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8章 求學心

從林教授家出來時,日頭正往西邊斜,像枚燒紅的銅釘釘在天上。金紅色的光淌在青石板路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晃晃悠悠地拖在地上,像兩條被水泡得發脹的粗布帶。陳陽穿著雙白色運動鞋,鞋邊沾著圈灰,他踢著路邊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滾到排水溝里,“咚”地撞在鐵皮管上,濺起的泥星子落在鞋面上,像撒了把芝麻。

“我說,我可看見了!”陳陽突然放慢腳步,側頭瞅著秦飛,眼里閃著好奇的光,“林薇她爺爺塞給你的紅包,厚度可不薄,得有不少吧?”

秦飛把紅包往褲兜里又塞了塞,粗布褲面磨著掌心,有點癢。他摸了摸鼻尖,陽光曬得顴骨發燙:“沒看,估計不多。主要是人家馬道長那份,我就是個幫忙的添頭。”他頓了頓,瞟了眼身后林教授家的紅瓦房,“林教授家看著體面,其實書架上的書都翻得起毛邊了,連個像樣的茶葉罐都沒有,不像有錢的。”

“那可不一定,”陳陽咂咂嘴,舌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老學究都這樣,錢都花在刀刃上。你沒瞅見他書房墻上掛的那幅字?看著舊兮兮的,我爸說那叫啥……啟功體,老值錢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用胳膊肘撞了撞秦飛,“對了,那臭道士,你還真別說!說是要一千五,臨了只拿了八百就走人。我看他又不大像騙子,估計真有點道行,剛才還拽著我說要給我算姻緣呢,說我今年犯桃花。”

“得了吧你。”秦飛嗤笑一聲,目光卻越過陳陽的肩膀,落在遠處公交站牌上。廣告牌里穿學士服的女生笑得燦爛,學士帽的流蘇垂在肩頭,像朵沉甸甸的金穗子。風從巷口鉆進來,掀動他藍布褂子的衣角,帶著股曬過的皂角味。

“哼,這小子可笑。”黃鼠狼不知何時從秦飛背后鉆出來,蹲在他肩頭,綠幽幽的眼睛瞇成條縫,尾巴尖不耐煩地掃著,“那老道肯定是覺得你看出他的斤兩了,才不敢多收錢,怕你事后跟姓林那老頭嚼舌根。”

秦飛沒理它,只是望著那廣告牌輕聲問:“我能進你們學校上課不?”

“上課?”陳陽愣了愣,腳步都停了,他上下打量著秦飛,像頭次認識他似的,“你進我們大學?我前幾天跟你說的成人高考?”

秦飛沒說話,低下頭盯著腳邊。一群黑螞蟻正拖著塊比身子大兩倍的面包屑往墻縫里鉆,爬三步退半步,觸須碰在一起,像是在互相鼓勁,那股執著勁兒看著有點傻。他忽然想起王爺爺的藥箱,樟木箱子里除了曬干的草藥,總壓著本翻爛的《本草綱目》,牛皮紙封面上用毛筆寫著“救人先識字”五個字,是王爺爺年輕時學的,筆畫歪歪扭扭,卻透著股認真。王爺爺總說:“認字才能認藥,認藥才能救人,人這一輩子,總得有點比吃飯更重要的事。”

“不過也不是不行,”陳陽撓了撓后腦勺,“要是林教授肯幫忙,估計能通融。他在學校威望高,聽說校長見了都得敬著他。去年有個校外的想旁聽他的課,就是他打了個招呼,教務處立馬就批了。”

秦飛心里一動,剛要說話,公交車“吱呀”一聲停在面前,像頭喘著粗氣的老牛。車門打開時,混著股汽油味的風撲過來,吹亂了他額前的頭發,露出光潔的額頭,上面還留著點昨天磕破的淺疤,像片淡褐色的月牙。

回到陳陽家時,房東張姨正在院里晾被子。鐵絲架上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被單,牡丹圖案的、格子的、印著小熊的,在風里晃來晃去,像串沒放風箏的風箏。“小陳,你同學的藍布褂子我給洗了!”她隔著晾衣繩喊,聲音洪亮得能穿透三層樓板,手里的塑料夾子“啪”地夾住被角,“晾在竹竿最頭里了,料子不錯,就是針腳糙了點。”

