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鋒撕裂空氣的尖嘯,壓過了風雪的嗚咽。
阿木的眼里沒有天地,沒有風雪,只有那把劈向孩童的刀,和那嘍啰扭曲瘋狂的臉。恐懼被壓縮到極致,反而炸開一片近乎虛無的空白,只剩下一股滾燙的、不顧一切的本能在驅動身體!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拔的劍,也不知道腳步是如何踏出的,整個人如同被弓弦射出的箭矢,裹挾著嘶啞的咆哮,撲向那片即將吞噬無辜的刀光!
“不悔”冰冷的劍身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主人全部的生命灌注,劍鋒在灰白的天光下拖曳出一道筆直的、慘烈的寒光!
“當——!”
刺耳的金鐵交鳴在死寂的廣場上炸響!
阿木的劍,狠狠撞在了那嘍啰劈下的腰刀側面!巨大的反震力順著手臂狠狠撞來,虎口剛剛凝結的傷口瞬間崩裂,鮮血染紅了劍柄!他整條手臂都麻了,身體被震得踉蹌后退,險些摔倒。那嘍啰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帶得刀勢一偏,鋒刃擦著孩童的頭皮掠過,削下幾縷枯黃的頭發(fā),深深砍進旁邊的凍土里!
孩童嚇得連哭都忘了,癱軟在地,褲襠下一片濕跡。
“小兔崽子!找死!”嘍啰又驚又怒,猛地抽刀,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身形不穩(wěn)的阿木,臉上橫肉抽搐,如同被激怒的野豬,咆哮著揮刀再次撲來!這一次,刀鋒直取阿木的頭顱!勢大力沉,帶著要將人劈成兩半的兇戾!
手臂的劇痛和麻木感還未退去,嘍啰猙獰的面孔和呼嘯的刀風已撲面而來!阿木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他想后退,想躲閃,腳下卻像生了根!昨夜破廟中孫青霞冰冷的話語如同烙鐵般燙在靈魂深處——“猶豫,是找死!”
“啊——!”恐懼瞬間轉化為更狂暴的憤怒!阿木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不再去想什么招式,什么技巧!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雙手死死攥住“不悔”的劍柄,不是刺,不是削,而是如同揮舞一根燒火棍,迎著那劈落的腰刀,用盡吃奶的力氣向上、向外狠狠一掄!
“鏘——!”
又是一聲震響!火星四濺!
“不悔”的劍脊再次險之又險地磕開了腰刀的鋒刃!巨大的力量讓嘍啰的刀再次蕩開,中門大開!阿木被震得雙臂失去知覺,胸口發(fā)悶,眼前發(fā)黑,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但就在倒下的瞬間,他充血的眼睛死死鎖定了嘍啰因刀勢走空而暴露出來的、毫無防護的小腹!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就是現在!
跌倒的力量被他強行扭轉!他借著后倒的勢頭,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前一躥!右手單手握劍,劍尖不再追求精準,而是帶著跌倒的慣性和全身的重量,如同瀕死野獸最后的獠牙,不管不顧地向前捅了出去!
“噗嗤!”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聲!
冰冷的劍鋒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厚實的皮襖,深深沒入了嘍啰柔軟的小腹!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嘍啰臉上的瘋狂和暴怒瞬間僵住,變成了極度的愕然和難以置信。他低頭,看著自己小腹上那截透體而入、兀自震顫的冰冷劍身,又緩緩抬頭,看向近在咫尺的阿木那張因極度用力而扭曲、沾滿汗水和雪沫的、尚顯稚嫩的臉。
“呃……”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意義不明的氣音。腰刀“哐當”一聲脫手掉在雪地上。
阿木也僵住了。他握著劍柄,能清晰地感受到劍身刺入血肉、穿透內臟時那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阻澀感和溫熱感。溫熱的液體順著劍身的血槽,迅速涌出,浸透了他的手,滾燙粘稠。一股濃烈的、帶著鐵銹味的血腥氣猛地沖入鼻腔,熏得他胃部劇烈抽搐。
“嗬…嗬……”嘍啰的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他死死盯著阿木,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有大股大股暗紅的血沫從嘴角涌出,滴落在阿木握劍的手上,濺在他蒼白的臉上,溫熱而腥咸。
這滾燙的、帶著生命余溫的液體,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阿木的神經上!他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胃里翻江倒海,昨夜破廟里孫青霞的話如同魔咒般在腦中轟鳴——“血是熱的,流出來就冷了。規(guī)矩,是用冷的血澆出來的鐵!”
