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玻璃上蒙著層薄霧，林夜用袖口擦了三次，才看清妹妹舌尖那道黑紋。比凌晨時深了半分，像滴進水里的墨汁，正順著舌苔往舌根爬。護士剛換完輸液袋，轉身時突然打了個寒顫：“林先生，這病房總透著股河泥味，你聞見沒有？”
林夜猛地攥緊拳頭，指縫里的忘川鏡硌得掌心生疼。他沒敢說，那味道是從瑤瑤嘴里飄出來的——剛才她睡著時，嘴角淌下的涎水在枕頭上積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著的不是泡沫，是幾片腐爛的槐樹葉。
“我帶她轉院。”他啞著嗓子說，指尖摸到后腰的傷口——昨晚從顧家西跨院翻墻時被碎玻璃劃的，現在還在滲血，血痂的顏色和舌尖的黑紋一模一樣。
“轉院？”護士掀開病歷本，鋼筆在“血小板回升至 68”的數字上敲了敲，“周醫生說這是奇跡，現在轉院風險太大。再說……”她壓低聲音，“剛才顧家的人來過，問你是不是常來探視。”
林夜的后頸瞬間繃緊。他沖到病房門口，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燈正閃著詭異的紅光，三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背對著他站著，其中一人手里把玩的核桃，紋路竟和忘川鏡上的饕餮紋重合。
跑。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舌尖的黑紋突然像被點燃的引線，沿著喉嚨往上竄。他捂住脖子蹲下去，視線里的地磚開始扭曲，浮現出無數雙泡得發白的腳——那是護城河底的浮尸，腳踝上都纏著半截麻繩，和張秀蘭腳上的一模一樣。
“哥……”
瑤瑤的聲音從病房里傳來，帶著孩童特有的軟糯，卻讓林夜頭皮發麻。他猛地回頭，看見妹妹正趴在窗臺上，對著外面的護城河揮手，舌尖的黑紋在陽光下泛著青紫色的光：“娃娃說他冷，要穿虎頭鞋呢。”
林夜沖過去把她按回床上，掌心剛碰到她的皮膚，忘川鏡突然在口袋里劇烈震動。鏡面透過布料發燙，他摸到鏡鈕的玄鳥喙正刺破掌心，一滴血珠滲進鏡面的瞬間，無數畫面像決堤的洪水般涌進腦海——
那是《九幽玄冥訣》的功法運轉圖。上次鏡中魂只給了引子，此刻完整的圖譜在他識海里展開，暗紅色的符文順著血管流動，所過之處，舌尖的灼燒感竟減輕了幾分。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這功法不僅能溝通陰陽，還能暫時壓制詛咒。可下一秒，當他集中意念想看清妹妹身上的邪祟時，舌尖的黑紋突然暴漲，像條活蛇鉆進喉嚨，疼得他幾乎窒息。
他踉蹌著退到走廊，掏出忘川鏡。鏡面不再映出他的臉，而是浮現出個穿長衫的男人——梳著油亮的辮子，胸口插著半截銀釵，正是三十年前吊死在顧家的賬房先生。鏡中的男人正用指甲摳自己的喉嚨，黑血從指縫里涌出來，舌尖的黑紋已經蔓延到眼角，像爬滿蛛網的裂痕。
“第七天……午時……”男人的嘴唇爛成了肉泥，聲音卻清晰得可怕，“用了三次功法……黑紋過喉……就會變成……”
鏡面突然炸開紅霧，賬房先生的臉裂成無數碎片，每個碎片里都有張不同的臉——有清朝的小吏，民國的學生，甚至還有十年前在鑒古齋門口凍死的乞丐。他們的共同點是舌尖都爬著黑紋，死狀一個比一個凄慘，最后一個碎片里，赫然是林夜自己的臉，黑紋已經纏上眼球，正從瞳孔里往外滲血。
“每次運轉功法，都是在給詛咒喂養料。”
鏡中魂的聲音從紅霧里鉆出來，紅衣女子的身影比上次更清晰，嫁衣上的褶皺里卡著半片槐樹葉，“你以為《九幽玄冥訣》是救人的？那是陰界的催命符。用一次，黑紋就深一分，等它爬過喉頭，你的魂魄就會被鎖在鏡里，永世重復死前的痛苦。”
林夜把鏡子往墻上砸，這次鏡面沒碎，反而映出 ICU里的情景：瑤瑤正把那只虎頭鞋往嘴里塞，鞋面上的暗紅色水漬順著她的嘴角往下淌，在床單上匯成小小的溪流，溪流里浮著個透明的嬰兒虛影，正張著嘴往她喉嚨里鉆。
“瑤瑤！”
他沖回病房，一把奪過虎頭鞋，鞋里突然掉出顆發黑的乳牙，齒根還沾著血絲。瑤瑤的喉嚨里發出“咕嚕”聲，像是有東西卡在食道里，她抓著林夜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他的皮肉：“哥，娃娃在咬我的舌頭……”
林夜的心臟像被那乳牙狠狠刺穿。他下意識運轉《九幽玄冥訣》，暗紅色的符文立刻順著手臂流進瑤瑤體內，嬰兒虛影發出一聲尖嘯，化作白煙鉆進虎頭鞋。但與此同時，舌尖的黑紋“唰”地竄過喉頭，他猛地咳出一口血，血落在床單上，竟凝成個小小的饕餮紋。
“看，多劃算。”鏡中魂的聲音在他耳邊輕笑，“救她一次，你就離地獄近一步。現在放棄還來得及，我可以把她的魂魄封在鏡里，至少不會再受苦。”
“滾！”林夜掏出打火機，抓起虎頭鞋就往火苗上湊。鞋面上的紅布剛碰到火星，就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嘶響，他的手腕突然被一股巨力拽住——是那個穿黑西裝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病房門口，手里把玩的核桃正滴著黑血。
“顧先生讓我問問，”男人的指甲縫里嵌著泥，說話時露出舌尖的黑紋，和林夜的一模一樣，“您從西跨院的樹洞里，還拿了什么？”
林夜猛地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映出忘川鏡的倒影，鏡面里正浮現出顧家老爺子的臉——七竅流血，舌尖的黑紋已經蔓延到整個臉頰，像戴著張墨色的面具。
打火機“啪”地掉在地上，火苗舔著虎頭鞋的邊緣，燒出的黑煙在天花板上凝成個巨大的饕餮紋。林夜看著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臉，舌尖的黑紋已經爬到下頜，正順著血管往心臟的方向爬。
他突然明白，那些鏡中的倒影不是別人的過去，是他正在倒計時的未來。而此刻，倒計時的沙漏里，又掉進了一顆名為顧家的石子，正加速著沙子的流逝。
瑤瑤突然抓住他的手，把那顆發黑的乳牙塞進他掌心：“哥，娃娃說……這是你的。”
掌心的乳牙燙得像塊烙鐵，林夜低頭看向自己的指甲縫，那里不知何時沾了層河泥，泥里裹著的，正是半片腐爛的槐樹葉。