“謝張姨!”陳陽應著,拽著秦飛往樓道走,“我媽都沒這么勤快,估計是看你長得老實,想給你介紹對象。張姨她侄女在超市當收銀員,長得可白凈了……”

秦飛的藍布褂子確實晾在最東邊的竹竿上,被正午的日頭曬得發亮,邊角的磨損處透著點白,像塊洗舊的藍印花布。他盯著那褂子看了會兒,突然覺得有點陌生——這是張媽媽給他做的,去年冬天油燈下縫的,說進城得穿體面點,別讓人瞧不起。布料是托人從五十里外的鎮上扯的,花了張媽媽攢了半年的雞蛋錢。張媽媽眼睛花了,針腳歪歪扭扭,有幾處還打了補丁,卻是她這輩子做得最用心的一件衣裳。

“發啥呆?”陳陽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力道不輕,“走了,我給你上電腦上查查成人高考的流程。聽說不難。”

陳陽的房間在二樓最里頭,不大,也就七八平米。靠墻擺著張上下鋪鐵架床,上鋪堆著雜物:舊球鞋、空紙箱、皺巴巴的球衣,用根繩子攔著,生怕掉下來。下鋪鋪著印著籃球明星的床單,明星的臉被睡得有點變形。書桌上除了臺舊電腦,還堆著幾本翻卷了角的小說,封面上的字都磨掉了一半。秦飛坐在桌前的木椅上,椅子腿有點晃。

他指尖劃過小說的書頁,紙頁上印著密密麻麻的字,像群排隊搬家的螞蟻,有些字他認識,有些不認識,湊在一起卻像在說什么神秘的故事。

“你看這個干啥?”陳陽打開電腦,主機“嗡”地響起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屏幕亮起來時,映出他驚訝的臉,“剛來三天就迷上小說了?”

“隨便看看。”秦飛把書合上,“你們學校……醫學系厲害不?”

“那可不,”陳陽頓時來了精神,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翹得老高,“我們學校的附屬醫院,全市排第二,僅次于中心醫院。特別是中醫,有個老教授,姓周,頭發白得像雪,據說能三副藥下去活死人肉白骨!去年有個植物人,躺了五年,被他扎了幾針,喝了半個月湯藥,居然坐起來吃飯了。”

秦飛的手指頓在桌沿上,指腹蹭過木頭的紋路。右眼突然泛起陣暖意,像有溫水漫過眼球,不燙,卻很舒服,像王爺爺用艾草水給他洗眼睛時的感覺。

那天晚上,秦飛睡得很輕。陳陽的呼嚕聲像頭小豬,彷佛在耳邊哼哼唧唧,時而高亢時而低沉,連隔墻的鄰居都能聽見。

秦飛睜著眼睛看天花板,糊著的報紙已經泛黃,上面印著幾年前的天氣預報。月光從窗簾縫鉆進來,在墻上畫了道銀線,細細的,像根沒接完的引線。他摸出白天林教授塞的紅包,紅綢布摸著滑溜溜的,拆開時,里面是 6張嶄新的一百塊,夾著張折疊的紙條。展開時,上面是林教授的字,鋼筆寫的,筆畫剛硬,像刻在紙上的:“敬贈。”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秦飛就揣著紅包去了早市。菜市場里熱鬧得像開了鍋,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摩托車的突突聲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發鳴。他在水果攤前站了半天,紅通通的蘋果像小太陽,黃澄澄的梨帶著麻點,紫瑩瑩的葡萄掛在架子上,有些他認識,有些不認識。“小伙子,買點啥?”攤主是個胖阿姨,系著件沾了油污的圍裙,“剛到的草莓,甜得很!”秦飛沒吃過草莓,看著那紅通通的小果子上還沾著絨毛,猶豫了半天,買了兩斤。又買了箱牛奶,上面印著個笑盈盈的娃娃,還有兩袋餅干,包裝上畫著只小熊。他不知道該買啥,只撿那些看著新奇的拿,最后拎了大大小小十來件,胳膊都勒出了紅印。