冷的血……眼前這噴涌的、帶著腥氣的溫熱……這就是冷的血?!
“啊——!”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從阿木喉嚨里擠出,不是憤怒,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生理性的強烈排斥!他像被毒蛇咬中般猛地松開劍柄,連滾帶爬地向后跌退,雙手在冰冷的雪地上瘋狂地擦拭著,想要抹掉手上、臉上那令人作嘔的溫熱粘膩!胃里的翻騰再也壓制不住,他伏在雪地上,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和苦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被徹底打破。
“大當家…大當家死了!”“屠老大被鐘砸死了!”“是那個瘋子!那個背斷劍的瘋子!”“還有那小崽子!他殺了老七!”“宰了他們!給大當家和老七報仇!”
短暫的震驚和恐懼過后,廣場上殘余的十幾個嘍啰如同炸了窩的馬蜂!屠剛被巨鐘砸死的恐怖景象和同伴被少年刺殺的憤怒交織在一起,瞬間點燃了他們骨子里的兇性和絕望的瘋狂!有人嘶吼著抽出兵刃,有人抓起地上的石塊火把,更多的人如同紅了眼的餓狼,嚎叫著朝孫青霞和阿木藏身的斷墻處蜂擁撲來!混亂的腳步聲、兵刃出鞘聲、瘋狂的叫罵聲,瞬間壓過了風雪!
阿木還趴在雪地上干嘔,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大腦一片空白,只有手上殘留的粘膩溫熱感和那嘍啰臨死前死死盯著他的眼神在反復灼燒。
就在這時,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到他身前!
是孫青霞!
他臉色蒼白如雪,嘴角殘留著一絲未干的血跡——那是斷劍“錯”全力擲出震傷內腑的代價。他背上只剩下空蕩蕩的劍鞘,唯一的武器已然離手。面對潮水般涌來的、殺氣騰騰的匪徒,他眼中沒有絲毫懼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和一種近乎實質的殺伐之氣!
他沒有看阿木,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沖在最前面的幾個嘍啰。身形不退反進,迎著那片刀光劍影,一步踏出!
快!快到只剩下模糊的殘影!
他如同游走在刀鋒邊緣的幽靈,每一次側身、擰腰、滑步,都妙到毫巔地避開劈砍而來的刀鋒和砸落的棍棒!動作沒有絲毫花哨,只有最簡潔、最高效的殺戮本能!
“咔嚓!”一記手刀精準無比地劈在一個嘍啰持刀的腕骨上,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嘍啰慘叫著,鋼刀脫手!
孫青霞順勢抓住那下落的刀柄,手腕一翻,刀光如同匹練般反撩而上!
“噗!”冰冷的刀鋒從另一個嘍啰的下頜切入,帶著一蓬溫熱的血雨和半截舌頭,從后頸透出!
他毫不停留,身形如同陀螺般旋轉,手中奪來的腰刀化作一道死亡旋風!刀光所過之處,帶起的不是風聲,而是血肉被撕裂的悶響和瀕死的慘嚎!一個嘍啰被攔腰斬開,腸肚流了一地!另一個被削掉了半邊腦袋,紅白之物噴濺在潔白的雪地上,觸目驚心!
