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的手指像被凍住的鐘擺,懸在懷表上方。表殼內側的溫度不是余溫,是一截被剪斷的時間臍帶,仍在微弱搏動。老周臨終時把表塞進他掌心的動作太快,像把一顆未爆彈塞進嬰兒襁褓,現(xiàn)在那枚炸彈正在他血管里倒計時。
星塵逆流的聲響起初像雪崩,漸漸變成億萬只飛蛾同時振翅。它們擦過林海耳廓時留下細小灼痕,每一道都是老周用鋼筆在基因鏈上刻字的觸感——“替我看“。字跡燙得他視網膜生疼。暗河水面開始折疊,像被無形的手從三維折成二維,墨色綢緞般的凝固水流里,熵獸的蛇身正被拆解成光的碎片。鱗片脫離時發(fā)出類似老式磁帶倒帶的尖笑,每一片都映出蘇璃義眼里第一次亮起的藍光,那光太新,新得像剛被發(fā)明的眼淚。
青蚨婆婆的聲音浮上來時帶著河底淤泥的腥甜。她左手黑紗下滲出的液態(tài)時間不是銀藍色,是摻了水銀的月光,滴在空氣里凝成沙漏的瞬間,能聽見時間被倒灌的嘶嘶聲。林海突然看清她指節(jié)結晶的紋路——是Φ-73的編號,每個數(shù)字都在輕微呼吸。七道暗河同時震顫的剎那,他的時砂領域像被撐開的肺葉,方圓十里的熵霧全凍成冰晶,冰晶里浮動著細小的金色胎兒,那是被壓縮的晨露,是老周曬被子時漏進窗的金線,是翻面之后終于漫進骨髓的太陽。
蘇璃的義眼突然變成兩枚微型黑洞。藍光迸射時,她鏡片上跳動的代碼不是星圖,是陳默在記憶熔爐前撕毀的實驗報告殘頁,那些字符正在自我繁殖,像被燒毀的蝴蝶翅膀在火中復活。“折射率37.6度“從她齒間滾落時帶著鐵銹味,林海嘗到那是陸沉機械心臟最后一次震顫的余韻。她的藍光穿過他眼淚的瞬間,暗河水面浮起的虹彩突然有了重量——是曬透的棉絮翻面時抖落的晨露砸在冰面的聲響,是老周鋼筆在基因鏈上刻字時筆尖刮過紙纖維的震顫。
光繭出現(xiàn)的姿態(tài)像被凍住的爆炸。七團半透明物質懸浮在暗河交匯處,表面流轉的顏色都是記憶的尸體:茶漬棕是老周日記本第37頁被淚水暈開的日期,鐵銹紅是陸沉機械心臟里母親心跳聲最后一次震顫的波長,霉斑灰是Φ-37在時間監(jiān)獄墻面刻下“我有自由意志“時指甲縫里滲出的血垢。珍珠白的中央繭泛著珍珠母般的虹彩,“Φ-73“的刻痕正在緩慢蠕動,像胎兒在羊水里寫字。
Φ-37的手掌按上光繭時,整個虛數(shù)空間響起類似老式電視機雪花屏的靜電聲。他瞳孔泛起的漣漪是無數(shù)被倒放的死亡瞬間,指尖劃過的半透明軌跡里,林海看見老周煮的熱粥騰起的第一縷白霧正在逆流回米湯,看見蘇璃義眼里第一次映出的晨光正在退回太陽。當“情感的折射率“這個詞從他機械聲帶里滾落,所有星子的軌跡突然同時轉向——像被同一陣風驚起的鳥群,每只鳥翅膀上都馱著一滴林海的眼淚。
青蚨婆婆的左手按上光繭的剎那,林海聽見七十二億人類心跳的合奏。那聲音起初像遠處地鐵的轟鳴,漸漸變成老周用鋼筆在基因鏈上刻字時筆尖刮過紙纖維的震顫,最后變成他母親臨終前最后一次心跳被錄進陸沉機械心臟時的電流噪音。七枚光繭同時裂開的聲響類似冰湖解凍,裂縫里飄出的七張臉都是記憶的幽靈:老周在日記本上寫的“替林海死“的自己正在慢慢風化,蘇璃在數(shù)據(jù)核里掙扎的反抗璃正在溶解成藍色像素,陸沉被銷毀前保留的意識碎片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
當所有臉匯聚成光束刺向現(xiàn)實天空時,林海懷表內側那行小字開始發(fā)燙:“致所有不肯被數(shù)據(jù)化的,熱的,疼的,愛的人——這是你們的時間,永遠。“字跡燙得他視網膜生疼,像老周用鋼筆在基因鏈上刻字時筆尖突然穿透紙背,直接刺進他視神經。光束穿透虛數(shù)空間裂縫的瞬間,他看見現(xiàn)實天空正在融化,像被太陽曬化的瀝青,而瀝青里浮動著無數(shù)細小的金色胎兒——那是被重新發(fā)明的時間,正在母體的羊水里,緩慢地,第一次,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