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縫里的河泥腥氣還沒散盡，林夜已經攥著那顆發黑的乳牙沖出醫院。顧家的人還守在走廊盡頭，西裝領口露出的半截鎖鏈在應急燈下泛著青黑——那是陰物的光澤，和忘川鏡上的饕餮紋同出一源。

“鬼市……”他摸出藏在鞋墊下的泛黃信紙，是爺爺臨終前塞給他的，邊角已經被汗漬浸得發脆，“亥時三刻，三岔河口廢棄碼頭，見船不登，見幡繞行……”

舌尖的黑紋突然發燙，像是在催促。林夜攔了輛破舊的三輪車，車夫裹著件發黑的軍大衣，帽檐壓得極低，露出的手指關節泛著青紫色：“去三岔河口？那地方晚上可不太平，聽說上個月有個收廢品的，被發現時舌頭沒了，嘴里塞滿了河泥。”

林夜摸出兩張皺巴巴的紙幣，指尖的黑紋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少廢話。”

車夫突然笑了，笑聲像破風箱般嘶啞，他轉過臉的瞬間，林夜看見他嘴里沒有舌頭，只有個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積著的不是口水，是粘稠的黑血。

三輪車在碼頭停下時，正好敲過十一點。渾濁的河面上飄著層白霧，霧里隱約有船影晃動，船頭掛著的白幡上寫著“往生”二字，被風一吹，竟扭曲成“索命”的形狀。

“記住，見船不登，見幡繞行?！绷忠鼓钪鵂敔數脑?，踩著濕滑的跳板往碼頭深處走。腳下的木板發出“咯吱”聲，像是有無數只手在底下拖拽，低頭一看，水面下浮著密密麻麻的人臉，都是些缺眼少鼻的厲鬼，正張著嘴往上吐泡泡。

鬼市比他想象的更熱鬧。攤位支在廢棄的集裝箱之間，煤油燈的光暈里，穿長衫的老者在賣發黑的嬰兒襁褓，梳雙丫髻的姑娘用繡花針往自己指甲縫里塞紙錢，最角落里的攤位擺著一排排玻璃瓶，瓶里泡著的舌頭還在微微蠕動，每個瓶口都貼著張黃符，符上的朱砂紅得像剛從人心里挖出來的。

“小哥面生得很啊。”

個矮胖的攤主突然湊過來，臉上堆著油膩的笑，手里把玩著串骷髏頭手鏈，每個骷髏的眼眶里都嵌著粒黑豆，“看你舌尖那紋，是沾了陰債吧？我這兒有剛收來的‘渡厄香’，燒三炷，保你七日無虞?！?

林夜猛地后退，那攤主的影子在煤油燈下竟是條黃鼠狼的形狀，尾巴尖還在微微晃動。他想起爺爺說過，黃皮子精最會騙人魂，尤其是在鬼市這種地方，它們專挑急著活命的人下手。

“我找能解饕餮紋的東西?！绷忠惯o掌心的乳牙，牙尖刺破皮膚，血腥味讓周圍的喧鬧聲瞬間低了幾分，“聽說鬼市有位‘白先生’，專做陰陽買賣。”

黃皮子精的笑僵在臉上，黑豆眼突然翻出白仁：“白先生？他老人家可不好見。不過……”它突然壓低聲音，往東邊指了指，“那邊剛來了個賣‘鎮魂釘’的，說是能釘住詛咒，你去碰碰運氣？”

東邊的攤位果然掛著塊黑布幡，上面繡著個歪歪扭扭的“釘”字。攤主是個穿壽衣的老太太，手里的銅釘泛著青黑，見林夜過來，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黑牙：“十根釘，一根釘三載陽壽，換你妹妹舌尖的紋退半分，劃算不？”

林夜剛想伸手去拿，忘川鏡突然在口袋里震動。鏡面透過布料映出老太太的真身——脖子上纏著半截麻繩，舌頭耷拉在胸口，正是三十年前吊死在顧家的另一個女傭。他猛地抽回手，那老太太的臉瞬間漲成紫黑色，抓著銅釘就往他心口扎：“不識好歹的東西！”