沒有憐憫,沒有猶豫,只有最原始、最酷烈的殺戮效率!孫青霞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停頓,都必然帶起一蓬血雨,收割一條性命!他手中的刀如同死神的鐮刀,精準而高效地切割著生命。他身上那件本就破舊的衣衫,迅速被敵人的鮮血浸透,在風雪中迅速凍結,變成暗紅色的冰甲。
阿木癱坐在雪地上,嘔吐感早已被眼前這修羅地獄般的景象徹底沖散。他呆呆地看著,看著孫青霞如同浴血的魔神,在人群中掀起腥風血雨。那冰冷、高效、不帶一絲情感的殺戮方式,比剛才自己刺入那一劍帶來的沖擊更加震撼百倍!每一次刀鋒入肉的聲音,每一次瀕死的慘嚎,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臟上!這就是江湖?這就是定規(guī)矩的血?如此冰冷,如此殘酷,如此……令人窒息!
恐懼和震撼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他溺斃。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那只沾滿嘍啰鮮血、此刻正在雪地上無意識抓撓的手。那粘膩的感覺似乎還在,冰冷的雪粒也無法驅散那滾燙的烙印。
“小心背后!”一聲嘶啞的、帶著哭腔的尖叫突然從角落傳來!是那個差點被殺的孩子!他驚恐地指著阿木身后!
阿木渾身汗毛倒豎!猛地回頭!
一個滿臉血污、眼神怨毒的嘍啰,不知何時繞到了斷墻側面,手中一柄鋒利的匕首,正悄無聲息地朝著阿木的后心狠狠刺來!距離已不足三尺!匕首的寒光刺痛了阿木的眼睛!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阿木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如同凍僵的木頭,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點寒芒在視野中急速放大!
就在匕首即將刺入皮肉的剎那!
“嗤——!”
一道細微卻尖銳到刺耳的破空聲掠過!
一枚邊緣磨得極其鋒利的銅錢,如同死神的低語,精準無比地射入那偷襲嘍啰的太陽穴!
“噗!”
血花混合著白色的漿液,在阿木眼前爆開!
嘍啰臉上的怨毒瞬間凝固,身體如同被抽去了骨頭,軟軟地栽倒在雪地上,匕首“當啷”一聲掉在阿木腳邊。
阿木的心臟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跳動!他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銅錢射來的方向。
孫青霞剛剛擰斷了一個嘍啰的脖子,正緩緩收回擲出銅錢的左手。他甚至沒有向阿木這邊看一眼,冰冷的目光依舊鎖定著前方殘余的敵人。他左肩的衣衫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皮肉翻卷,鮮血正順著胳膊流淌下來,滴落在腳下的雪地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猩紅。
他受傷了!
阿木的心猛地一抽!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瞬間沖垮了所有的恐懼和茫然!是愧疚?是憤怒?還是某種被逼到絕境后破繭而出的決絕?他分不清!他只知道,這個人,這個如同孤狼般的男人,在浴血廝殺中,依舊分神救了他!用最后的力量,用一枚冰冷的銅錢!
而那柄名為“不悔”的長劍,此刻就靜靜地躺在離他不遠的雪地上,劍身上沾染的鮮血已經半凝,在灰白的天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
阿木的目光,死死釘在了那柄劍上。昨夜破廟里孫青霞震耳欲聾的怒吼,再次如同驚雷般在他靈魂深處炸響!——“能劈開這風雪的,不是菩薩低眉!能斬殺那惡徒的,不是梵音誦唱!是刀!是劍!是握刀握劍的人!是人心里的那一點不肯認命的血性!”——“你要定規(guī)矩,就得用你的劍,把那些踩碎規(guī)矩的腳,一只只剁下來!就得用你的命,去賭一個‘不悔’!”
冰冷的血……熱的血……恐懼……憤怒……孫青霞浴血的背影……自己手上沾染的粘膩……腳邊偷襲者爆開的頭顱……還有那柄靜靜躺在雪地里、等待主人的“不悔”……
所有的畫面、聲音、感覺,在這一刻瘋狂地沖撞、融合,最終化為一股燒穿骨髓的灼熱洪流!沖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僵硬!
“啊——!!!”
一聲比剛才更加凄厲、更加決絕的咆哮從阿木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那不是恐懼的尖叫,而是困獸掙脫枷鎖的嘶吼!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瞬間變得通紅,如同燃燒的炭火!他不再顫抖,不再嘔吐,身體里仿佛被注入了某種滾燙的、原始的力量!
