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黃皮子
- 燭之無燼
- 小燭龍愛吃草
- 2917字
- 2025-07-14 22:22:00
天剛蒙蒙亮,秦飛就爬起來了,正蹲在灶臺前給張媽媽熬藥,院墻外突然炸起王奶奶的哭喊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得能刺破晨霧。
“造孽啊!我的雞啊!”
秦飛手一抖,藥勺“哐當”撞在砂鍋沿上。他解下圍裙往院外跑,剛拐過墻角就看見王奶奶坐在自家門檻上,花白的頭發亂得像雞窩,手里攥著把雞毛,哭得老淚縱橫。她家的雞窩塌了半邊,地上除了散落的雞毛,還有幾攤暗紅色的血漬,混著晨露洇進泥土里。
“王奶奶,咋了這是?”秦飛蹲下身,目光掃過雞窩欄桿——上頭留著幾排清晰的爪印,比尋常黃鼠狼的爪印大出一倍,印泥里還沾著些黃黑色的獸毛,摸上去黏糊糊的,帶著股說不出的腥氣。
“黃皮子!肯定是黃皮子!”王奶奶捶著大腿,“前兒個就瞅見后山坡有黃皮子晃悠,沒想到這畜生膽兒這么肥,敢偷到我家門口!”
秦飛抬頭看向后山坡,晨霧像塊濕抹布蓋在山坳里,隱約有個黃影在樹叢里一閃而過。就在這時,右眼突然像被針扎了一下,疼得他趕緊捂住眼,再睜開時,那黃影已經沒了蹤影。
“秦飛,出啥事兒了?”陳陽騎著山地車從村口晃過來,車筐里裝著個塑料袋,飄出面包的甜香味。他看見這光景,吹了聲口哨:“嚯,這黃皮子夠兇的,村里就是這樣蛇蟲鼠蟻的就是多。”
“城里就沒黃皮子?”秦飛隨口問,蹲在雞窩旁摩挲著那清晰的爪印。
“有也進不了城啊。”陳陽從塑料袋里掏出個奶油面包塞給秦飛,“城里都是水泥路,樓挨著樓,黃皮子鉆都沒處鉆。超市里的雞肉論斤稱,凍得硬邦邦的,它拉走了也咬不動。”
秦飛咬了口面包,甜膩的奶油糊在舌尖,卻沒嘗出啥滋味。這已經是三天里第三家丟家禽了,前天李開巖家丟了五只鴨,昨天趙家的鵝少了兩只,每次都留著這樣的大爪印。他瞅著陳陽自行車上的鈴鐺,心里的古怪越來越甚。
“對了,”陳陽踹了踹自行車腳撐,“我爸昨天打電話說,天一熱,城里的夜市昨天就開了,可熱鬧了,晚上十點還跟白天似的,賣啥的都有。你到底去不去,我過兩天就走了!”
秦飛的心思活絡起來。他長這么大,除了去鎮上趕集,就沒出過桃源村。王爺爺教他認的字,大多是醫書和藥草圖譜,報紙上的城市照片總讓他覺得像畫兒,不真實。可陳陽說的超市、醫院、夜市,都是感覺近在眼前的憧憬。
“你說的那個什么電影院,真能看見打仗的?”秦飛想起自己在谷場總聽劉大爺講古戰場上的事兒。
“不光能看打仗的,還能看水里游的魚,天上飛的鳥。”陳陽手舞足蹈,“屏幕比咱家的門板還大,聲音跟打雷似的,上次我跟學校里的女同學去看個鬼片,嚇得那個女生直往我身上躲。”陳陽嘿嘿笑著說。
秦飛笑了,心里那點猶豫像被曬化的冰,慢慢消了。或許真該去城里走一走,見識一下了。
倆人正說著,王爺爺拄著拐杖挪過來,瞅了眼雞窩的慘狀,眉頭擰成個疙瘩:“這爪印不對勁,尋常黃皮子沒這么大的腳。”他蹲下身捻起根獸毛,放在鼻尖聞了聞,“這畜生腥的厲害,怕是成精了。”
“王爺爺,您還信這個?”陳陽撇撇嘴,“我爸說這都是封建迷信。”
王爺爺沒理他,只是拍了拍秦飛的肩膀:“夜里少往后山跑,那片林子邪性,采藥去東邊。”
晌午頭,秦飛幫王奶奶收拾雞窩,陳陽又蹲在他旁邊給他講城里的地鐵。“那玩意兒在地下跑,比小轎車都快!一節車廂能裝百十人,坐上去跟飛似的。”陳陽用樹枝在地上畫鐵軌,“等你去了,我帶你坐一圈,從城東到城西,也就一袋煙的功夫。”
“城里的學校也大。”陳陽又說,“我們教室有空調,夏天凍得人想穿外套,冬天一進教室就得把棉襖脫下來,老熱了...我給你說,你根本都不知道,還有...”陳陽滔滔不絕的說著,彷佛城里的好東西根本說不完。
“我說,你到底走不走?”陳陽看著秦飛愣神,又拽了拽他的胳膊,“后天的大巴票我能托人買到,再磨蹭可就真來不及了。”
秦飛望著遠處的山影,沉默了半晌。張媽媽的白發,王爺爺的藥簍,鄉親們送的饃饃……這些都是他舍不得的。
“走。”他把最后一塊木板釘好,拍了拍手上的灰,“我跟你去。”
夕陽把灶臺的影子拉得老長,張媽媽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鬢角的白發泛著金芒。秦飛蹲在門檻上磨鐮刀,磨得刀刃發亮,卻遲遲沒敢開口。
“鍋里燉著你愛吃的南瓜,”張媽媽用鍋鏟攪了攪鍋里的粥,“今早起看雞下了三個蛋,給你攤成蛋餅,明天采藥帶著。”秦飛的喉結動了動,把鐮刀往石臺上一放:“娘,我想跟陳陽去城里瞅瞅。”
柴火“噼啪”響了兩聲,張媽媽的動作頓了頓,沒回頭:“啥時候走?”