周圍的攤位突然安靜下來。所有攤主都轉過臉，不管是人是鬼，眼睛里都沒有瞳孔，只有黑洞洞的窟窿。林夜轉身就跑，黃皮子精的笑聲從背后追來，尖利得像指甲刮過玻璃：“跑吧！越往東跑，離白先生越近呢！”

他沒注意，腳下的路不知何時變成了青石板，石板縫里冒出的不是青苔，是密密麻麻的黑發。跑過第三個轉角時，霧氣突然變濃，煤油燈的光暈里，出現了八個穿著孝服的黑影，抬著口黑沉沉的棺材，正一步一步往他這邊挪。

“百鬼抬棺陣……”林夜的心臟驟然縮緊，爺爺的筆記里提過這陣法——百年厲鬼為了積攢陰德，會誘活人入陣，用活人的陽氣滋養棺中的厲魄，“你們是誰？！”

黑影們不說話，只是機械地抬著棺材，棺材板上貼著的黃符已經發黑，隱約能看見符下滲出的血珠。林夜想運轉《九幽玄冥訣》，舌尖的黑紋卻突然劇烈疼痛，像是有無數根針在扎刺，他這才發現，舌尖的紋已經爬過下頜，正往耳垂的方向蔓延。

“救……救命……”

棺材里突然傳出微弱的呼救，像極了瑤瑤的聲音。林夜猛地抬頭，棺材蓋“吱呀”一聲開了條縫，縫里伸出只蒼白的小手，手里攥著的，正是那只繡著“顧”字的虎頭鞋。

“瑤瑤！”

他下意識沖過去，剛摸到棺材板，周圍的黑影突然齊刷刷轉過頭。那些根本不是人，也不是鬼，是用稻草扎成的假人，臉上貼著的黃紙上，畫著和顧家賬房先生一模一樣的黑紋。

“咯咯咯……”

黃皮子精的笑聲從棺材里傳出來，伴隨著嬰兒的啼哭。林夜猛地后退，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八卦陣中央，八個方向各立著根石柱，柱上綁著的不是稻草假人，是真正的尸體——有穿西裝的顧家手下，有賣鎮魂釘的老太太，還有那些剛才在鬼市擺攤的“攤主”，他們的胸口都插著根銅釘，釘帽上刻著饕餮紋。

棺材里的哭聲越來越響，林夜突然想起那顆發黑的乳牙。他掏出乳牙往棺材縫里塞，乳牙剛碰到那只小手，就“滋”地冒出白煙，小手瞬間縮回，棺材蓋“砰”地合上，八個黑影同時抬起棺材，往陣法中央的黑洞挪去。

“中計了……”林夜的后頸被冷汗浸透，他終于明白，黃皮子精根本不是要騙他的陽壽，是要把他當祭品，獻給棺里的百年厲鬼，“白先生……根本就是個陷阱！”

舌尖的黑紋突然停止疼痛，轉而變得冰涼，像是有塊冰塞進了喉嚨。他低頭看向掌心，那顆乳牙不知何時變成了塊槐木牌，上面刻著個“顧”字，和虎頭鞋上的一模一樣。

抬棺的黑影已經走到黑洞邊緣，棺材蓋突然再次打開，這次從里面伸出的，是無數只纏著麻繩的手，正抓著他的腳踝往黑洞里拖。林夜死死攥著忘川鏡，鏡面映出棺材里的景象——沒有瑤瑤，只有個穿著清朝官服的厲鬼，臉被頭發遮住，露出的半張嘴里，叼著半截銀釵，釵尖閃著寒光。

“三百年了……終于等來個帶饕餮紋的……”厲鬼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帶著滿足的嘆息，“用你的命，換我出棺，這筆交易……你做不做？”

黑洞里的陰風卷著無數張臉涌上來，都是那些鏡中倒影里的人，他們的黑紋已經爬滿全身，正伸出手來抓林夜的胳膊。他這才驚覺，自己不是在闖鬼市，是掉進了一個從三十年前就開始編織的網，顧家、張秀蘭、黃皮子精，甚至鏡中魂，都只是網里的線，而收網的，正是棺里的這個厲鬼。

腳踝的力氣越來越大，林夜被拖得離黑洞越來越近，舌尖的黑紋突然發出紅光，和忘川鏡的紅光交相輝映。他看著鏡中自己的臉，黑紋已經爬過耳垂，正往太陽穴蔓延，倒計時的沙漏，似乎已經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