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克斯在溫德里普城外的森林中等待，他盤腿而坐，雙手置于膝蓋，擺出冥想的姿勢，尖尖的耳朵輕輕顫動。他能聽見鳥兒的啁啾、樹葉的沙沙聲，從昆蟲的嗡嗡低鳴到附近動物群模糊的腳步聲，世間萬物的聲響都清晰地傳入耳中。

他靜坐于自然之中，與世界融為一體，這是他在德拉茲爾學到的本領——也是從阿茲瑞亞帶走的少數事物之一。即便背叛了同族，他也無法改變自己的本質。畢竟，他是精靈，在荒野中茁壯成長是刻在他血脈里的本能。

“……你就想讓我直接跟他打？”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賈克斯抬起頭。

盡管對方還在一公里之外，精靈卻已聽見他們的動靜，當他進入這種平靜狀態、動用種族天賦時，聽力范圍就會變遠。

“反正他就是想找你決斗，他說想試試你的實力。”

賈克斯聽出了第二個聲音，是諾艾爾，那位魔劍士，昨天剛被他擊敗的女人。她承諾今天會帶導師來應戰。畢竟，他在尋找殺死哥布林領主格魯塔茲的人，而金發女生聲稱那人是他的導師。

但無論精靈怎么觀察，都無法將眼前的人和傳說聯系起來，他聽見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甚至能偷聽到兩人的日常對話，卻對內容毫無興趣。

“我是說，我還是不懂有什么意義……”

“導師，求你了，就當幫我——”

“說了別叫我導師，怪別扭的，還有，我的金幣呢？”

“那……”

這位弓箭手僅憑聽覺就捕捉到了他們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兩人中，諾艾爾的舉止完全像個真正的冒險者，作為戰士，她時刻保持著警惕。她步履輕盈，踏在草地上的腳步聲輕得幾乎無法察覺。盡管聲音聽起來有些激動，但除了語氣之外，她身上沒有任何讓他覺得不符合身份的地方。

而她的導師卻活得無拘無束，祁林，那個街頭小販，長相普通、穿著古怪的黑發男子，踩在泥土地上簡直像在跺腳，走向林間空地時一路踩壞草叢。他隨意揮手的動作都顯得格外夸張，在精靈尖耳朵里，那聲音嘈雜得像警報——他晃動的手不是干凈利落地劃過空氣，而是凌亂地推開氣流。

賈克斯幾乎確定自己又在浪費時間……他站起身，看著兩人走近，即便面對S級冒險者，兩人依舊聊得很隨意。

“——我得自己慢慢摸索！”諾艾爾抗議道，不安地移開視線，“所以才……還沒付你錢。”

“我什么都沒教你，就是因為你沒付錢。”祁林哼了一聲。

“所以你就是諾艾爾的導師。”賈克斯打斷對話，冷漠地瞥向黑發男人，同時伸手去拿弓，“我必須告訴你，我的耐心快耗盡了——”

“承認吧，你是不是沒錢了？”祁林抱臂，用探究的目光盯著諾艾爾，“要是付不起就直說，我可以少收點。”

“我不是沒錢，只是……錢暫時周轉不開。”諾艾爾肩膀垮了下來。

“那就是沒錢。”祁林語氣平淡地說。

賈克斯眉頭緊鎖，看著兩個人完全無視自己，握弓的手越收越緊，弓身由附魔的長老神木制成，在他的力道下微微彎曲。

祁林翻了個白眼，轉向學徒，“反正我現在是‘非官方冒險者’，所以我可以——”

“夠了！”賈克斯怒吼一聲，射出一支閃爍著綠光的箭，“[綻放死亡呼嘯]！”