他猛地從雪地上彈起!如同撲向獵物的豹子!目標不是敵人,而是那柄躺在雪地里的“不悔”!
冰冷的劍柄再次被他滾燙的、沾滿自己血和敵人血的手緊緊握住!虎口的劇痛傳來,反而讓他更加清醒,更加瘋狂!他不再需要思考,不再需要猶豫!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被壓抑了太久的、名為“復仇”和“守護”的本能徹底主宰了他的身體!
他雙手握劍,劍尖拖地,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深痕!充血的眼睛死死鎖定前方一個正揮刀砍向孫青霞受傷左肩的嘍啰!腳步如同瘋牛般狂猛踏出,積雪四濺!
“殺——!”
伴隨著這聲撕裂風雪和慘叫的咆哮,阿木手中的“不悔”化作一道慘白的、筆直的、帶著玉石俱焚意志的寒光,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他全部的生命和憤怒,悍然刺向那嘍啰毫無防備的后心!
速度!力量!決絕!遠超他之前任何一次!
那嘍啰聽到身后的惡風,駭然回頭,只看到一點寒星在視野里急速放大!
“噗!”
劍鋒毫無阻礙地穿透皮襖,貫穿胸腔!從后背刺入,前胸透出!帶出一蓬滾燙的血雨!
嘍啰的動作戛然而止,臉上的驚駭凝固。他低頭看著胸前透出的、兀自滴血的劍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手中的刀無力地垂下。
阿木保持著刺劍的姿勢,雙手死死抵住劍柄,胸膛劇烈起伏,如同破敗的風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劍身傳來的、對方心臟被刺穿時最后的抽搐。溫熱的鮮血順著劍身流下,再次浸濕了他的手。這一次,那滾燙的粘膩感沒有讓他嘔吐,反而像滾油般澆在他心頭那團名為“恐懼”的堅冰上,發(fā)出“嗤嗤”的聲響,蒸騰起一片白茫茫的、混雜著血腥氣的霧氣。
他猛地抽劍!
尸體頹然撲倒。
阿木握著滴血的“不悔”,站在風雪和血腥彌漫的廣場上,站在孫青霞浴血奮戰(zhàn)的身影旁。他大口喘著粗氣,白霧在冰冷的空氣中翻騰。虎口的傷口在劍柄的緊握下傳來鉆心的痛,但這痛感此刻如此清晰,如此真實,如同錨點,將他牢牢釘在這片血與火的地獄之中,不再飄忽,不再茫然。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剩余的、被這少年突如其來的瘋狂殺戮驚得動作遲滯的嘍啰。那些兇悍的面孔上,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為“恐懼”的神色。阿木的嘴角,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弧度僵硬而冰冷,帶著一絲初嘗血腥后尚未成型的猙獰。他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如同野獸護食般的嗬嗬聲,雙手再次握緊了劍柄,劍尖微微抬起,指向下一個目標。
“來啊!”他嘶啞地咆哮,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在風雪中炸開,“畜生們!來啊!”
這聲咆哮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殘余的嘍啰們被徹底激怒了!被一個半大孩子如此挑釁,恐懼瞬間被更強烈的兇性和暴怒取代!
“宰了這小雜種!”“剁碎了他給大當家陪葬!”
四五個離得最近的嘍啰,眼中兇光爆射,丟開原本圍攻孫青霞的念頭,揮舞著刀槍棍棒,如同惡狼般朝著阿木猛撲過來!刀光霍霍,棍影重重,瞬間將阿木瘦小的身影籠罩!
阿木瞳孔驟縮!剛才那一劍的決絕和瘋狂,在真正面對復數敵人的圍攻時,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消散了大半!恐懼的本能再次攫住了心臟!他想后退,想格擋,但四面八方都是敵人!他根本不知道該擋哪一邊!
眼看刀鋒棍影就要加身!
“退左!刺右肋!”一個冰冷、急促、如同金鐵交擊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阿木耳畔炸響!是孫青霞!