陳陽被他拽起來時,還揉著眼睛罵罵咧咧:“大清早的,趕著去投胎啊?天還沒亮透呢!”他穿著件印著骷髏頭的 T恤,頭發睡得像雞窩,眼角還掛著點眼屎。

“去看看林薇,”秦飛把最重的牛奶箱塞給陳陽,箱子棱角硌得陳陽“嘶”地吸了口涼氣,“昨天剛醒,估計得補補。”

“你可真會來事,”陳陽套著拖鞋往外走,腳底板“啪嗒啪嗒”地響,“昨天送一碗湯,今天送上聘禮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想當上門孫女婿。林薇長得是不錯,就是脾氣有點倔,上次有人跟她告白,被她潑了一臉水……”

秦飛沒理他,心里盤算著該怎么跟林教授開口。直接說想上大學,怕太唐突,顯得自己得寸進尺;繞彎子說想學習,又顯得假,城里人本就比村里人多心。他想起王爺爺教的:“求人辦事,得先讓人覺得你實在,實在了,別人才肯幫你。嘴笨不怕,手腳勤快點,心誠點,石頭都能焐熱。”

趕到林教授家時,院門沒關,虛掩著,露出條縫,能看見院里的石榴樹又落了幾片葉子,青綠色的果實掛在枝頭,像串沒成熟的小燈籠。秦飛剛要敲門,就聽見林教授在屋里打電話,聲音有點急,帶著點火氣:“……那藥我真沒有!都跟你說了三遍了,野山參不是蘿卜,哪能說有就有?你問問中藥房,東頭那家‘百草堂’,說不定有存貨……”

推開門時,林教授正掛電話,聽筒“啪”地扣在座機上。看見秦飛和陳陽手里拎著的東西,他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像兩塊疊在一起的老樹皮:“來就來,還帶啥東西?凈瞎花錢!”

“應該的,”秦飛把東西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桌面是暗紅色的,刻著纏枝蓮的花紋,邊角被磨得發亮,“看林薇好點沒,昨天剛醒,得多補補。”

“在里屋看書呢,”林教授往搪瓷杯里倒熱水,水汽“騰”地冒起來,模糊了他臉上的皺紋,“說腦子有點懵,想看看書醒醒神。”他瞥了眼桌上的東西,語氣緩和了點,“下次再帶東西就別進來了,我這人不喜歡這一套。”

正說著,林薇從里屋出來了。穿著件米白色的毛衣,領口繡著朵小小的玉蘭花,頭發梳成個馬尾,發梢還微微有點卷。看見秦飛,她臉“騰”地紅了,像被太陽曬過的蘋果,手指不自覺地絞著毛衣下擺:“秦飛……秦飛哥,你來啦。”

“嗯,”秦飛也有點不自在,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好背在身后,“聽說你醒了,過來看看。”

“多虧了你那碗湯,”林薇的聲音細細的,像蚊子哼,卻帶著股真誠,“我奶奶說我喝了之后,睡得特別沉,一夜連身都沒翻。”

“就是點土法子,碰巧了。”秦飛避開她的目光,看向坐在太師椅上的林教授,喉結動了動,“教授,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件事……想求您幫忙。”

林教授放下搪瓷杯,杯底在桌面上磕出輕響。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下說。”

秦飛的手指在膝蓋上蹭了蹭,粗布褲子磨著掌心,有點癢。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我想……能不能在你們學校旁聽?不用算學分,不用發畢業證,就想聽聽基礎課,補補以前落下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黔西| 利辛县| 东海县| 资源县| 钦州市| 正蓝旗| 盱眙县| 呼玛县| 延吉市| 法库县| 高陵县| 定远县| 瓮安县| 阳曲县| 汉中市| 柞水县| 宜丰县| 茂名市| 同心县| 太保市| 博湖县| 辉南县| 嘉祥县| 赤壁市| 富裕县| 北辰区| 河东区| 巴塘县| 咸宁市| 北碚区| 山西省| 岑溪市| 襄城县| 临西县| 隆德县| 昂仁县| 荣成市| 雷波县| 台南市| 凭祥市| 大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