箭矢裹挾著強大的靈光，呼嘯著如流星般掠過諾艾爾和祁林，在他們身后爆炸。男人只是隨意地瞥了精靈一眼，諾艾爾則后退一步，手握住劍柄。

“你們這些人類竟敢不尊重我？竟敢浪費我的時間？我是‘被遺棄的弓箭手’賈克斯——”他話未說完，祁林已出現在他身旁，一拳打在他臉上，一切發生得太快，精靈甚至來不及反應，他只知道，眨了下眼的功夫，自己就臉朝下摔在泥地里，疼得直呻吟。

“好了，決斗結束。”祁林拍了拍手上的土。

你到底——賈克斯想說話，嘴巴卻不聽使喚，他想站起來，身體卻完全麻木，像是被催眠了，卻還清醒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諾艾爾盯著趴在泥里的精靈：“我……覺得決斗還沒開始吧，祁林他看起來都沒準備好。”

“我還以為那支箭算發令槍呢。”祁林撓了撓后腦勺，聳聳肩，“現在能回去了嗎？”

諾艾爾猶豫地看看賈克斯，又看看導師，仿佛在確認他有沒有斷氣。

祁林轉身喊道：“諾艾爾，走了？”

“哦……好。”諾艾爾點點頭，急忙跟上。“來了！”

賈克斯就那么躺著，身體動彈不得，臉上陣陣抽痛，他說不出話，只能發出長長的呻吟，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祁林覺得這簡直是無聊又浪費時間，他今天本來想試試新菜譜——玉米卷餅或墨西哥卷餅有沒有可能讓他在溫德里普的餐飲市場有一席之地。但諾艾爾把他拖出城外去應付某個精靈，等他回來才意識到，這些食物可能會像炸雞一樣，因為太油膩而被拒絕。

“那披薩呢？”祁林摩挲著下巴思索。

溫德里普的人似乎更在意賣相，而非健康，因為他不是[廚師]，他們會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做的東西很難吃，就算說自己有職業，他們只要看一眼食物的制作過程，結果還是會拒絕。再加上價格太貴，也不是祁林想一個漢堡賣二十銅幣，而是食材成本太高，這個價格相比普通一餐十到十五銅幣的價格，在他們眼里這簡直是敲詐。

祁林站在攤位前，上下打量著木制貨臺，心里冒出一個念頭。

“也許烹飪真的不適合我……”祁林喃喃自語。不過，他也沒必要非得當廚師什么的。

“祁林。”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的思緒。

“嗯？”

祁林回頭看見諾艾爾朝這邊走來，金發女子揚起眉毛，在他和小吃攤之間看了看。

“我打擾到你了嗎？”她好奇地問。

祁林搖搖頭轉向她：“沒有。怎么了？”

“哦，呃……”她伸手去拿肩上挎著的包，只見她手掌中拿出一個小袋子，“這個給你。”

“這是——”

諾艾爾拖著腳說，“現在只有五十金幣，我保證很快把剩下的五十給你——只是需要點時間。”

“哦，謝了。”祁林收下錢，朝袋子里看了看，里面的硬幣閃著光，大致數了數好像確實是五十枚。

祁林把錢揣進口袋，“到底是什么事耽誤了，諾艾爾？”

“其實……是私事，你不用擔心啦。”諾艾爾想岔開話題，但祁林只是平淡地盯著他。

“你不是我的學徒之類的嗎？我覺得如果你有麻煩，我應該得關心一下吧。”

“不是麻煩——真的不是。”她試圖辯解。

“如果不是麻煩，就直說。”祁林語氣平淡，“如果是麻煩，我也能幫忙。”

諾艾爾抿緊嘴唇，似乎仍不愿談論此事，但最終還是妥協了。

“是我的家人。”她嘆了口氣，“哥布林領主襲擊時，我把大部分錢都花在父母身上了。”

祁林愣住了，這幾周他似乎從沒見她回過家鄉啊。

“你什么時候做的？”

“我父母兩周前從白脊城外的農場出發去弗羅扎山脈了，但這段路程很危險，我現在沒法陪在他們身邊。那是個很危險的地區，比荊棘谷還危險，所以我幾乎花光了所有積蓄，從冒險者公會雇了護衛。”