阿木的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幾乎是本能地,他左腳猛地向后一撤,身體向左側傾斜!幾乎就在同時,一根帶著呼嘯風聲的熟銅棍擦著他的鼻尖狠狠砸落,將地上的凍土砸得碎石飛濺!
而就在他身體左傾的瞬間,孫青霞的指令如同烙印般刻入腦海——“刺右肋!”他緊握“不悔”的右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用盡全身力氣,朝著身體右側那個因為揮刀落空而中門大開的嘍啰肋下,狠狠一捅!
“噗!”
劍鋒再次毫無阻礙地刺入!肋骨的斷裂感和內臟被穿透的阻澀感清晰地傳來!
“呃啊——!”那嘍啰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嚎,手中的腰刀“當啷”落地,雙手下意識地捂住被刺穿的肋部,踉蹌后退,鮮血從指縫間狂涌而出!
一擊得手!阿木的心臟狂跳!他來不及體會這瞬間的逆轉,孫青霞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戰(zhàn)場上的鼓點,精準而致命:
“低頭!掃腿!”
阿木想也不想,猛地一矮身!一道帶著勁風的刀光貼著他的頭皮掠過,削斷了幾根頭發(fā)!同時,他右腳灌注全身力氣,如同鐵鞭般狠狠掃向正前方一個持槍刺來的嘍啰小腿!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那嘍啰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小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折斷,整個人慘叫著撲倒在地!
“左三步!劈頸!”“后撤!撩陰!”“右閃!刺心口!”
孫青霞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指令,在混亂的廝殺中清晰無比地傳入阿木耳中。他的身影在剩余匪徒的圍攻下如同鬼魅般飄忽,每一次閃避都妙到毫巔,每一次出手都精準地帶走一條性命。他一邊戰(zhàn)斗,一邊用最簡潔、最直接的詞語,指揮著阿木這個初上戰(zhàn)場的雛鳥,將他手中的“不悔”化作死神的鐮刀!
阿木如同一個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木偶,完全放棄了思考,身體忠實地執(zhí)行著孫青霞的每一個指令!刺!劈!掃!閃!每一次動作都伴隨著一聲嘶啞的咆哮,每一次劍鋒落下都帶起一蓬溫熱的血雨!恐懼在極致的殺戮指令中被強行壓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冰冷的亢奮!他能感覺到手中的劍越來越沉,也能感覺到那些撲來的敵人眼中的兇光在迅速被恐懼和驚駭取代!
他不再是一個人!他是孫青霞延伸出去的手臂!是那柄名為“不悔”的劍最鋒利的刃!
“當!”阿木奮力格開一把劈來的鬼頭刀,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發(fā)麻,虎口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劍柄。持刀的嘍啰被他震得后退一步,臉上露出獰笑,正欲再次撲上。
“棄劍!奪刀!斬頭!”
孫青霞冰冷的聲音如同冰錐刺入腦海!
棄劍?阿木腦中一片空白!這是他唯一的武器!是他爹留下的……但孫青霞的命令不容置疑!電光石火間,求生的本能壓過了一切!他猛地松開緊握“不悔”的右手!
長劍脫手,向下墜落!
就在長劍脫手的剎那,阿木的身體如同獵豹般撲出!不是后退,而是迎著那獰笑的嘍啰撲去!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中,他左手閃電般探出,死死抓住了對方持刀的右手手腕!同時身體借著前沖之力狠狠撞入對方懷中!
嘍啰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趔趄,中門大開!
阿木的右手,在“不悔”還未落地的瞬間,已然松開劍柄,五指如鉤,帶著一股被逼到絕境的兇狠,狠狠抓向嘍啰腰間懸掛的另一柄備用短刀刀柄!一握!一抽!
“鏘!”
短刀出鞘!寒光一閃!
阿木的身體借著撞擊的余力猛地向側面旋開,同時右手握緊短刀,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借著旋轉的離心力,朝著嘍啰毫無防護的脖頸,狠狠橫斬而去!