“他說,后兒個有大巴。”秦飛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陳陽說城里醫院好,我想去看看,學兩手本事,回來也能給鄉親們瞧得更好。”
張媽媽轉過身,圍裙上沾著面粉,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夕陽:“早該出去闖闖,娘守著這院子就行。你長大了!”她往秦飛手里塞了塊剛蒸好的紅薯,“城里不比村里,冷了要添衣,餓了別舍不得買吃的,錢不夠就給家里捎信。”
秦飛咬著紅薯,甜絲絲的滋味里混著點澀。他看見張媽媽轉身往炕頭走,從樟木箱里翻出個藍布包,打開時露出幾沓用紅繩捆著的小袋子,這是老人家攢了半輩子的私房錢。
“拿著。”張媽媽把布包往他懷里塞,“娘沒啥能耐,就這點心意。”秦飛的眼眶突然發熱,趕緊別過頭去看院墻上的絲瓜藤:“娘,我不缺錢,陳陽說他能幫我找活干。”
“讓你拿著就拿著。”張媽媽的手有些抖,摸到秦飛胳膊上的舊疤,那是他八歲時替王奶奶摘棗子摔的,“夜里睡覺警醒點,別讓人騙了,我還聽人說城里的人特別多,你呀....”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拐杖點地的“篤篤”聲。王爺爺背著藥簍站在夕陽里,簍子里的艾草還在滴水。“聽陳陽說你要走?”老人家往院里挪,拐杖頭在青石板上磕出小坑。
“王爺爺。”秦飛趕緊起身扶他,“想去城里看看,學些新法子。”
王爺爺坐在竹椅上,掏出旱煙鍋填上煙絲,秦飛劃了根火柴給他點上。煙霧繚繞里,老人家的眼睛瞇成了縫:“城里的路寬,人心卻未必比山路好走。”他從藥簍里翻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曬干的金銀花,“走夜路時泡水喝,敗火。”
“我知道了。”秦飛把紙包小心揣進懷里,想起小時候跟著老人認草藥的光景,那時王爺爺總說“醫者心要誠,眼要亮”。
“這是我爹留下的醫案。”王爺爺從懷里摸出個線裝本,紙頁泛黃發脆,“上面記著些怪病,說不定能幫上你。”他指著其中一頁,“城里要是再犯眼疼的毛病,就按這個方子抓藥,別信那些花里胡哨的機器。”秦飛捧著醫案,紙頁上的字跡蒼勁有力,帶著股藥草的清香。他突然想起王爺爺教他寫的第一個字是“仁”,說行醫先行人,心里得裝著旁人。
“到了城里給家里捎個信。”張媽媽端來兩碗粥,往王爺爺碗里多放了塊紅糖,“讓你王爺爺也放心。”王爺爺喝著粥,指節敲了敲桌子:“記著常看看天上的星星,甭管走到哪,星星認路。”夕陽沉到山后頭時,秦飛送王爺爺回家。
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晃悠,看著王爺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杖聲越來越遠,像敲在心上。
回到家時,張媽媽還在燈下縫補他的舊褂子,針腳密密匝匝,把月光都縫進了布里。“娘,我給您采的安神草夠吃倆月了,放在灶臺上的瓦罐里。”秦飛蹲在旁邊看,“要是夜里睡不著,就泡點喝。”張媽媽沒說話,只是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味的干著活兒。
窗外的蟲鳴漸起,秦飛看著灶臺上的南瓜粥,突然覺得這院子里的每樣東西都帶著溫度。他知道,此去山高路遠,可只要想起張媽媽的粥、王爺爺的煙袋,心里就總有塊暖烘烘的地方,像這灶膛里的余火,永遠不會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