“等等，你在溫德里普提交請求，白脊城那邊也能受理？這怎么操作的？”

“他們只是通過法師公會發送[消息]，在白脊城發布任務，用我在這里交的錢在那邊支付報酬。”

“原來如此。”祁林沒想到冒險者公會的機構如此普及。“那你父母為什么要去這么危險的地方？”

“因為我姐姐。”諾艾爾閉上眼睛。

雖然認識快一個月了，諾艾爾卻很少談及自己，但祁林記得她偶爾提到的零星信息。

“你姐姐是諾拉，對吧？她，呃，曾是冒險者……”祁林漸漸沒了聲音，諾艾爾點點頭。

“‘諾拉。”諾艾爾抬起頭，望向天空，“她曾是C級冒險者，也是我成為冒險者的初衷，大約十年前，她去了弗羅扎山脈，在一支以B級為主的探險隊里，她是等級最低的，他們一起挑戰了那片寒冷山脈中心危險的B級地下城。”

諾艾爾回憶著，白色的眼眸中泛起淚光，嘴唇顫抖，聲音發顫，她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地繼續說：

“那個地下城叫‘隕落雙足飛龍的要塞’。現在冒險者公會已不再將其列為地下城，因為探險隊已經清剿了那里，但在那座廢墟城堡的最深處，留存著我姐姐作為冒險者最偉大的成就。”

祁林歪過頭，諾艾爾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一只亡靈雙足飛龍守衛著城堡的寶庫，它是地下城里最強的怪物，整個‘隕落雙足飛龍的要塞’里唯一的A級怪物，在一場數十名B級冒險者陣亡的惡戰后，是我姐姐給了那只野獸最后一擊。”

“她還是C級的時候就殺了A級怪物？”

“是的。”諾艾爾驕傲地笑了，“諾拉總說是運氣，說那只亡靈雙足飛龍受了重傷，當時換作別人也能殺了它，但即便如此，即便她是探險隊里等級最低的……即便她只是C級……她還是回到了白脊城，被當作英雄。”

“那你父母為什么想去那個地下城？只是為了紀念你姐姐的事跡嗎？”

“因為直到今天，雙足飛龍的頭骨還躺在前地下城的底部，上面刻著諾拉的名字，她最偉大的成就永遠銘刻在骨頭上。”諾艾爾低下頭，咬緊牙關，“因為十年前‘迷霧風暴騎手’襲擊阿斯特拉德王國時，我姐姐為了救我犧牲了，他們……一直沒找到尸體。”

“哦。”

祁林只是不確定什么回應合適，他站在那里，抿著嘴唇，諾艾爾默默地盯著地面，想起姐姐時流下了眼淚。

最后祁林受不了這沉默，他張開嘴，伸出手。

“諾艾爾，我——”

一聲呼喊打斷了他。

“祁林！”

諾艾爾眨眨眼，從恍惚中回過神，祁林回頭看見一個滿身塵土的身影站在街道盡頭，是“被遺棄的弓箭手”賈克斯。

他臉上青腫，幾顆牙齒被打掉了，正喝著一個小瓶里的東西，血從嘴角流下。

“那是……精靈？”

“等等，我認得他，他不是S級冒險者——”

他的喊叫吸引了附近路人的注意，人們轉過頭，看著氣喘吁吁、扔掉藥水的精靈，震驚地盯著他，紛紛后退，祁林看著他臉上的瘀傷慢慢消失，缺牙也長了出來，他舉起弓，猙獰地對他笑了笑。

“你以為一拳僥幸就贏了？”他咯咯笑著把箭搭在弓上，“你只是趁我不備！但這場決斗還沒——”

“你廢話太多了。”祁林打斷他，又一拳打在他臉上。

他撞進附近一個建筑工地，祁林皺起眉，只見幾根木梁嘩啦倒下，塵埃落定，圍觀者面面相覷，祁林盯著倒塌的建筑……

“應該不會要我賠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