刀光如匹練!帶著少年破繭而出的慘烈鋒芒!
“噗——!”
一顆猙獰的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表情,沖天而起!溫熱的血泉如同噴泉般從斷頸處狂噴而出,濺了阿木滿頭滿臉!
“嗬…嗬……”阿木劇烈地喘息著,滾燙的鮮血糊住了他的眼睛,嘴里全是濃重的鐵銹味。他手中握著那柄沾滿粘稠血漿的短刀,刀尖兀自滴著血。腳下,是嘍啰無頭的尸體和滾落一旁、死不瞑目的頭顱。那柄名為“不悔”的長劍,此刻才“當啷”一聲,掉落在尸體旁的血泊里。
廣場上,突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風雪依舊在呼嘯,卷過遍地狼藉的尸骸和凝固的血冰。殘余的三四個嘍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臉上所有的兇悍和瘋狂都消失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他們看著那個站在無頭尸體旁、渾身浴血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般的少年,又看看那個如同殺神般矗立、腳下倒伏著更多尸體的斷劍男人。
屠剛死了。大半的同伙死了。連一個半大孩子都如此兇殘……
“跑……跑啊!”不知是誰發(fā)出一聲崩潰的尖叫,如同點燃了最后的導火索!
剩下的嘍啰徹底喪失了斗志,如同喪家之犬,丟下兵刃,連滾帶爬,哭嚎著朝山下不同的方向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眨眼間就消失在茫茫風雪和廢墟的陰影里。
喧囂的殺戮場,瞬間只剩下呼嘯的風雪、遍地狼藉的尸骸、凝固的暗紅血冰,以及中央那兩個浴血的身影。
阿木依舊保持著握刀橫斬的姿勢,身體因為脫力和極度的緊繃而微微顫抖。滾燙的鮮血糊在臉上,順著下巴滴落,帶來粘膩的觸感和濃重的腥氣。他透過被血模糊的視線,看向腳邊那具無頭的尸體,又看向自己手中那柄還在滴血的短刀。
胃里早已空無一物,連膽汁都吐干了。此刻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麻木。這就是殺人的感覺?這就是定規(guī)矩的代價?沒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只有一種靈魂被掏空、被冰冷的血浸透的虛無。
他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松開了握刀的手。
“當啷。”短刀掉落在血泊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雙手撐著地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身體里那股支撐他殺戮的、滾燙的洪流迅速退去,只留下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孫青霞緩緩走了過來。他的腳步有些虛浮,左肩的傷口依舊在滲血,染紅了半邊凍結的衣衫。臉色蒼白得可怕,但那雙眼睛,依舊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只是深處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倦意。他走到阿木身邊,沒有看他,目光掃過地上那柄躺在血泊中的“不悔”長劍,又掃過遠處那口埋葬了屠剛的巨大鐵鐘。
風雪卷過,吹動他襤褸的衣角,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他彎下腰,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動作有些遲緩地,撿起了那柄沾滿血污的“不悔”。冰冷的劍身沾著粘稠的血和雪粒。他用手指,一點點抹去劍格上凝固的暗紅,動作很慢,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冷嗎?”孫青霞的聲音響起,比這風雪更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打破了死寂。
阿木跪在雪地里,身體抖了一下。他抬起頭,臉上糊滿的血跡已經半凝,顯得異常狼狽和猙獰。他看著孫青霞手中那柄被擦拭的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敵人和自己鮮血的雙手,嘴唇翕動著,最終只發(fā)出一個干澀嘶啞的音節(jié):“……冷。”
孫青霞沒有看他,目光依舊落在劍上,仿佛在回答,又仿佛在自語:“血會冷。”“手也會冷。”“心冷了……”他頓了頓,終于抬起眼,那深不見底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平靜地看向跪在雪地里瑟瑟發(fā)抖的阿木,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劍,就死了。”
風雪呼嘯,卷過鐵佛沉默的廢墟,卷過遍地狼藉的尸骸,卷過少年顫抖的肩頭,也卷過男人手中那柄名為“不悔”、劍鋒猶自滴落冷血的寒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