就對此上癮了，沉迷于殺死比自己更強的敵人所帶來的宣泄感，這讓等級提升變得更有意義，他沉浸在回憶中，渴望再次體驗那種感覺。

那種變得更強的感覺。

這就是賈克斯不斷追尋強敵的原因，不同于其他認為自己已抵達瓦庫奧斯巔峰而放慢腳步的S級冒險者，這位被遺忘的弓箭手從未停止尋找變得更強的方法，因為他成為冒險者既不是為了追求財富，也不在乎名聲。

這也是他始終獨自戰斗的原因。

他唯一的目標就是變得更強——重溫童年時克服萬難、超越極限、戰勝不可戰勝對手的記憶。這也是他如此強大的原因，也是他即將達到SS級的原因，他現在68級，是世界上等級最高的人之一。

如果他在戰斗中擊敗祁林，也許就能達到70級。

這個想法讓他興奮得發抖。

賈克斯掃視著圍觀人群的面孔，隨機指向一個男人，咆哮道：

“你，人類。”

男人眨了眨眼，向后退去，人群也隨之散開。“我……我嗎？”

“是的，就是你，你這個蠢貨。”賈克斯走向他，“帶我去找祁林。”

“我不認識他！”男人驚呼道。

“那是你的事，我只需要你告訴我他去了哪里。”精靈轉過身，笑著走在街上，“我得為我們的下一場決斗做準備了。”

這次，他有信心自己能打敗那個人類。

......

“祁林，你在做什么？”諾艾爾問道。

祁林從任務板前轉過身。

諾艾爾和加隆一起走進冒險者公會，他們剛在溫德里普幾公里外訓練回來，像往常一樣趕在傍晚前結束訓練。加隆渾身沾滿污垢，臉上還能看到幾處淤青。

“我就是看看有什么能做的任務，你倆怎么了？加隆你看起來慘兮兮的。”

直到上周，諾艾爾還總在對練中輸掉，但最近的一周她贏的次數越來越多，直到今天，諾艾爾完全碾壓了對手。

諾艾爾撓了撓后腦勺，加隆在一旁呻吟著。

“哦，是他問我能不能試試扛住我的新……技能？還是能力？我也不知道該叫什么，然后——”她遲疑地指了指加隆，“你懂的吧？”

加隆揉著肩膀嘆氣：“離譜的是，諾艾爾說剛才只用了十分之一的力量。”

“我沒這么說！”諾艾爾反駁道，“我是說那招比普通的劈斬強不了多少，而我對付賈克斯時用的力量是那招的十倍。”

她抿緊嘴唇：“而且那招我沒法重現，當時只是因為……賈克斯才用出來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祁林手托著下巴，開口道：“諾艾爾，我也想見識下你的‘劈斬’，畢竟我是你導師嘛。”

其實收她當學徒后沒怎么正經教過她，祁林心里還是有點過意不去。諾艾爾眼睛一亮，興奮地往前一步：“真的嗎——”

但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她：“祁林！”

“嘖”

諾艾爾立刻從祁林身邊退開，加隆則震驚地盯著站在門口的精靈。

“站住！”加隆大喊道，公會大廳里的冒險者們都警惕地舉起了武器，“‘被遺忘的弓箭手’賈克斯，你不準在公會范圍內和祁林決斗！任何A級及以上冒險者在正式冒險者公會內參與斗毆或戰斗，都違反了公會規定！”

賈克斯瞇起眼睛，掃視著房間，目光掠過前臺（當班的不是賈斯特，而是另一位接待員），又落在一張坐著法師的桌子上，隨后冷哼一聲走進來。

“在我看來，這里不算正式的冒險者公會場地，人類，要么讓開，要么我幫你讓開。”精靈舉起弓箭，眼中閃過威脅的光芒。

加隆遲疑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才開口：“我——”

祁林打斷了他：“賈克斯，你到現在還沒煩嗎？你已經連續輸了十幾次，如果你覺得我趁你不注意時攻擊不公平，沒問題，這次我可以等你完全準備好再決斗，但我有一個條件。”

精靈頓了頓，慢慢歪過頭，接著冷笑一聲。

“好，我聽聽你的條件。”他走向祁林。

“這次我不會輸，我要你拿出全部實力，我會打敗你，祁林。”

賈克斯嘴角上揚，滿臉自負，好像肯聽祁林說話就是給他面子。

祁林嘆了口氣，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斗篷拽到面前。

他驚叫著想后退，卻掙脫不開，祁林鐵鉗般的手攥著他，在他掙扎時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當看到祁林危險的眼神時，整個人僵住了，在他開口時甚至開始顫抖起來。

“他媽的離我遠點，不然我殺了你。”

賈克斯此生從未感受過恐懼，一次都沒有，即便童年時瀕臨死亡——被巨大的狄俄尼噬靈花玩弄于股掌，被藤蔓纏繞，眼看就要被花瓣狀的巨口囫圇吞下，他也未曾畏懼。面對必死之境，他沒有驚慌或哭喊，反而沉浸其中，當生死懸于一線、生存毫無把握時他才真正煥發活力。

有那么一刻，他以為自己終于懂得了恐懼，就在祁林的死亡凝視刺穿他靈魂的那一秒，他幾乎以為自己在為生命感到恐懼，但那瞬間轉瞬即逝被興奮感取而代之。

他接受了祁林的條件，兩人站在山谷底部，方圓數公里內不見任何生靈，不知為何，這一帶的樹木都被連根拔起，仿佛有股強大的力量將數百公里內的植被撕扯殆盡。但此地并非完全荒蕪——在這片貧瘠的荒原上，有一個不速之客，或者說一位旁觀者。

“好好看著。”他轉向諾艾爾，她站在小山頂上，遠遠俯瞰著所謂的“決斗場”。

金發女孩沒有回應，只是抿緊嘴唇，而精靈咧嘴笑著。

他舉起弓箭，轉向祁林。

“在開始前，我有個問題問你，祁林。”賈克斯說“告訴我——你真的沒有職業嗎？”

“是的。”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伸手去拿身側的儲物袋。“你是‘深淵荊棘教派’的成員？”

祁林翻了個白眼：“不是。”

“不然你哪來這么強的力量？”精靈盯著他，同時抓起一個玻璃小瓶。

“這說來話長了......我已經回答了你兩個問題，不如你也回答我一個？”他抱臂問道，“你為什么要做這些？”

“我為什么要做......什么？”

“我是說，你為什么一直找我決斗？”

“和我做其他所有事的理由一樣，為了變強。”

小山頂上，諾艾爾靜靜聽著，一時間，所有人都靜止不動，一陣風掃過山谷。

“隨便吧，趕緊開始——”祁林剛開口，賈克斯就動了。

他向后躍開將小瓶拋向空中，搭箭射去，玻璃瓶炸裂的瞬間，祁林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一股洪流從瓶中傾瀉而出——這位弓箭手幾小時前剛從煉金師那里買下這玩意兒，一種透明合劑，遇空氣即化為千倍體積的水。在祁林四周形成瀑布時，精靈已在弓上搭好三支箭。

祁林盯著落下的水流，面露困惑，而他松開了弓弦，三支閃著寒光的箭疾射而出。

“[無盡萌芽風暴]。”他低語道。

箭矢在雨幕中穿行時泛起漣漪，纖細的箭體扭曲生長，迅速化作巨大的藤蔓與根系。一團繁茂的植物猛然炸開，朝著祁林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